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莫离告别后,林非走进街角的咖啡馆,站到长队的队尾。嘈杂的人声与喧闹此起彼落,伴随着杯盘撞击的细微声响。手机在风衣口袋里开始震动,她离开队伍,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是我。”徐默在电话那头温柔地说,“我刚下飞机。”
“我没签那个协议。”林非低声说。
徐默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签呢?”
林非也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
“因为我知道,你会拒绝。”
“你现在这样,我也能拒绝!”
徐默的笑声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求求你,不要拒绝我的爱。”
深情像河流般地溢出,林非束手无策,无法压抑的笑意浮上来。她只能问:“你晚上来接我下班吗?”
过了快半分钟,徐默才说:“我事情还没办完,没回沧滨市。短则三天,长则一周,我一定回来。”
“你别忘了婚礼……”下个周末他们好友兰卓与程昊要在海边举行沙滩婚礼。这对新人特地为林非和徐默定了间海滨别墅,盛情邀请两人参加。
“我不会耽误参加婚礼的。如果时间来不及,我们海边汇合。”
“嗯。”握着电话,林非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盯上十米外街道边的一辆红色汽车。
像是感知林非的担忧,徐默继续安慰她说:“你放心吧。我现在是休假时间,我和吴云正准备找地方吃午饭呢。”
十秒钟后,徐默口中陪在他身边的吴云,和杨奇一同从对面大楼走出来。
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林非依然平静的说:“好。你们注意安全。”
吴云走到红色汽车旁,和杨奇道别,拉开车门。
“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累。我爱你。”
吴云开着那辆红色汽车,绝尘而去。
大厦墙外广告彩旗被风吹动,巨大的阴影倏然压抑下来。道路中飞舞的叶片撞上落地玻璃窗,粉身碎骨。有一瞬间,林非感觉脚下的地板轻微摇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也爱你。”
林非带着莫离的委托走进办公大楼的那刻,电话又震动起来。
“林非!你在哪!”方亚静急切地说。
“就在办公楼下。”
“很好!你快上来!刑侦支队办公室!施南城找不到你!他在发火!”方亚静听起来很紧张。
“我向范头请过假了。”林非边说边快步往电梯走。
“你没向施南城请假!你现在是专案组的人,没经过他许可,不能随意外出!”
“我进电梯了,马上就到!”心往下沉了沉,林非伸手按住电梯楼层按钮,又问,“他为什么找我?”
方亚静压低声音,“徐亮他们找到抢劫案的嫌疑人了。施南城怪我们消极怠工,所以分尸案没有进展。小心他借题发挥,拿你开刀啊。”
林非冲出电梯,迎面撞到徐亮那组的年轻侦查员曹天明。哎呀一声,曹天明手中抱着的文件洒落一地。“对不起!”林非赶忙道歉,帮他捡起文件。捏住一张照片,林非停了手。那是张放大后的黑白旧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年轻男人,他们穿着宽大的白色背心,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神色肃穆,脸上和手臂上的肌肉都紧绷着硬邦邦的。
“这个人是谁!”林非指着照片左边的男人问。
“他叫田锦荣,是持枪抢劫案的嫌疑人。”曹天明回答。
盯着男人粗壮的臂膀、宽大的手掌和若隐若现的手指关节,林非又问,“采到他的DNA样本了吗?”
“采了。已经送到法医中心了。”
曹天明话音未落,林非转身就跑。她跑下三层楼梯,气喘吁吁地冲进基因检测室。负责DNA痕迹鉴定的技术员袁虹正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她回头惊讶地问,“林非!什么事这么急?”
“田,田锦荣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吗?”林非急匆匆地反问。
“刚出来。”
“太好了。快进行样本比对。”
“和什么比对?”
“分尸案男性被害人的手臂!”
两个样本的DNA完全吻合!分尸案男性被害人的身份找到了!袁虹兴奋地跳起来大叫,又立刻打电话通知专案组这个好消息。
洪副局长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宣布抢劫案与分尸案并案调查,刑侦支队的全部警力并入施南城的专案组。
徐亮首先进行案情进展介绍,“我们找到田锦荣位于富阳区桃源村出租屋的临时住处。根据房东和邻居的证词,田锦荣是独自一人居住,大约十天前还见过他。这些天没有出现,以为他回家去了。现场门锁、插销没有撬压、撞击的痕迹,房间很凌乱,但没有打斗的痕迹和血迹残留。床上堆放着被子和衣物,没有被清理过。在床下的鞋盒里,我们找到了遗留的子弹和火药。房间里还有田锦荣的日常用具、证件和大量现金,据此推测他是自行离开房间,并且还可能打算继续回来居住。现场指纹很多很乱,我们将所有的指纹和生物样本都采集回来了。目前法医中心正在对指纹进行比对。”
徐亮停了停,加重语气又说:“在房门内侧的门框上有个非常清晰的指纹。”
施南城不禁皱眉反问,“非常清晰的指纹?”
“已经确定是大拇指的指纹。”范理补充。
林非和方亚静视线相互交流,心中暗自思考猜测。
施南城思索一会儿,又问,“那把****呢?”
“枪还没找到。”
施南城正要开口,范理举起手机打断他,“指纹比对报告出来了。指纹属于颜雪雨。”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凶手刻意为之的挑衅和挑战!凶手骄傲又自信,他可以超越法律,用暴行弘扬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替天行道。
这场会又整整开了一个小时。余下的每一分钟,在场众人都在讨论和思考一个问题,颜雪雨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罪行,让凶手认为她与杀人抢劫的田锦荣一样罪孽深重。
散会后,林非脚步迟缓地回到法医办公室。如此漫长的一天,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她已经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为自己做了杯黑咖啡,一口喝干,又审核和签章了一叠法医检测报告后,她才手撑着头,利用空隙时间闭目养神。方亚静悄无声息地出现,如果不是她在桌上放下块巧克力,林非不知多久才能发现她的到来。
“你今天立了大功。”方亚静给林非一个鼓励的微笑。
“只不过是凑巧。”林非摇摇头说,“算不上功劳。”
“你怎么能认出田锦荣就是男被害人?”方亚静困惑地问,“照片上他没有灰指甲啊。”
“不是灰指甲,是手。人成年以后,手臂和手掌的长度比例,还有手指和关节形状,这些特征很少能够改变。不过真的是凑巧,那张照片上田锦荣的姿势正好暴露了那些特征。”
“你真厉害!”方亚静惊叹。
“是科学厉害。”林非伸了个懒腰。
“科学?我倒觉得是天网恢恢。”方亚静长长舒了口气说,“在医学院的时候,那个灯闪啊闪的,水动呀动,颜雪雨的尸体就突然转身,把那位吴老师吓个够呛,真像是灵异事件。”
说实话,林非对所谓的神秘事件、超能力还有精神感应之类,不是全然不信,而是完全不感兴趣。所以她低声笑了笑,“你也信有鬼?”
“我怎么会信那些!哎……”方亚静推推林非,“你书读得多,来个科学的。灯为什么会闪?水为什么会动?”
林非掰下块巧克力递给方亚静,又塞一块到自己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解剖楼地下室一般都有冷库,用来存放上课用的各种人体组织材料。有冷库,就一定有大型压缩机。”
“解剖楼已经很老了,各条电路都露在外面,供电情况想必不会很好。压缩机启动的时候,电压一定不稳。电压不稳,灯就会闪。”
方亚静恍然大悟,“压缩机启动还会带来地面的震动,所以水才会跟着动!”她又愤愤地掰下块巧克力,“那些医学院的鬼故事果然都是假的!”
“那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的,当然都是假的。”林非紧紧闭上眼,水声在耳边淌过。哗啦,哗啦,哗啦。水中田锦荣和颜雪雨的脸漂闪而过。他们用冷冷的目光与林非对视,提醒她。
那些血淋淋的尸骸,不是假的。
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