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是去年三月初到达的上海,那时离过完年没多久。在单位的安排下,我和另外两位同事,我们三人一起从县城出发前往上海。其中一位同事就是前面提到的老高,到上海后我们俩被分配到了一间宿舍,成了室友,在一起住了一年时间,直到离开上海。
三月时节,冬天拖着长长的尾巴,迟迟不肯离去,除了中午太阳出来的时候能勉强感受到一点春天即将来临的气息,早晚时分,整个县城依然被零下刺骨的寒风包裹地严严实实,让人绝望。出发那天凌晨,路上结着厚厚的冰渣子,卖早点的小贩已经出门,推着小车,顶着寒风,慢慢行走在光滑的路面上,生怕一不小心,连人带车,翻倒在地。远处,写着“XX酒店”“XX旅馆”的牌子闪着若有若无的光芒,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路灯却已经熄灭了。我们三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县城的汽车站,坐上了直达上海的大巴车。我说是沉重的行李箱,因为里面不仅装着妻子给自己准备的各种衣物和日常用品,还准备了很多我们那地方的特产,是给上海那边和我们接洽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准备的,人情往来,不用明说,我们这些人早已熟门熟路。
此后,我们三人将在上海进行为期一年时间的考察和学习。有关工作方面的事情,在这里不便透露更多的信息,再说这也不重要。那天下午。我们顺利抵达了上海,之后的几天,按原计划,我们先把住的地方收拾好,接着单位的工作也顺利交接了过来。当工作和生活走向正轨,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我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搜集有关方清的各种信息,当然这是在工作之余做的事情。我记得有一次下班之后,无意中走进了单位附近的一家书店,令我惊讶的是,书店门口很显眼的地方摆放着方清的小说集和杂文集,后来我又去了别的书店,发现同样如此,这说明方清的书在上海应该很受读者欢迎。我问书店的一位老板,方清的书卖得怎么样,那位中年老板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方清的书,年轻人买的多,基本上都是在校大学生会买,不过他一本都没看过,不知道书中讲的啥。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开始阅读方清的小说和杂文集,由于白天要工作,晚上经常应酬,再加上他的作品本身有一定难度,所以刚开始看的进度比较慢,不过即使再忙,我还是会坚持每天看几章。方清的小说很有意思,情节安排得合理,读完有种酣畅淋漓、余味无穷的感觉,我总觉得他的小说隐约道出了年轻人内心深处要求摆脱束缚,重获自由的渴望,就像老高儿子说的那样,我想这是方清的小说吸引众多年轻读者的原因吧。对我来说,让我苦不堪言的,不是他的小说,而是他的杂文。这些杂文中交代的许多故事,往往都隐藏着某个哲学主题,不了解这些哲学,当然不能理解他故事中隐含的深层之意。这说明,想要写清楚方清的作品,还得借助额外的资料。好在我始终没有放弃。
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一个月,四月的某天,我无意中得知了一个消息,是一个有关方清小说的自由讨论会的消息,讨论会地点位于上海某图书馆的一楼大厅里。由于时间定在四月的一个周末,我就报名参加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方清,我估计是不会去的。
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当我到达图书馆门口的时候,从外面可以看到一楼的大厅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我注意到,来的人大多是年轻人,他们手上都拿着一本或几本新书。当我挤到大厅里面的时候,才看到他们拿的书几乎都是方清的小说和杂文。图书馆大厅往左的位置,一处从地面高高隆起的舞台上放着一排四方形长桌,桌子上面盖着红色桌布,下面放着大约十把座椅,客位摆着数十把椅子,已经全部坐满了人,而大部分没有抢到位子的人都在后面空旷的地方站着。讨论会定在下午两点半正式举行,邀请的嘉宾应该在接待室,等候主持人宣布入场。大厅的右面,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型书店,方清的书一沓一沓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上。讨论会开始前,年轻人把书店围得水泄不通,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真是佩服出版商的机智,看来他们准备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那次讨论会最令人意外的收获是,方媛也来到了现场,她是代表方清家属的身份来的,她主要谈的是真实生活中的方清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人生经历和他写的小说有什么联系等等。她在发言的时候,我仔细听她说话,打量着她:她的头发高高地盘旋在后面,用一只黑色的发夹固定着,额头完全露在外面,脸上的妆不是很浓,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嘴角边的那颗淡淡的黑痣。除了脸上添了几丝皱纹,眼睛上架着一副大大的眼镜之外,容貌看起来和以前没多大变化。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薄外套,披着一条用于装饰的黑白相间的丝巾。说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变化,这是我当时对她的印象。那时我在想,如果我跟她打招呼,她还不至于不记得我吧,毕竟我跟方清曾是很要好的大学同学,毕竟我还去她家吃过几次饭,跟她有过一点交集。
这样想着,讨论会进行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与读者自由讨论的阶段。我看到方媛在很认真地回答读者提出的各种问题,这时她的表情转而柔和了许多。不久后主持人宣布讨论会结束,嘉宾起身准备离开,我找准了一个时机,迅速走到方媛旁边,然后急切地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方姐,方姐”,我以前就这样喊她。也许当时人多嘈杂,我喊了好几声,她才听见。
她回过头,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迅速认出了我。
“李峰?!是你吗?” ,她的表情像看到了外星人一样夸张,跟刚才台上淡定发言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您还记得我呀。我还以为您早就把我忘了。” 我朝她微微一笑,略带玩笑地说道。
“当然记得,我们真是好久没见了吧?”她似乎很是激动。
“是啊,有十几年了吧,您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年轻,这么热情。”看着她的样子,我感叹不已。
“瞧你说的,岁月不饶人,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
说着,她把我让进了嘉宾接待室,主动给我倒了一杯茶。我们在那里只聊了十分钟左右,大概就是问我什么时候来的上海,为什么会来这里等等。由于她还有工作要做,我们各自互换了联系方式,并承诺有时间再单独见面,只当是叙叙旧。其实我觉得这么多年,方媛一直没变,不仅仅是外貌,还有性格,她还是那么开朗,热情,现在又多了一份成熟、稳重。想来,他们姐弟俩的性格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