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也不推脱,将手里的食盒递了出去,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这个时候是哪位登门拜访,叫老爷亲自接待了去?”
那小厮接过食盒,也不隐瞒,又或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道:“是庆安侯府的小侯爷。”
春庭暗自吃惊,她自然是知道这位小侯爷的,不仅知道,她对这位小侯爷可没什么好感。春庭可还没忘了集会上与她抢花灯,庆安侯府上害她丢了一只镯子的事情。
不过就是个张扬跋扈的纨绔子弟罢了,京中最不缺的就是青年俊才,像罗御这样的人,除了能仗着家世胡作非为,还能成什么事?
但是听说苏翰然与罗御表兄弟俩的交情倒是不错。庆安侯夫人虽人品不怎么样,但对苏翰然这个外甥却是喜欢的不得了,难为罗御被苏翰然这么个正面教材比对着还能与苏翰然交好。
东西已经送到了,春庭也不多留,转身回了逸竹院。
白浣茹正守着个红泥小炉,上头温了一盏果酒,端的是悠闲自在。见春庭回来,悠哉游哉地问道:“今个怎么回来的这般快,别是祖父给你撵出来了。”
都知这是说笑,春庭也不恼,“是庆安侯府的小侯爷来了,老爷正在前头待客呢。”
白浣茹一愣,“怎得这个时节来了,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春庭摇了摇头,“奴婢不知,老太爷那边的小厮连门都没叫奴婢进去。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然拦着奴婢的该是老爷贴身伺候的那几个才是。”
这般想来的确是这样,白浣茹又靠回椅背上去,眼下这个时节人人自危,莫说各家的夫人小姐,便是家里的爷们都恨不得闭紧了大门,更有甚者都已经递了称病的折子上去,连早朝都不上了。
罗御向来是个闲人,苏翰然亦是个闲人,若说罗御是在家待不住想要找个人陪他解闷,也不该来找苏翰然才是,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能聊什么,聊诗词歌赋?那还不如直接要了罗御的命。
白浣茹眯着眼睛躺在廊下,她穿的厚实,倒不觉得十分冷。罗御的来意,只消想想当下的处境,就能再到个七七八八了。
罗御此次到访,只怕是来借粮的。
外头的雪还未化,京中的局势一日比一日严重,只怕在这样下去,便没有好的时候了。要想眼下的困境有所转变,就要等到雪化后,但依目前的状况来看,少说也要大半个月,这样一来,有的人家就要撑不住了。
庆安侯府大概就是其中一员,现下莫要说买粮,只怕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
京中人心惶惶的时候,苏府就显得格外镇定了起来,既没有花大价钱大肆够粮,也没看出有多慌乱,似乎外头发生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一样。
白浣茹早就知道眼下这个局面,也没叫人刻意隐瞒,庆安侯府又是和苏家走的比较亲近的,只要略打听一下,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庆安侯夫人愁的头发都白了半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想着罗御和苏翰然从小交情就是不错的,便打发了儿子上门来借粮。
然而罗御内心是拒绝的,苏家便是有多余的米粮,难道人家自己就不用吃饭了?城中物价刚开始上浮的时候罗御就曾提醒过庆安侯夫人,奈何罗御不着调惯了,庆安侯夫人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刺了他几句每日只知出去浪荡,眼瞧着就要弱冠了也没个正型。
罗御哪里是能忍得了这种气的人,当即就摔了门离去,再也不插手这件事。
可现在庆安侯夫人却叫他来苏府借粮?罗御简直要被自己的亲娘气笑了,哪能乖乖就范,脾气一上来嘴里说的话也就没那么好听,听的庆安侯夫人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最后竟晕了过去。
庆安侯对自己的独子更是失望透顶,请了宫里的御医来,只说是怒击攻心,需要静养。
庆安侯和夫人关系想来不错,就算是庆安侯夫人嫁入庆安侯府五年只生下两个女儿,庆安侯也顶住了老庆安侯夫人的压力,硬是没叫家里的妾室生下庶长子出来。
庆安侯夫人自然是极为感动的,可她注入了全部的期望生下来的儿子,却是这般不争气的样子,她怎能不痛心,怎能不失望?
事情闹到最后,庆安侯甚至请了家法出来,才把罗御逼到了苏家来。
罗御一路黑着脸,直到见到了苏翰然脸色才缓合了一些。
两人坐在待客的厅堂里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罗御不愿提起米粮的事情,苏翰然却是猜到了,笑着问道:“可是舅母叫你来借粮的?”
罗御撇了撇嘴,往椅背上一倒,丝毫不注意形象,“我早便提醒过她,她只当我是胡闹,这会却要我舍了脸面来,真是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道理。”
原以为这事是不好开口的,但苏翰然先起了话头,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罗御挥了挥手,“这事本就是为难,若是府上没有余粮就罢了,总归还有别的法子,还能饿死不成?”
苏翰然无奈,“你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也难怪舅舅见了你就头痛。既然知道了,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左右你表嫂早有准备,家中余粮是够的,你只管拿去就是了,也好和舅母交差。”
“表兄倒是娶了一位好妻子。”罗御语气里带了些揶揄的意味,“娶妻娶贤,古人诚不欺我也。”
“书没读上多少,倒跟我扯起这些来。”苏翰然笑骂了两句,“不过这里面,倒是有你一份功劳。”
那日若不是罗御临时起意想要去后山转转,他也碰不上白浣茹遇害的那一幕,自然也就没有之后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他也就娶不到这般优秀的媳妇。
可见世人大多是有眼无珠的,众人口口相传,谁不当白浣茹是个毒妇?先前的那些才名,只不过几日就叫他们忘的干干净净。不过那都不是问题,只要他知道他媳妇是个多好的姑娘就够了。
罗御不置可否,又聊了几句,苏翰然便派人去给白浣茹传话了。
白浣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差了夏芸去领人取东西,顺道问问罗御可是要留下用午膳。
但罗御却没有要继续留的意思了,谢过苏翰然之后就离开了。
春庭听了之后腹诽了几句,这小侯爷当真是无理取闹惯了,都这种时候了,他竟还上门来找苏家借粮。这是苏家有余粮,若是没有呢?他都找上门来难道还能不给他?那苏家岂不是就是雪上加霜了?
这般下来,春庭对这位小侯爷的印象就更差了些,只差将他看作这世间头等的恶人了。
但就这般看来,勋贵人家都沦落到这等地步,那就更不要提平民百姓的日子了,只会比这更糟糕。京城中也的确是一片哀声怨道,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哪里给人留下喘息的余地了?
况且各地官员也都递了折子上来,雪灾并不只发生在京都一片地带,其他的地方甚至还要更为严重。
折子递到皇帝面前的书案上,却被他随手挥到地上,拽了那个近来极为得宠的美人过来压在案上胡闹,散落了一地的折子他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哪有眼前的美人叫人心神畅快。
还年轻的皇帝一点都没有身为帝王的样子,不过弱冠之年身上就带着一股颓丧的气息,日日沉迷酒色,只怕早就被掏空了身子,可偏生他子嗣不丰,后宫里的美人一天天的多了起来,莫说诞下皇子,连公主也不过才三个。
历来自幼被扶上皇位的皇帝不在少数,性子懦弱的也有,但像今上这般自暴自弃半分不管国事的还真是头一个。
也难怪苏老太公宁愿致仕回家,闲的要长毛了也不愿继续留在朝中。
眼下这般情景,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举。
等到好不容易熬到了开春,逸竹院里的姑娘们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叫人安心了下来。
天气渐暖,各家的帖子也跟雪花似的满城飞了起来,赏花的,品茗的,应有尽有,只要是想得到的由头,都叫这些憋了一整个冬天的夫人小姐活络了起来。
说是宴会,不过就是借着这些个理由凑到一块说说话罢了,妇人只见最乐意的就是嚼舌根,谁家的姑娘嫁人了,谁家的妾室生儿子了,谁家的爷们又升迁了,都能作为妇人们的谈资。
冬日过去,关于白浣茹的那些谣言便也随着那些积雪一并化开了,谁又不是瞎子,但凡跟白浣茹接触过的都是不大相信那谣言的,但也还是有几个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此断了和白浣茹的联系的。
白浣茹就是日日闲在家中,也是有不少人递了帖子过来,都叫白浣茹一一婉拒了。
谁知过了几日,冯兮兮亦递了帖子过来。旁人家不去就罢了,自己的娘家嫂子宴请宾客哪还有推拒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