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落山,王虓发现他的担忧是多余的,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甚至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回来。岛青带回来的兵刃获得了落山派众弟子的一致好评,大家争先恐后地挑选趁手的家伙。岛青提起平方龙胆镔铁枪,在赵春娇的面前好生舞弄一番。他的枪法十分精巧花哨,再配上寒光闪闪的龙胆枪,看得赵春娇如痴如醉,也引来不少落山弟子的围观。
“花把式。”王虓站在人群外斜眼轻瞥,随即挥起烧火棍。几个好事者竟也围在王虓身边叫好,甚至还怂恿他和岛青切磋一下。岛青一套“落花流水”打毕,推开人群,望向认真操练的王虓,冷冷一笑,大步离开。赵春娇拉住岛青的衣角随之而去。王虓想要喊住赵春娇,却欲言又止。围观者纷纷散去。
石大哥巧夺天工,竟没有一人发现我手中烧火棍的异样,王虓暗自佩服。
近日,落山派的氛围有些怪异,派中几位杰出弟子针锋相对,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发生摩擦。王虓虽然位卑,可为人仗义豪爽,多半弟子与之交情甚好。人脉广,消息自然灵通。原来,岛眉年岁已高,欲选拔出落山派的副掌门作为自己未来的接班人,几位辈分较高身手了得的弟子蠢蠢欲动,其中岛青更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这一日,王虓睡到日头刺眼,依照平时早该有师兄叫他起床训练,今日不知何故竟无半点声响。出房门,睡眼惺忪的他发现,众弟子都在派中闲逛,没人上山训练,一打听方知,今日副掌门选拔,除候选人上山考核,其余弟子休息一天。王虓来了兴趣,想去凑个热闹,可守在上山走廊前的两个弟子油盐不进,死活不允许他登山。撞了一头大包的王虓不想回到哄闹的派院,他气不过,凭什么赵春娇可以上山为岛青加油助阵,自己却不能给岛青的对手呐喊助威。此次选拔事关落山派未来数十年的兴衰,听说还邀请富丽回来作考官。
王虓在落山脚下漫无目的地闲逛,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一抬头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条狭窄险峻的登山之路前。此处无人把守,王虓窃喜,折下一根树枝,拨开荒草,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随着蜿蜒的台阶绕过一棵古树,前方路旁出现一尊高大的石碑,碑上赫然两个大字“禁地”。王虓不慌不忙地凑近石碑,发现上面还有若干行小字。“凡我落山弟子,禁止入内,违者逐出师门……”
这与我何干,我又不是落山弟子,顶多算是个见习学徒。王虓不屑,继续前行。
费力地走到台阶的尽头,王虓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一片树林。这里树木高耸,枝叶繁茂,人一旦置身其中,完全辨不清方向。此时王虓已不再希冀找到通往训练场的路,他不再关心训练场上较量的结果,好奇心驱使他探索一下这片禁地森林。
在密林中摸索良久,王虓的额头挂满汗珠,令他沮丧的是,大费周章之后自己不知不觉竟绕回到原点,当他弯腰支膝喘息的时候,看见了上山路上的那排台阶。就这么算了,原路返回?办不到。王虓骨子里的倔强劲儿涌了上来。他举起烧火棍,在沿途经过的树身上戳下三个洞组成一个三角形,留下记号以防止重蹈覆辙。“当当当”王虓像一只辛勤的啄木鸟,走几步停下雕琢一番。这方法起了作用,他没有再走回老路,可绕来转去,仿佛置身迷宫,始终没有收获。正当王虓心生去意之时,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映入眼帘。仰头望去,树首仿佛直插云霄,伸手丈量,树身大约需要二十几个人才可环抱。与其说这是一棵大树,倒不如说它更像一座巨塔。王虓围着这棵“巨塔”前前后后绕了几圈,选好树身上一片还算平整的地方,扬起烧火棍,还未落实却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竟傻笑出声。烧火棍再次落下,只是这回不再是“当当当”三声,好一阵雕琢之后王虓才放下烧火棍,从怀中掏出白绢手帕,树身刻下的“春”字笔锋竟与手帕上的不差分毫。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入落山派的这段日子,每晚独处时,王虓都会拿起手帕端详一番,这个“春”字早已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王虓还在对着树上的“春”字自鸣得意,一团黑影从他的头顶划过。等王虓反应过来时,手中的白绢手帕已经不见了。他焦急地四下寻找,最后在“巨塔”的一段枝头上发现一只小猴。小猴的手里攥着白绢手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王虓。
“快还我!”王虓一时气恼,竟对小猴喊起话。
小猴若无其事,拿起白绢手帕塞入嘴中一角,试探性地撕咬品尝。
王虓大惊,纵身攀上“巨塔”,小猴见状又窜上更高的枝头。王虓虽也是习武之人,可又怎能追得上一只猴子。他气急败坏,扬手欲射出掌心 雷击毙小猴。
“休伤吾儿。”从树首传来一阵呼喊,声音在林间回响。
王虓收手纵身跳下“巨塔”,一位长者抓住一根长藤缓缓落下。长者白发白眉白须白袍,瘦高,仙风道骨。
“此处是落山派禁地,你怎敢闯入!”长者目光如炬。小猴乖顺地趴在他的肩头。
“晚辈不是落山弟子,至少目前还不是。误闯禁地,如有叨扰,还望前辈原谅。”王虓振振有词,拿起烧火棍示意。
“原来还在见习。”长者望了一眼“巨塔”上刻下的“春”字。“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雄浑的内力。”
“前辈误会了,我内力平平,全靠手中这柄宝贝。”王虓莞尔,递上烧火棍。
长者接过,微微蹙眉,猛然发力,将烧火棍插进“巨塔”,速度快得王虓都没辨清。“硬如铜铁,轻似鸿毛,真是件奇物。”
“据说是用银河落石打造而成。”王虓一边解释一边拉扯烧火棍,怎料没入太深,他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拔出。
“老夫现在相信你内力平平了。”说罢,长者扬手轻松抽出烧火棍还于王虓,王虓尴尬搔首。
“这是我的儿子,八戒。”长者从小猴手中拿下白绢手帕。“姑娘相赠?”
“一只猴子叫八戒?”王虓默认了手帕之事。“前辈你怎么会在这座‘巨塔’之上?”
“巨塔?”长者仰望参天大树深沉一笑“还真似一座巨塔,以后这里就叫思春塔吧。”长者伸手在王虓刻下的“春”字上摩挲。
王虓面红。
“随我上去瞧瞧。”长者抓起藤条上攀,王虓随后。
原来在思春塔的顶部搭建有一间还算宽敞的木屋,长者便居住于此。木屋内陈设简单,在一面墙壁上挂着一杆通体火红的长枪,十分抢眼。站在木屋阳台上凭栏远眺,王虓居然望到了落山派的训练场。擂台上,岛青与人比试正酣,赵春娇坐在看台上。
“送你手帕的该不会是看台上那位姑娘吧?”长者仿佛已经把王虓看穿。
“前辈怎么知道?”王虓慌张。
“当你望到她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长者也望向训练场。“她叫什么名字?”
“赵春娇。南港城城主富甲的外孙女。”
“那你又是什么人?”
“晚辈……不过是亡国的无名小卒,太平城王虓。”王虓吞吐。
“太平城亡了?”
“说来话长……”
“老夫与太平城的老城主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王虓拱手行礼。
“老夫落山罪人何金光。”
训练场那边,岛青将对手重重打落擂台,得意地向看台挥手。赵春娇起身鼓掌,富丽向她喊了什么,赵春娇才乖乖坐回座位。岛眉全程一动未动仿佛石人。
“你心仪的姑娘似乎已将芳心许给了擂台上的倒霉蛋。”
“倒霉蛋?”王虓疑惑。
“岛眉的儿子,不就是倒霉蛋。”何金光解释。
王虓大笑“对,就是倒霉蛋,好名字。”
“可是你却输给了倒霉蛋。”何金光淡定地看着好像被笑声噎住的王虓。
被岛青打落台下的弟子伤势不轻,几名弟子上前搀扶。岛眉起身,拂袖而去。落山众人纷纷下山,胜者岛青好像也没有了刚刚的喜悦。
“老夫本以为余生不会再与人相见,想不到最后遇到的人倒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冒冒失失、敢爱敢恨,恐怕到头来也要为情所伤。”何金光叹气。“我们下去吧。”
原来在这片密林中也有一块训练场,不过好像废弃许久。训练场的石板缝长满杂草,在训练场的中央同样建有一座穹顶擂台,擂台的栏杆上盘满藤蔓,擂台台阶旁的石碑上刻有“落山猛士”四个字。
“何前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与落山派的训练场如此相似?”
“不是相似,确切地说,这里就是落山派。”
王虓越听越是糊涂。
“你可知道翩翾枪法?”何金光拿过王虓手中的烧火棍随意舞动两下,动作潇洒。
“落山派的绝学。”
“那你可知道飙风枪法?”何金光向前猛刺三下,速度奇快,烧火棍在空中呼啸划过。
王虓摇头。
“飙风枪法的奥义可以概括成两个字——迅猛。而迅速和刚猛往往互为矛盾,迅速则威力不足,刚猛又动作迟缓。如果要做到兼顾二者,首先要有一把足够威猛的兵刃,这种兵刃通常颇具份量,想要运用自如就需要深厚的内力。你手中这把兵刃轻且益坚,习飙风枪法真是再适合不过,稍加内力即可事半功倍。”
“何前辈,您说了这么多,该不会是要传授我什么飙风枪法吧?”
“怎么,不愿意?”
“不,不,晚辈何德何能。”
“飙风枪法,我本来是要带入棺材的。今日打算传授与你,一是因为你与我年轻时很像,老夫此生罪孽深重,遗憾良多,希望你可以凭借这套枪法成就一番,自欺欺人地讲,全当是我人生再来一次。还有就是因为这把兵刃,其实主要是因为它,其次才是你。”
“多谢何前辈抬爱,晚辈不求大有作为,只希望可以习得一身武艺以报血海深仇。”想不到自己竟不如一把武器更能打动何金光,王虓觉得有点荒唐可笑。听闻何金光居然拿这套枪法与翩翾枪法相提并论,想必一定上乘。
何金光拾起地上的一支枯枝“你且留下几日,飙风枪法虽不及翩翾繁复,可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
“遵命,前辈不需要回木屋取下兵刃吗,挂在墙上那柄通体火红的长枪一定也是把旷世神兵。”
何金光摇头“确实是件不俗的家伙,可是我再也不想握起它。就用这个教你吧。”何金光摇了摇树枝。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王虓在何金光的教诲下学习飙风枪法,闲暇时与八戒嬉戏。他发现飙风枪法果然如何金光所说,迅猛异常,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简洁,完全不在乎动作的观赏性,一旦攻势起来,真的犹如狂风呼啸,令人难以招架。
“飙风枪法你已经基本掌握,只是你的内力平平,威力可能会大打折扣。不过内力修行需要日积月累,切不可急于求成,不然走火入魔可就前功尽弃了。以你现在的实力行走于江湖,只要不是遇到绝世高手,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问题。”
想到道德作为城主,身边一定高手如云,王虓清楚这条复仇之路还很漫长。
“吾儿颇具灵性,日后再上山有事寻我,只需在思过林边呼喊八戒,它已经认识你,自会带你来思春塔见我。”
王虓再三叩谢后下山。
被岛青打伤的落山弟子保住了性命,不过余生莫说习武,恐怕生活都难以自理。受伤弟子的老母听闻噩耗,急匆匆赶到落山派。老母亲见到瘫在床上的儿子时,潸然泪下,但是她就默默地流泪并没有嚎喊作闹,其余弟子见到此情此景无不动容。岛青没有露面,他知道此时出现只会引起更多愤恨,他成功获得副掌门之位,不过他发觉父亲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赵春娇探望完受伤的弟子,双眼通红,她看到一声不吭的岛青安慰道。“青哥,比武切磋,失手伤人再正常不过,你可不要太过自责。”
赵春娇错了,其实岛青并没有愧疚,他太看重这个副掌门之位了,所以比武时并非切磋,而是全力以赴,将那名弟子打成重伤也不是什么失手,可以说当时他已经痛下杀手。岛青若有所思不是在考虑那名受伤的弟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岛眉冰冷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我究竟哪里做错了,难道非要我狼狈地输掉比武你才满意,我就是要做落山派的副掌门,将来我还要做掌门,做武林至尊!岛青咬牙切齿,暗下决心。
受伤的落山弟子是家中独子,岛眉让他的母亲留在落山生活,老母亲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做些杂物,落山弟子争先恐后帮忙。老母亲戏称自己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儿子,众弟子见她能如此乐观也很欣慰,纷纷称她作“刘娘”。
王虓见到受伤弟子的惨状,暴跳如雷,几次要找岛青拼命都被旁人拉住。曾经他很羡慕甚至嫉妒岛青可以博得赵春娇的芳心,此事之后,只剩下满腔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