“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母亲,为什么要灭雪族全族?”慕容子华的声音仍旧平静,他本不该发问,正如甄姬的叮嘱,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可他不仅仅是慕容子华,他那来自2017的意识和思想、来自方慕华的冷静坚定地告诉他,必须要为慕容子华要一个明白,尽管他从未对任何人承认,甚至没有过丝毫的表露,可慕容子华的内心是多么渴求,一个连对甄姬也不敢吐露的渴求,他想要一个答案,他想要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有没有爱过他,爱过这个还没出生就注定悲哀的生命。午夜梦回惊醒之时,盛夏白光耀眼之时,瞬间迷惘失落之时,他即使心如钢铁,坚若磐石,亦曾是一个渴望父亲的少年。
魏帝没有回答,他的手缓缓抚上了慕容子华握刀的手腕,病重而垂暮的他并不指望自己能推开这柄刀,但他似乎想从面前这个人的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所以竭力拽着慕容子华的胳膊靠近他,即使那刀刃锋利地划开了他的肌肤,魏帝毫不在意,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低沉的嗓音沙哑地说:“密林军,还有魏国的内乱,还有朕中的毒,都是你和你的母亲,对么?”
“正是。”
“华子胥也是你,是么?”
“没错。”
“你不止是要杀了朕,你还想要朕的江山,是也不是?”
慕容子华顿了顿,片刻,他轻扬嘴角吐了一句:“那本来就该是我的。”
“很好,不愧是朕的儿子。”魏帝蓦然松开了慕容子华,一时失了支撑力,他重重地跌在了明黄的龙床上,胸口猛烈地起伏了几下之后,慕容子华的刀锋随即又贴上了他的脖子:“回答我的问题,或者,立刻送你上西天。”
“呵呵……你要了朕的江山,可你要来做什么?像朕灭了雪族一样你也要毁了大魏吗?你,当你走向那个癫狂的宝座时,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灭了雪族,一个拥有那般神秘而可怕力量的隐族,不过你母亲一个人,便能让当时的朕从一个并无胜算的皇子一跃而成太子!朕怎么敢,怎么敢让这样的一族人安然生活在大魏近旁?万一再跑出个雪族女子,万一再有几个图谋皇位的皇族中人——”
“图谋皇位的一直只有你自己!”
“作为一个皇子,倘若没有几分野心和雄心,如何配得上这皇家的血脉!”
“那我的母亲呢!母亲何辜?她爱你何辜!她对你情深义重,从来没想过背叛你离开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灭她全族,害她成为全族的罪人,还要夺去她施术的能力,那是她作为雪族人的标志!温承先,你良心何安!良心何在?!”
“良心?”魏帝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他已经不大记得甄姬的脸,或者说他情愿把杨氏当成甄姬,他害怕想起当年的那个寿宴,甄姬那般决绝的目光,她唱着那首悲壮的亡歌,一字一句,凄声戚戚,像有人一下一下大力地掌掴着他,掌掴着这样一位至高无上的帝王。魏帝喃喃了两声,他的手仿佛漫无目的地在床上摸索着,眼睛看着顶上重重的帷幔,冷笑着说:“儿啊,皇权之下,只有服从,没有良心!你在闽国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懂么?”
慕容子华的血液渐渐冷了下来,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正如他的母亲所说,他这般冷漠无情,眼中心里只有皇权和他自己的私欲,对他这个本该愧疚万分的亲生儿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纵使慕容子华曾经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也许、也许他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他也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意、对母亲怀着一丝怀念和愧疚——这一切便在这一刻统统幻灭了,他缓缓转头,对着台阶下的姚今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杀了他会有什么愧疚,也不用担心我当了这魏国的皇帝会背负什么弑父的罪名,这个人,这份血脉,原本就是不值得!”
一语未毕,慕容子华头都没转,已将那把短刀突然举起,尔后又狠狠落下,姚今一声惊呼,立刻大步冲了上去,只见寒光一闪,随着姚今的惊呼声而起的,只听“哗啦”一下,那龙床忽然如门般打开,魏帝带着一丝得意的笑竟掉入了床板之下!待到慕容子华转头、姚今赶到床边,不过一瞬间的事,那床却已经恢复原样,无论两人怎么摸索,也再也找不到一丝缝隙一处机关。
“怎么办!”姚今的手心似乎腻腻起了冷汗,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寝殿的大门,目光尚未触及,一支长箭就“嗖”一声飞了过来,直对龙榻,也直对姚今而来。
“啊——”姚今尚未来得及反应,慕容子华已经一把将她拉到了怀中。此刻寝殿的大门也被冲开,一群禁军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凶神恶煞,指着他二人便喝道:“大胆刺客,竟敢冒充巫女刺杀皇上,往哪里逃!”
“废话,不逃难道等死啊,白痴!”姚今一面骂着,一面拼命跟着慕容子华朝殿后的通道跑了过去。
“你的人呢,你不是有很多内应在长青宫!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姚今跑得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光着的脚已经不知道被什么扎破了,只觉得每一步都是扎心的痛,偶然一回头,看到一堆禁军已是心惊,再看自己留下的一排血脚印,不禁暗暗叫苦。而慕容子华仿佛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也看到了姚今的血脚印,一伸手便将她打横背上了身。
注意,是横着背上了身,慕容子华那姿势造型虽然是炫酷至极,姚今却跟一口麻袋一样十分憋屈,她眼看四周都是禁军的身影,叫喊声此起彼伏,心道这下惨了,难得仗义一回,却要搭上一条小命,真是太不值当了!
“别乱动!否则被禁军的箭扎成了刺猬,我可不会救你!”
“你将我麻袋一般背在肩上,不就是指望我给你当人肉垫子挡箭的吗!”姚今见他好像越跑越不对路,不禁急了起来,“你把我放下!我自己跑!”
慕容子华却是理都不理她,他背着姚今还得上蹿下跳纵越飞奔,还得防着禁卫军的长箭,已是颇为吃力,眼见前面就是一座静雅宫室,他发力一踩旁边的一处假山石,人便跃进了宫墙。
“慕容三,你疯了!你跑进太子东宫,你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不想死就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