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夏利只是少了一臂,雷诺稍安心。“贤弟,你的事我都知晓了,想不到龟老头下手如此狠毒。”
“大哥错了,不是他,是铃木所为。”夏利讲明原委。
“贤弟受苦了。你我二人内外联手一定可以夺下江北,收拾臭女人和龟老头,报贤弟的断臂之仇。”雷诺安慰道。
“如今怕是难了。”夏利长叹一声。
“为何?”闻听此言,雷诺眉头紧锁,远比得知夏利断臂更担忧。
“城里新来了一个卷毛崽子,深得雪铁龙宠信,已被封为副将军。倘他再立奇功,俺这将军位恐难坐稳。”夏利自愧废人一个,那日见识了王虓的实力,深知自己相去甚远,语气充满绝望。
“贤弟放心,有大哥在没人敢觊觎你的大将军之衔。”雷诺语气真诚,这也确是他的肺腑之言,只不过不是为了夏利而是他自己。
夏利感激涕零。
雪铁龙以为东丽城内除了将军府再无像样的府邸,于是他将王虓安排在皇城内的芙蓉宫栖身,这样也更方便他点拨王虓。芙蓉宫是许多年的皇后,许晶晶的母亲薛芙蔓的寝宫。当年许多年发现薛芙蔓与纪几吉有奸情,念在夫妻情分并未处死薛芙蔓,而是将她囚禁宫内。薛芙蔓最后在芙蓉宫内抑郁而终,此后芙蓉宫一直闲置,只有下人偶尔入宫打扫。虽然薛芙蔓命运悲惨,但芙蓉宫绝对算得上东丽皇城内数一数二的宫殿,雕栏画壁,亭台楼榭尽显雍容华贵。
雪铁龙调派几十名妙龄宫女服侍王虓,王虓羞得面红耳赤怎肯答应,他灵机一动,收留几名宾城守卫作下人,宾利作宫内总管。守卫们如今有家难归,得知可以留在皇宫内欣然接受,宾利虽不情愿,可他还希望用手中的底牌于此换点好处也只好屈居。
深夜人静,王虓独坐于芙蓉宫内。未掌灯,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呆望手中的白绢帕。自太平城出逃,王虓受尽误解和欺辱,孤立无援,人生跌入低谷。此时赵春娇像一只轻盈的小燕子飞进他的世界。赵春娇的乐观与开朗深深感染了王虓,让他重拾希望走出低谷。然而正当王虓成为落山派副掌门,人生迎来大转机之际,却发现昔日快乐的小燕子已经伤痕累累。想到这,王虓心如刀割,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赵春娇,不管她是否接受自己的好意,哪怕一切都是自作多情,他也心甘情愿,他要守护赵春娇,为她报仇。纪几吉,春娇与你无仇无怨,你却施歹计加害于她,我一定要亲手摘下你的首级!
道行大摇大摆走进营帐,冬月,赵自来夫妇和岛青紧随其后。见到帐中的马克,道行不忘大肆嘲讽一番。“这不是马家的崽子嘛,怎么流浪至此?马城主呢,在何处行乞?”如果说道行嘲讽赵自来时还要给富甲留些面子,那么对于马克他可是毫不留情。“太平城可真是块福地,前些日我见到你们的新城主,我的侄儿道奇,哎呦,发福不少,大有胖成马城主之势。”
马克大怒欲动干戈,被王阿吉拦下。
“自达现在是宾城城主,为护一方安宁不便出征。”王阿吉轻捋胡须微笑说道。“老夫略晓天文地理,太平城依山傍水确属宝地,可昨日老夫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有坠星下太平,恐怕太平新城主命不久矣。”
见王阿吉一本正经讲得头头是道,道行无力反驳,不再应答。王阿吉向赵自来夫妇问起赵春娇近况,夫妇二人黯然神伤,只说赵春娇惊吓过度正在静养。他们向王阿吉引荐身披金盔金甲的岛青,王安吉盛赞不绝。赵自来知道王虓已投宾城疑惑他为何没来。王阿吉长叹一声讲明缘由。赵自来夫妇与王阿吉一起陷入沉默。
几人谈话之际,马克一言未发,两眼直勾瞪向道行身后的冬月。这不正是那晚琵琶藏剑的女子,若没有她,自己恐怕已成阶下之囚。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她用计,也不至宾城险被攻陷,自己又怎会被捉。马克又愧又恼。冬月撇见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诧,视线转向一旁,表情恢复平静。
得知道行是统帅,马克愤愤不平,倒是王阿吉即刻明白了富甲的坐享其成之计。道行欲得花魁许晶晶如今人尽皆知,此次出征他必定竭心尽力。南港这厢赵春娇已然救回,富甲再次出兵不过为争颜面,告示天下南港可不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富甲是全天下一等一的金算盘,纵使他把孙女捧作明珠,也绝不会做亏本买卖。南港军临行前富甲密召赵自来,叮嘱他不可轻举妄动,如若非战不可,黄金军留作后方以壮声势,让道家军顶在前面冲锋陷阵。富甲了解女儿性如烈火,如果知道了他的密令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反而是这驸马爷遇事沉稳,深得他的信任,所以他经常瞒着富丽差遣赵自来。
见众人安静下来,道行作为盟主慷慨发言,宣布整顿人马,不日向东丽宣战。
东丽皇宫内,文武百官因为城外大军再次压境议论纷纷。
“听说这回敌兵将近二十万。”
“岂止,据我所知有五十万。这回可是联合军,富老头弄了一个什么联盟。”
“屠龙联盟。”不知哪个没心肺的大臣口无遮拦。一旁的同僚慌忙示意住口,不过晚矣。
“屠龙联盟?”其实雪铁龙早有耳闻。“可是要屠俺这条铁龙。”雪铁龙用手指肆意挖掘鼻孔。
“不过一群虚张声势的乌合之众,城主莫放在心上。”殿下又一大臣谄媚。
“爱卿所言极是。”雪铁龙十分受用,笑着将鼻屎弹飞。“夏将军,小娃娃,明日与俺出城会会狗屁联盟。”
夏利欣然领命,王虓却迟疑不决。既是富甲创办的联盟,二伯定然在列,沙场相向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娃娃恁地害怕了?”雪铁龙嘲笑道。
王虓说出顾虑。
“可蒙面出战。”雪铁龙作思考状。“算了,你还是守城吧,收拾他们俺与夏将军足矣。”
闻听此言,夏利窃喜,不料他身旁的雷诺突然发声。“副将军必须参战,此役胜败全系于他一人。”
“哦?为何?”虽然诈死未能骗回许晶晶,反遭纪几吉将计就计,可较于自己一介莽夫,雷诺的谋略高超百倍,雪铁龙对雷诺信任有加。
“听我家弟弟讲,副将军与南港城的驸马爷颇具渊源,所以由副将军来揭穿老贼的诡计再合适不过,其说服力远大过我们这群南港仇敌空口白牙的狡辩。”雷诺拉住欲发作的夏利继续说道。“纪老贼一定派兵加入联盟,一旦其恶行败露南港军势必与香军反目,几方势力斗作一团,联盟土崩瓦解,雪城主不费兵卒即可退敌。南港军大举反攻香之坊,副将军之仇亦将得报。”
“有道理。”雪铁龙频频点头,王虓未表态似是默许。
“宾某愿助副将军一臂之力。”立于王虓身后的宾利拱手请示,心中早有打算。太平三杰亲如手足,马自达绝不会袖手旁观,太平余党寥寥几人,他一定会带出宾城旧部,宾利要凭昔日树起的威望和自己的不烂之舌策反他们,夺回宾城。
回到将军府,夏利怏怏不乐,憋闷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城主都已打消念头,大哥又为何力荐卷毛崽子出征立功。”
雷诺笑着轻拍夏利。“贤弟莫怪。防他立功不过扬汤止沸,治标难治本,哥哥要替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夏利听毕雷诺详述,笑逐颜开。“此事全仗哥哥。”
回到营帐马克满脑子仍都是冬月。王阿吉滔滔不绝向他阐述攻打东丽的战略。见马克心不在焉,王阿吉以为他还在因为道行是盟主之事耿耿于怀。
“克思是否太过劳顿,早些休息,我们改日谋划。” 王阿吉离开后马克开始坐立不安。他也走出营帐,深更半夜独自在大营内徘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缓缓靠近道家军的营地。虽是同盟军,可毕竟太平城与道城不睦,两方营地完全独立,由一条狭长的通道隔开,卫兵各自把守己方一侧。马克没有走出太平城的营地,只是沿着通道前行,目不转睛地望向另一边,道城营内的帐篷大多漆黑,偶有一座泛出微光,他都会停下脚步,期待帐中会出现一幅秀丽的剪影,可每每都令他大失所望。马克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荒唐,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怎么还念念不忘,需要多大的缘分才能让两人在深夜里邂逅。正当马克转身准备回营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琵琶声。马克闻声急寻。月光下,他望见营外的山丘上人影幢幢。马克出营帐,缓步走向山丘,他的心越跳越快,当他依稀辨清那演奏者正是冬月时,他激动得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马克轻咳两声,乐曲戛然而止,冬月抬头望了眼马克,面如止水。
“你,你的胳膊没事了?”马克结结巴巴。
“恩。”冬月轻声应答。
“你的琵琶也修好了?”马克又问。
冬月将琵琶摔到地上,从破裂的琵琶中抽出烈凤凰,指向马克。
冬月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不知所措。
冬月微微一笑,收回烈凤凰,从地上拾起破碎的琵琶,几下便拼装回原样。
原来这支琵琶主体由若干木板组装而成,专门用于藏匿兵器暗杀行刺。
马克大赞神奇,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你回到宾城没引起怀疑吧?”这次轮到冬月发问。
“唉,说来话长。”马克将此后之事讲述一番。
“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然始终寄人篱下。”冬月忽然想到自己当前的境遇,又何尝不是寄人篱下,她希望这场战争可以早点结束,与道行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一阵寒风吹过,冬月不禁发抖,马克脱下自己的太平披风披在她身上。上一次如此还是在宾城的城楼上,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彼时,尴尬不能对视。
“凉了。我们回去吧。”马克说道。
二人一路无言,临近营地冬月将披风还与马克,毕竟这样返回道家军营太过显眼。马克注视着冬月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直至听到对面守卫的叫嚷声。
“什么人?”
为了避免误会,马克缓缓走回军营。月光下,长长的通道仿佛一道高墙将他们永远隔开。
雷诺悄悄溜出东丽城,小心翼翼地靠近道城军营。
当被守卫大声质问时,雷诺轻声一笑。
“禀与你家城主,故人来访。”
“你算何东西,城主岂是想见就见。”守卫怒斥。“何况城主已经休息,谁敢打扰。”
“此事十万火急,还请兄弟行个方便。”雷诺深知小鬼难缠,悄悄递上一锭银子。
“这...我给你想想法子吧。”守卫拉起熟睡的狗子,走近道行的营帐,朝狗子屁股猛踢一脚。
狗子吃痛狂吠不止。
“来人啊,把乱叫的傻狗宰掉炖肉。”道行被吵醒在帐中大吼。
守卫一把扯住狗子,立于帐外大声禀报。“营外闪出一人惊到狗子,城主赎罪。”
“何人?”
“说是城主的故人,有要事相商。”
“带进来。”道行语气十分不耐烦。
帐中掌起灯,道行身披一件金貂皮大衣坐于床沿,在他身后床上躺着一名女子,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和洁白的脖颈。
“西城主别来无恙,深夜造访多有叨扰。”雷诺拱手。
如果没有夏利叛变在先,道行或许还愿与雷诺叙叙旧,如今他已无半点心情。“令弟已经归顺雪铁虫,雷堂主有何贵干,该不会来作说客?”
“非也。”虽受冷遇,雷诺依然笑脸相迎。“我来是为助西城主抱得美人归。”
道行未作声,疑惑得看着雷诺,等待他讲下去。
“听闻这次的联军由道城、南港、香之坊和宾城多路人马组成,西城主担任盟主。联军固然声势浩大,可难免各怀异心。西城主恐还蒙在鼓里,迎娶许晶晶之事,你这盟中怕是有人要捷足先登了。”
“何人?”道行猛然起身,金貂皮大衣滑落到地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难怪道行大惊失色。他最近经常梦见许晶晶与旁人成婚,三番五次从梦中惊醒。
“宾城新任城主和南港的驸马爷是他的两位大伯,他正是太平三杰之一王自由的儿子王虓。这群太平奸贼自知不是雪铁龙的对手便拉上城主您入伙,又恐城主拔得头筹,于是派王虓到东丽城作奸细。结盟强攻是假,施计巧夺为真。待联军攻打东丽,王虓一定行苦肉计博取雪铁龙的信任,趁其不备而图之,这样一来那个卷毛崽子便可迎娶许晶晶成为东丽城的新主人。”雷诺信誓旦旦。“这还只是太平奸贼们布下的第一步棋,下一步便是宾城、东丽和南港组成清道联盟,收复失地,直捣道城!”
“一派胡言。”道行大怒。“你可是雪铁虫派来挑拨离间的细作,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雷诺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仰天大笑。
道行挥手斥退冲进帐内的禁卫军,其实他已经相信雷诺所言,不过在作最后的试探。道行转喜。“道某不识好歹,险些错怪雷堂主,此后如何行事还请雷堂主赐教?”
雷诺知道此行不虚,甚是得意。“西城主与太平余孽为伍无异于与狼为伴,如今局势已然明朗便需先发制人。他日与东丽开战,王虓乃敌营大将,西城主师出有名,当先除之以防后患。”
道行大喜。“雷堂主高见。”
雷诺亦暗自欢喜,借刀杀人之计成矣。
不过道行转念一想,留此多谋之徒于东丽,雪铁龙何年何月可图。瞬间道行的笑容消散,目露凶光。
雷诺看透道行心思,恭敬拱手道。“雷某暂辅雪铁龙只为能与我家弟弟有处容身之所。我家弟弟愚笨得狠,明明已投西城主麾下,却为蝇头小利弃明投暗。尼桑多疑,我在江北虽名为堂主,实则受尽排挤,岌岌可危。雪铁龙性情残暴,喜怒无常亦非良木,我们兄弟二人寄居东丽但盼早逢明主。东丽城对于西城主可谓唾手可得,若您愿意将其暂借我们兄弟二人栖身,我二人定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待我二人厚积薄发收复江北,一定将东丽城拱手奉还。”
道行对区区一座城池本无兴趣,他要得到的是许晶晶。
夺下东丽哪里像雷诺说的那么容易,不过若有他们兄弟二人内应或许可以免得大费周章,道行暗想。
“雷堂主,我们一言为定,到时还需你们从中协助。”道行又露出标志性的坏笑。
二人心照不宣。
雷诺回到东丽城,长舒一口气。为除王虓,夜访道家军大营,他险些有去无回。不过临别讲与道行的那番话并非花言巧语。在雷诺的心中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杀掉尼桑成为江北王,至于借助何人力量通过何种手段他全不在乎。现在努力保住夏利在东丽的势力,完全是因为可以为己所用。如果有朝一日雪铁龙王朝轰然倒下,雷诺绝对有可能成为推波助澜的一份子,或许还会将所谓的自家弟弟踩于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