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关,天气却冷得利害。少了川流不息进城的人流,官道也就显得格外的冷清。守城的官兵一大早打开了城门,照例斯哈一阵痛骂这该死的鬼天气,一边还得照旧拿起扫帚清扫一下被风吹得堆积在城门口的积雪,这种抱怨持续了很长时间似乎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这样的苦日子也不是年年都有,至少在过去的八年多九年的时光里,这些个守城小吏在大冬天里是不需要吃这些苦头的,两个人一班岗,一共有四班,在这样的天气里只要留下两班岗其余的人就可以窝在暖和的地方聊天赌博娱乐了。
可自从代王回来以后,整治军纪,肃清军风,惩治官兵懒散的恶习,懒散多年的守城官吏为了手中的饭碗也不敢怠慢,都抖擞起了精神。
“威爷,天儿这么冷,今儿又得喝几壶啦?”被称作威爷的人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乱蓬的头发,杂乱的胡须,一身长眠袍腰间系一根绳子,趿拉一双不太合脚的鞋子,就这样的形象,要不是知道他的人还以为这个长者都已经年过古稀了呢。
“不喝那么多了,一个月就那么几个碎银,前两天下雪都给喝光了,现在没银子啦!”威爷咂摸了几下嘴儿抬眼向官道远处看了看,那被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的眼睛眯得更严重了。
威爷,本名叫魏威,九年前是皇宫禁卫军统领,只是因为当年太子在被告谋反在府上闭门思罪之时,这个威爷曾奉命去太子府查看了几次。可后来,太子离奇死亡,皇上雷霆大发,盛怒之下牵扯了众多无辜的人,这个威爷就是其中之一,理由是身为禁军统领的他竟然没有看出太子有畏罪自杀的迹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的血雨腥风不容许有任何人对关于太子牵连所受到的处置有所质疑,威爷也就乖乖地去当了自己的守城小吏。三年前,威爷母亲病故,威爷奉旨回乡守孝,如今期满归来,继续当他的守城吏。
从一个禁军统领到一个守城小吏,虽说不是什么特大的起伏跌落,可这对于魏威来说也算得上人生磨难坎坷,可在有些人心中,能够在当时的那场风暴中活下来已经是上苍的格外恩赏!和大多数的人牢骚满腹不同,这个威爷很少抱怨什么,最多的还是自己的酒钱不够。
“咱们就这个命了,只能省着点儿花!”一个官兵打着哈哈将手里的扫帚扬得更卖命了。
“有点儿不对啊!”威爷轻声嘀咕了一句引起了打扫的官兵的注意,他顺着威爷的视线看了过去,远处一群小点儿在影影绰绰地晃动。
“这大年下的怎么还有进城的商队吗?这么冷的天儿还真是要银子不要命了!”小吏也是看到了那朝着城门而来的一行人,当然,对于守城小吏来说,看到有人进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对,不对,不对啊!”威爷连说了三声不对,一扬手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吧唧了两下品味了一下留在口里的余香,微微眯起的眼神儿泛着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符的光芒。
人影晃动的速度很快,没多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能看清了模样。
这的确不是进城的商队,这是押解犯人的囚车!和一般的囚车不同,虽然护卫的士兵都手持兵器,可囚车上却并没有带锁。
“威爷,这是唱得哪儿出儿啊?”官兵不解地站到了威爷的近旁,将手里的扫帚支在了下巴底下。
“管他唱得哪出儿,咱们只管把好城门!”威爷把手里的酒壶往腰间一别,全身已经做好了应急准备。
一众人护送着囚车很快来到了近前,威爷狭长的眼睛早已充满了惊讶之色,只是他仍旧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没有叫任何人看出异样。
车上的囚徒眼神向下瞟了瞟,在威爷的身上稍作停留,没等官兵上前盘问自己张口道,“我乃北境守将曹仁广,特回京师请罪,速去报告!”只见这个自称是曹仁广的罪臣高大威武,周身散发着正义之气,虽口中称是罪臣,可气宇轩昂之神色没有任何的消减,一袭干净的宽大便袍整洁利落地穿在身上,垂在脑后的发髻输得是没有一丝凌乱,要不是这人站在囚车的中央任凭谁也无法相信他就是一个囚徒!
守城官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囚犯自报家门的,可当听到曹仁广三个字的时候还是被眼前这位囚犯给镇住了。曹仁广,那可是代王身边的红人,跟随代王北境多年战功赫赫威名传遍四方,就算是一个守城的小吏,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威爷……”守城小吏含糊地看了看威爷,“人家不是叫你快去通报的吗?还不快去!”威爷沉重的眼皮没有再抬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更是亲手将城门两侧的木障挪到了一侧,要知道,这个威爷自从来到这里守门从来没有动手干过任何事!
守城小吏看到了威爷都亲自动手片刻不敢迟疑,飞快地从旁边扯过一匹快马飞奔到城里去了。
当天曹仁广的车队到达皇宫时候,早朝刚刚上了一半,已经得到了消息的皇宫大殿此刻是鸦雀无声,一众大臣更是千奇百态神色各样。
曹仁广身披枷锁昂首走到大殿中央,挺身直跪叩拜皇上,“罪臣曹仁广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你曹仁广,你身为北境守军竟然没有皇上的旨意擅自回京,你可知罪?”当朝的国丈似乎有些急不可耐,没等皇上发话就跳出来质问起了曹仁广。
“国丈大人太过心急了!”逍遥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尹达悠悠道,尹达自知理亏,更知举动鲁莽只好灰溜溜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罪臣曹仁广奉旨回京,请皇上责罚!”可能是为了给尹达一个交代,曹仁广又说了一句。
“奉旨回京?”这四个字着实有着特殊的分量,每个人都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起来吧。”皇上的龙威自不可测,他神色平静地道了一句,曹仁广缓缓起身立在中央。
“你个曹仁广,你可知罪?”明明已经和颜悦色的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曹仁广无奈只好再次跪倒,“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是罪该万死!本来在朕的这个脑袋里面压根儿就没你曹仁广这么一个人,可你却偏偏不叫朕的脑袋得以安生!带兵他有自己的高招儿,建业他有自己的想法,进攻他有自己的战术,守城他有自己的方法……这么多年几乎有关北境的每一封捷报里面都有这个名字的出现,朕很好奇,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朕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奇就把一个守境将领给召回来,那朕成了什么了?幸好,有人给了朕这么一个机会,朕还真得感谢一下这个人啊!”此刻的皇上就像唠家常,一个眼神,胡公公立马满脸堆笑地到了殿下,亲手给曹仁广身上的捆绑解开。
“皇上谬赞,罪臣实不敢当!”曹仁广双膝跪地拱手致礼。
“你确实消受不起!朕本以为你是朕信得过的股肱之臣,驻守北境有功,可你却偏偏乱坏军纪,欺压百姓闹得民生沸腾,现在状告你的信函都飞到朕的眼前了!朕不光是要看看你,还要好好治治你!来人呐!将罪臣曹仁广押入天牢!”天子之威还真是深不可测,眨眼之间已经风云变幻了几次,而且这一次似乎是真的。
刚刚卸下枷锁的曹仁广很快就被另一副枷锁所套牢,只不过这套枷锁是皇上御赐的,一般人还真是没有资格带的。
“惹皇上忧心罪臣确实该死,可罪臣冤枉还请皇上明察!”曹仁广挣扎着祈求皇上。
“当然要明察,你人都回来了我怎会轻易放过你?”皇上一抹诡异的微笑浮在脸上,方才还得到了胡令亲手解开绑绳的曹仁广此刻已经被皇宫禁卫军统领钟樊及其手下的几个侍卫反押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拖了出去。
这似乎是一场闹剧,由皇上和曹仁广主演,胡令和钟樊及几个侍卫充当配角,当演出结束之时,大殿上的文武百官还似乎还没有明白皇上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个被告了状的北境守军将领就这么的在大殿之上露了一个脸儿!这是杀鸡儆猴儿还是敲山震虎?大臣们皆是满脸的狐疑。
本以为曹仁广被压下去以后皇上还会就会重提,可惜,叫所有大臣更加大跌眼镜的是,皇上似乎瞬间忘记了殿上刚刚发生的事决口就不再提了!接下来的朝会和曹仁广和北境和那个陈烜毫无瓜葛,大臣们满头雾水地上完了他们有生难忘的一个早朝,当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眯起了双眼,因为那抹高升的太阳光芒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