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这时候,外面丫头传话过来,墨誉回来了。我一惊,整个人从软榻上弹跳起来。我与墨誉虽为夫妻,无话不谈,可这桩事我实在没敢于他开得了口,实为伤天害理。就是身边的贴心人,也只有金妈妈和流云知晓来龙去脉,这么肮脏的事情,我本能地抗拒他人知道。
“你怎么了?”墨誉掀帘而入,见我面色惨淡,双目惊恐,摸着我的额头,紧张地眉毛都竖起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没有。”我连连后退两步,双颊苦涩,尽量平静地笑问,“你,你怎么现在这个时辰回来了?”
他没来得及说话,抖擞着衣襟,端起我的茶杯,直将里面满满一盏凉茶一饮而尽,才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我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满面汗渍,热的胸前衣衫都沁湿了。
“这不,我请太医去了,你还说你没病,这几日你精神头总是恹恹的,吃不香,睡不安,讳疾忌医可不好,我便想着请太医过来把把脉。”他自顾自说着,袖子在额头胡乱抹了两把,就匆匆忙忙地出去请太医。
我张口就要拒绝,要知道,我这是心病,大罗神仙也开不了药方。可看他大正午的,骑马奔波,热的整个人都烤红了,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来的是徐太医,切着脉,开口就问我,“夫人有没有晨起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一愣,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我又没吃坏肚子,怎么会要吐。不对,晨起呕吐,我猛的看向一脸期待的墨誉,双目炯炯地盯着我,我似乎明白了,他估计是以为我怀上了,不由自主地,我也看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葵水是大半个月之前来的,难道这里面真的已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开始生根发芽,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可是,我的心却倏地收缩,我吃痛,紧紧捂住了心口,整个人一个激灵。徐太医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我就蹭的立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天哪,刚刚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在杀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流云,流云。”我大声嚷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喘着粗气“去,快去,通知金妈妈,不做了,马上停止,停止,快,快去。”我零零碎碎地说着,她闻言来不及回答,一路飞奔而去。
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身影,我终于经受不住内心的压力,嚎啕大哭起来,就站在院子里,哭的撕心裂肺,我,我这几天憋的实在太,太难受了。
我就那样匍匐在自己膝盖上,尽情恣意地抽泣不止,真是天昏地暗。突然,只觉着身子一轻,便被一股子强硬的力量拢进了怀里,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回到屋子里,挥退了里里外外所有丫头,我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整个人蜷缩在他的臂膀之间。
“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哭地这么伤心?可不是天要塌下来了吗?”他一边温言软语般调笑着,一边细细啄去我眼角支离破碎的眼泪,千般呵护吸吮。
我依赖地紧贴他的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汗臭味,激动的情绪反而一点点平复,一味抽抽噎噎地摇头,我特别害怕他知道,多年相识,突然很害怕让他窥探到我心中阴暗的角色。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们不说。乖,不哭了。”墨誉紧扣着我的纤纤腰肢,温存抚摸,带着青涩和悸动,暗哑音色淅淅沥沥传入耳畔,就像痒痒挠一下一下挠在心扉。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哇的一声,更觉委屈,眼泪似决了堤,哭的更加肆无忌惮了,望着他眼中沉重的担忧,我还是选择一五一十地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一边娓娓道来,一边我紧紧攒住他衣襟,整个人腻歪得挂在他身上,生怕他会从我手中不翼而飞。
他任凭我痴缠,突然利索地站起身,我便倏地抬眼,紧张地问“你,你去哪儿?”
他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我的额发,“放心,哭成这样,我叫流云打水过来给你洗一洗。洗的干干净净的了,我再跟你好好论一论这事儿,好不好?”
“二哥哥。”我急忙拉住他,侧颜苦笑,信誓旦旦,“我,我真的不想,不想那么做的,你相信我。”
说着,流云已经端了铜盆放在门口,支应了一声,就乖觉地退下了。
墨誉一手仍旧抱着我,一手搅干毛巾,替我轻手轻脚地掖着,嘴上呵气如兰,“傻丫头,我是心疼你啊,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人憋在心里,这几日眼瞧着你精神不济,你知道我多担心吗?我真害怕我帮不了你。”
擦干了面容,脸上紧致干燥,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舒坦了,我这才唏嘘地叹了一口气,“我想算了吧,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唉,别啊。”他揶揄地笑着,“你若想听,我这有法子啊,只需你亲一口预付些订金即可。”说罢,主动将挺俊侧脸凑了过来。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般作为逗弄我,便也潋滟娇媚瞪向他,矜持地磨搓了一口。
他这才搂着我,满意地开了口,“你也忒着急,你怎就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哥儿呢,如果是个丫头,她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万一就是个哥儿呢,这还有谁能百分之百说准不成。”我急了。
“虽然没有人能说准,但如果是个哥儿,我们也可以把他变成一个丫头不是,你想想?”墨誉嘴角勾起邪魅笑靥,定定望着我。
我诧异地凝眉,“变成?怎么变成?”
转瞬间,似是明白了什么,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对视于他,就是说不出话来。
墨誉颔首沉思,“你放心,前前后后,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如若是个丫头还罢,如若是个哥儿,我也会给他寻一处好人家,安安稳稳度过,绝对吃不了亏。”说罢,黑眸迅速闪过阴骛诡谲,“你且安心,杨姨娘产下的一定是个丫头,不是也得是。”
墨誉说的不无道理,这一步虽然走得艰险,但并不会伤及无辜,已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愿杨姨娘生个乖巧的女儿吧。为这事儿,我让眉儿亲自捎了口信给母亲,母亲也算默认了。
七月末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大喜,不管作为子衿郡主,还是小靖王妃都免不了是要入宫贺寿的,莲妃、贤妃或是皇后,都是不好惹的角色,想至此,我便觉得头疼的紧。
这日,偏生还是个沉阴天,晨曦渐白,外面便下起了溶溶细雨,乌幕压城,笼罩着一层薄雾,空气倒是舒爽了不少。
入了宫门,便有太皇太后身边的得脸的公公侯着,直接引我们去了百花园。
听闻百花园西域一带新建了一整座楼阁,红砖琉璃,四面青翠环抱,举目远眺,今日,雨帘蒙蒙中定是别有一番韵致。
远远的,我就瞧见阁中一番嫣红柳绿,美人怡情,皇上,皇后,莲妃,贤妃都在,就是许久未见着的大公主也在,而六公主七公主正由嬷嬷看着在一旁玩乐,难得一派热闹场景。
“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呢。”不知谁顽笑地提了一句,阁中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向我们看过来。
我们只好加快脚步上前贺寿行礼。
堪堪坐下,几案上,丫头就给我摆上了我最爱的芙蓉酥小点,看成色就知道是安嬷嬷老人家亲自给我做的。我感激地朝她投去一瞥。许久未入宫,太皇太后还是这般关怀备至,我真是感动。
“怎么了?这点心只能看不能吃吗?”墨誉坐我身旁,看我对着一碟子点心发愣,不由揶揄,伸手就要够着吃,我绛唇一抿,下意识地就捻了一块塞到他嘴里,得意地双目放光,“这是我最爱吃的点心,可是只有安嬷嬷做的最好吃。”
“小靖王和小靖王妃可真是夫妻恩爱啊。”贤妃突然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花俏眉梢含着一抹冰冷直直射过来,她今日着了一身粉紫束身短衣和大绣五彩百褶裙,充满异域风情,说完才觉着有些不妥当,丧气地别过了头。
她已经是皇上的爱妃,说这话的确不合适,可是皇上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深邃眸光跌跌撞撞停向了那碟子点心,眼底悸动刹那流过,“听闻前几日子衿妹妹病了,今日可好了?”
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莲妃花娇艳容轻轻浮起一抹笑,贴着皇上柔声道,“皇上真爱开玩笑,这里哪里有您的妹妹,这可是小靖王妃。”
我心底猛的一颤,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却不想,皇后缓缓地开了口,一身正黄不怒而威,明眸坦荡而从容,“莲妃多虑了,小靖王妃本就是子衿郡主出身,皇上叫一声妹妹也无可厚非。”
可话说回来,按照寻常人家论,我如今的辈分可是皇上的堂嫂,叫子衿妹妹就过于暧昧了,一时间,阁中气氛有些压抑,可是,终究只是一桩小事,被她们大张旗鼓地捣鼓出来,我便更是坐立难安。
墨誉点着手中茶碗,若柳长眉飘逸展开,安抚地握住我的手,“无事的,无论是唤小靖王妃,还是以郡主之礼待之,都一样,重要的是,都是一家亲戚。”
墨誉的话切到了关键点,只要皇上对我之心在亲戚情分上,那便一切无碍的。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坚定地回握住墨誉的指尖,清素淡笑,“子衿谢过皇上抬爱,但我朝是礼仪之邦,这称呼还是认准了好,太皇太后觉着呢?”
太皇太后神色忽闪,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我这一句话算是将气氛降到了冰点,我明显感觉到,上座锐利的眼神扫过来,却只当看不见。
婆母这时候清了清嗓子,将话题岔了开来:“今日天气真是舒爽,在这阁子里说话最是惬意了。”
“可不是,年纪大了,总觉得屋子里怪闷道的,这不,皇后就提议这地儿来凉快凉快,我瞧着果然美得很。”太皇太后遥望着四周精致,心满意足地喟叹出声。
“听闻最近宫里正在兴土木,修园建屋,这阁子建的的确别致,等到建得了,皇后娘娘可得请臣妇们见识见识才是。”婆母圆滑老道地奉承着。
皇后娘娘语笑嫣然,自然开开心心地应了,似是想起了什么,睨向皇上问道:“说起来,这几日臣妾正为着这事儿头疼呢,原打算着牡丹宫修缮了正好可以搭一处堂外的戏台子,年来节往,看戏最热闹,可是牡丹宫周围却没有休憩的宫室,这总归不方便,皇上给拿个主意吧。”
这时候,莲妃韶华面容一哂,不以为意地摇着肌骨扇道:“就这点事就难住皇后娘娘了么,这有何难,连玥殿不就在牡丹宫附近么,小靖王妃总不可能在入宫常住了,这殿宇空着也是浪费,不若利用起来好了。”
我虽然觉着心中不舍,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说的是实话。
皇后并没有理睬莲妃的嗤笑,而是安静地看着皇上。
皇上手中茶盏沉沉置于几上,面容肃穆地摆了摆手,似是瞭望着天际,淡淡道:“怜星殿不也在附近么,虽然隔着曲水,通条桥路不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莲妃诧异,慌张地手中捻起的糕饼都掉落了,勉强带着讪笑:“这,这太大费周章了吧。”
“是。”皇后娘娘似笑非笑地福身应了。
我只觉着心中突突乱跳,莲妃水眸执着地看着皇上冷峻的侧颜,面上完美的笑意已经分崩离析,整个人似是被抽取了魂魄,我这才依稀记起,怜星殿,这,这不是皇上和莲妃从前幽会通信的地方么。怪道莲妃这般失态。
我不知,墨漓到底还在执着什么,我们早已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