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旦,劈开了夜幕,迎来了初升的阳光,映在尉迟府中大片大片的五彩琉璃瓦上,辉煌耀目。
璇玑阁廊下的台阶边沿,一袭素衣的女子安静地坐着,仰头张望。青丝绾成简单的髻,两鬓步摇点缀,细腻的肌肤也被映上了晨光的颜色,双瞳如秋水潋滟,眉间却阴云密布。微凉的风从每个毛孔钻进身体,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奴婢们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极其轻微,却还是惊动了她。她心中萌生一种洋洋的喜悦,似新芽抽绽、又似枯木逢春:“那边怎么说?待会城主是不是过来用膳?”
奴婢小敏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冰嫙扭过头,继续望着天边的日光,淡笑道:“我知道了,你们把早膳撤了吧!”她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悲伤,很淡很淡,却逃不过小敏的眼睛。
“可是嫙夫人你自己还没吃呢!待会饿着了可怎么办?!”带着些低落,小敏轻轻地给冰嫙披上披肩。自家嫙夫人的身子一向柔弱,要是惹上了风寒,后果可不堪设想。
冰嫙目光游离:“两年了,他都没踏进璇玑阁半步,每次都是召唤我过去……”她垂目微笑,唇角却泛着苦涩。
“嫙夫人!奴婢伺候着你吃点吧?”
“两年了……”冰嫙喏喏地再一次重复道,“城主为什么总要避着我?小敏,你说……我在府里这几年,甚至没有跟爹娘互通过信件,为何还是做不得他身边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呢?”
“嫙夫人!奴婢不敢揣测城主的心思,城主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听到这,冰嫙的心底涌起重重的落寞:“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我才可以接近他,像姐姐一样坐在他身边。若不然,便只能隔着后花园、隔着亭台、隔着长廊遥遥相望。不,是我望他。他若是肯望过来,哪怕一眼,我便不会如此怨怼。”
满桌美味珍馐,精致可人。冰嫙恹恹地拿起银筷子,抬手,却不知要落在哪盘菜里。小敏关切地望着她的脸色,忧心忡忡。
冰嫙放下筷子,扭身站起扑在附近矮榻的锦被上小泣,声音却始终隐忍着。小敏紧紧抿唇,眸中含泪,起身将床帏之外的帘幔全都放下,以遮挡稍许声音。晨灯款款,蜡炬融化如红泪,缓缓淌下。
食时,门上垂着珠帘,阳光斜斜透进来,被珠帘切割成细细的横纹。圆桌上堆积着司衣坊送来的衣料,小敏捧着小册子,一面清点一面时不时轻念出声。
冰嫙半倚在矮榻上,一手支着侧脸,眼睛斜斜向上睨着那些赏赐。素色的广袖绸衣衬得她身段姣好,只是缺了几分生气。
小敏欢喜唤道:“嫙夫人!你挑些喜欢的衣料吧!奴婢好送过去让司衣坊赶制。”
冰嫙收回视线,歪头望着桌上满满的绫罗绸缎,恹恹道:“年年都是这些,挑来挑去也没意思。我深居简出,哪儿用得了那么多衣料。你看着办吧!”
璇玑阁门处突然闪出一个奴才,气喘吁吁道:“嫙夫人!城主往这边来了!”阁外正忙着打扫的奴婢们都愣愣望着他,有人狐疑、有人惊讶。
冰嫙慢慢起身走过去,美丽的脸上有着一丝错愕,蹙眉歪头问:“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奴才刚刚看到城主往咱璇玑阁方向过来了。”
“那还都愣着做什么?!速速准备迎接!小敏!快!帮我梳洗一下。”
清风卷帘,琉璃盏内灯烛摇曳。尉迟楚柘刚跨进璇玑阁,清朗的天空中便飘起了雨丝,零星地刮在花树上。眼前的他,眉目清秀,相貌丰神俊美难掩贵气。
尉迟楚柘和冰嫙静默无声,彼此除了一声请安、一声免礼便相对无言。
冰嫙觉得压抑极了,尽管入口的皆是山珍海味,却味同嚼蜡。
尉迟楚柘瞥了她一眼,薄唇上扬,脸上洋溢着宠爱的笑,只是那笑容似有丝苍白:“刚刚送来的赏赐里有支镶骨珠簪,你看着可喜欢?”
冰嫙见他发话了,欣喜点头:“嫙儿觉得很好。”起了个头,彼此的话匣子便慢慢打开了,虽然交谈不多,但三言两语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冰嫙低眉垂目地坐在椅子上,一面小口喝着甜汤,一面温顺答着话。只言片语中,她便听出他平日里的心细如尘,看似淡漠,实则处处关怀。冰嫙的心头一暖,眼眶竟湿润了。
早膳过后,尉迟楚柘半倚在榻上小憩,窗外雨点沙沙作响,像蚕虫噬咬桑叶般温柔。融融烛光下,半跪在他身边的冰嫙嫩脸修蛾、淡匀轻扫。
尉迟楚柘喉口动了动,脸上挂着笑意问:“平时在阁里都做些什么消遣?”像似无意提到一般,他说的风轻云淡。
冰嫙心驰神往般眯起双目,答:“嫙儿酷爱刺绣,闲暇时就绣些花鸟虫鱼的打发时间。”
尉迟楚柘本是随意的一问,也没想过深谈,只觉得身子有些疲软,便顺势将头枕在冰嫙的腿上,道:“我有些乏力,先眯会。”
冰嫙有些手足无措,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跃出胸膛。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周围的景象逐渐朦胧,一滴清泪从眼眶滑出,落在他脸颊上。
尉迟楚柘诧异举眸看着她,轻轻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嫙儿失礼了。”冰嫙忙拭干眼角。
她手心有润润的香气,拂过他的面庞若隐若现。尉迟楚柘深吸一口气,倏然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上,嗓音极低:“为何事落泪?可是我亏待了你,觉得委屈了?”
冰嫙强忍住积攒已久的委屈,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低语偏浓:“城主!嫙儿明白的。你没有亏待我,我是在气我自己。谁叫我是千代冰嫙呢?”
尉迟楚柘眉头紧锁,转身深深埋首在她怀里说:“别怪我。”隐秘的声音只有她才能听见,似乎带着一丝恳求和歉意。
冰嫙的眼眶愈发通红,强忍住哽咽,轻轻揽住了他的头:“我谁也不怪。我知道,这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