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浓烟,好似鬼魂般毫无征兆的出现。
正是酒吧的方向!
阿瑞的心猛然一沉,来不及多想,飞快地跑了过去。
不多时,几十个行人已经围在马路边看热闹,对着从酒吧二层窗口翻卷而出的熊熊大火指指点点,还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录像。
起火点正是阿瑞卧室的位置!
哗啦几声脆响,窗户的玻璃在高温的炙烤下碎裂,大团的黑烟卷着凶猛的火苗从窗口一涌而出。
“窗户那好像有人啊!”忽然,一个行人指着火场的方向惊呼。
“真的!好像有人啊!”
长长的火苗中,一个人形的阴影若隐若现。奇怪的是,他没有呼叫,没有挣扎,好似木偶般呆呆地站立在窗前,任凭四周的火舌无情地舔舐着身体。
人群发出一阵喧嚣,几个人对着正在消防栓旁连接水带的消防队员大喊:“你们快进去救人啊!里面还有人呢!”
阿瑞挤过人群,冲到酒吧门口,四个消防员正拿着消防斧和灭火器准备破门而入。见阿瑞过来,一个消防员连忙拽住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是老板!我住在这!我朋友还在里面!”阿瑞不顾阻拦,夺过消防员手中的消防斧,两下砸开大门。
一楼的火和烟并不是太多,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刺鼻的气味,起火点在吧台靠墙的角落。
属于林非的角落。
消防员迅速用灭火器控制住了火势。
阿瑞冲到办公区的大门前,用力推推门,门锁着。
“这是铁门,砸不开的。”身边的消防员着急地问,“上楼还有别的路吗?”
“我知道密码!”颤抖着手指,阿瑞输入密码。
长长的一声“嘀”,提示密码错误。
“怎么回事!”消防员提高了声调。
阿瑞再次输入密码。
依然是,密码错误。
“你不是住这的吗!怎么不知道密码!”消防员们将阿瑞从门前拉开,焦急地质问他,又努力寻找打开铁门的方式。
阿瑞环顾四周,转身奔向墙角的消防通道。“从这边上楼!”
顺利打开消防通道的大门,阿瑞勉强喘了口气,领着消防员们穿过办公区,直奔二楼。刚走上楼梯,一股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二楼的三个房间已经彻底被大火吞噬。阿瑞将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想要冲进火场,却被消防员紧紧拽住手臂。
“太危险了!你别过去!让我们来!”
阿瑞红着眼大声喊道:“我朋友在里面!”
“我们会救他的!你待在这!”
阿瑞用力甩开消防员的手,向前冲去,强忍住滚烫气流的冲击,大声呼喊:“林非!”
没有任何回应。
“林非!”
阿瑞一脚踢开自己卧室大门,还没迈步,又被一名消防员拦腰抱住,将他拦在门外。
高压水枪已经控制住了窗口部分的火势,消防员们一拥而上,屋内腾起阵阵白色烟雾。
忽然,大家愣在原地,十秒之后,只听见一个声音颤颤悠悠地说,“队长……打110吧……”
昏暗的光线里,被烟雾熏黑的窗楞上有一个人影,一根长绳悬挂在脖间,双脚离地,正颤颤悠悠地微微摆动。
从湿漉漉的发型和衣着上看,是个女人。
仿佛进入混沌模糊的梦境,真实而虚假,阿瑞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步步走向窗台,“林……”
阿瑞猛然睁大双眼。
不!
不是林非!
棕色羊绒大衣!
深灰色长裤!
阿瑞清楚地记得,他目送莫离离开家时,她正是穿着这身衣物!
是莫离!
莫离!
大片的黑暗汹涌挤进房间,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四周空气弥漫的焦灼味道,和一点烛光般的火苗,蜷缩着,照亮着,如此的贫瘠苍凉。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阿瑞慢慢走着,一步一步,不过是短短的十米,却好像穿过整条终年不见阳光的长长隧道。站在人影的背后,双手慢慢张开,做出拥抱的姿势。然后,他感觉到了水的冰冷,从指尖开始,连整个心都被冻住。
拥抱……
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拥抱……
像一对……一对……
突然,双臂间柔软的触感让遥远的幻想瞬间消失,阿瑞摒住呼吸。
假人!
悬挂在窗楞上的居然只不过是用几张床单扎制而成的假人!
阿瑞和消防员们都松了口气,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假人放了下来。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开这种玩笑,真是吓死人了!”
玩笑?阿瑞的胸口依然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假人身上和莫离一样的衣着真实地提醒着他,这显然不是一个玩笑!
噗通,一个重物从大衣口袋里滑落到脚边,阿瑞弯腰将东西捡起来,是个精致的银色金属烟盒。
和莫离随身携带的那个一模一样!
烟盒里没有烟,却夹着一张纸条。
铅笔素描的正义女神和一句问话:阿瑞,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
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牙齿紧紧咬住,大片的眼泪漫过眼眶。绝望,无边的绝望,好似决堤的洪水,终于漫天覆地吞噬了阿瑞全部的理智和力量。
“林非在哪!她手机已经关机了!你告诉我!林非在哪!”
从看守所匆匆赶到的徐亮站在酒吧二楼的楼梯口,对面前咆哮着的阿瑞故意视而不见,他盯着手中的烟盒和纸条,眉头紧锁。
“徐队!这里有个快递员找林墨禅。”从楼下大厅远远传来董会志的声音。
阿瑞收到的是一个闪送包裹,起点和终点都是这间地狱,凌胜街77号。
包裹很轻,不过一本书大小,外层套着个黑色塑料袋,还密密麻麻缠了好些圈胶带。徐亮从阿瑞手中接过包裹,正左右打量时,阿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阿瑞还在犹豫,徐亮立刻示意他,接通电话。
“喂,阿瑞,是我。”
是林非!
“莫离在哪!”阿瑞急切地问。
“快递收到了吗?”林非的声音带着笑意。
“收到了!莫离在哪!”
“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
“送你一件礼物。”林非笑了笑,“作为我们友情的纪念。”
“谢谢你。”阿瑞咬紧牙,“如果莫离受到任何伤害,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你偿命!”
“伤害?真正伤害莫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林非对阿瑞的威胁不为所动,“徐亮是不是在你身边?”
阿瑞望向徐亮,见徐亮微微点头后,才回答:“是,他在。”
“让他拆开包裹最外层的黑色塑料袋。”
徐亮掏出把多功能军刀,三两下拆掉缠满胶带黑色塑料袋。包裹里是一个白色信封,信封依然被胶带包的严严实实,信封里似乎是一叠硬硬的纸片。
“拆开了。”阿瑞说。
“阿瑞,这辈子我的朋友并不多,你算得上一个。作为朋友,我告诉你,信封里是一叠照片。在徐亮看到照片之前,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只需要你再诚实回答一个问题,莫离是生是死,完全取决于你的回答。”
“什么问题!”
“敌人的敌人会自动成为朋友,阿瑞,谁是你的敌人,谁又是你的朋友?”
阿瑞皱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问得再直白一点,你只需要回答我,秦简和孙海源,谁是你的朋友!”
孙海源!猛然从话筒里传出这三个字,阿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徐亮双眼谨慎地盯着阿瑞,看到他的反应,不过一秒,右手已经警觉地摸上后腰。
“我给你十秒的时间思考。十、九、八……”
似乎是最漫长的等待,从十数到一,时光从虫洞半扭曲的钟面滑过,当“一”字来临时,仿佛终于到达所有时间河流的汇合点,等待着一枚象征着命运的铜币坠落。
“孙海源。”阿瑞的脸完全被黑暗遮盖住,声道细微好似林间小径。
“我需要你再大声说一遍。”林非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惊讶。
“孙海源!”阿瑞对着手机大喊。
“是你和孙海源绑架了颜雪雨。不,准确地说,孙海源绑架的是颜雪雨,而你的目标是颜雪珊。你们把颜雪雨绑架到林场的木屋,拷问了她四天四夜,你们想知道什么?”
“颜雪珊害死了林斯儒。”阿瑞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我要找到那些一样有罪的人。”
话筒里传出林非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惜你没有找到。在你知道真相之前,孙海源就杀了她。阿瑞,你并不是孙海源的朋友,秦简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捏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阿瑞用力闭上眼。
“Evil is unspectacular, and always human, and shares our bed, and eats at our own table.阿瑞,自首吧。”林非拉长的语调里满是回忆,然后挂断了电话。
徐亮走到阿瑞面前,一言不发。
阿瑞从手机上收回视线,抬起头,平静地回望徐亮,伸出双手。
林非送来的信封里有一张照片,轻而易举地,徐亮就从上百个人脸中发现了跟踪颜雪雨的阿瑞。思考半分钟,徐亮拨通了李立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问:“你林非现在在哪?”
“还在平安大厦七楼的电影院。”李立回答地很快,“五十七分钟前进场的,没出来过。”
徐亮愣了两秒,反问:“你确定?”
“确定!我和小刘都在放映厅的出口,一秒钟都没离开过。我们跟着她进场,亲眼看着她进去的。”
“电影什么时候结束?”
“稍等。”只听电话那边李立询问过服务员几句后,又说,“还有半个多小时。”
“找电影院的保安封锁全部出口,停止放映,立刻找到林非!”徐亮迅速下令。
“是!”
挂断电话,李立愣了愣,连忙遵照徐亮的指示,联系大厦的保安部门,首先封锁了影院。
漆黑的放映厅猛然亮起明亮的灯光,原本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的人群不约而同发出抗议的喧哗。
“大家静一静!我们是警察!现在有个案子,需要大家配合,请大家保持安静!坐在原地,不要动!”李立拿着扩音筒站在屏幕前,边维持着次序,边一个一个扫视着面前的人群。
然而,他没有看到林非!
李立不敢置信,又找了一遍。
没有林非!
第三遍,他仔细打量每一个人的面孔和衣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面对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保安和警察,那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显得非常局促不安。黑色羊绒大衣、黑色连帽开衫、深蓝色牛仔裤、深蓝色运动鞋,李立从女孩的穿着上收回视线,堆起满脸笑容,客气地问:“姑娘,你带了身份证吗?”
“带了!带了!”女孩连忙在手袋里翻找几下,打开钱包,抽出身份证递给李立。
李立接过来,扫了一眼,捏在手里,又问:“你这身衣服,是哪来的?”
女孩的脸猛然涨得通红,目光和李立接触后,立刻低下头,右手紧紧抓住衣角,却不开口回答。
李立暗自深吸了口气,继续语气温和地问:“是不是有人和你在女卫生间里换了衣服?”
不安地拧着衣角,女孩微微点头。李立又说了些安慰她的话,才让女孩放下警惕,将一多小时前在卫生间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逃避有家暴倾向前夫的骚扰。
两千块现金。
不管是理由还是酬劳,女孩都不忍心拒绝。
身材、发型相近的两个人,互相换了衣物和鞋子,然后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卫生间。
“电影票也是她给我的,说让我去看电影,黑灯瞎火的看不到人,就不会很快被她前夫发现,她就能有机会跑得远远的……”女孩紧张地盯着李立,快要哭出来,“警察哥哥,我不知道她是坏人,我,我只想帮她……”
“她不是坏人!”李立打断女孩,“我们只想快点找到她……”
平安大厦位于人民广场商圈的外围,一二层是底商,三四层是面向青少年的教育培训机构,五六七层是餐厅、美容院和电影院。由于大厦经营管理不善,已经面临停业的边缘,客流稀少,商场也尽量减少支出,只在主要通道开放了照明设备和监控。商场保安部经理领着徐亮等人走过一个个关门歇业的商铺,越走越暗,越走越深,直到大厦深处,才走到货梯旁的公共卫生间。
“不好意思啊,徐队长,”保安部经理一脸尴尬,“厕所这按监控真的不方便……”
徐亮示意经理打开女卫生间的大门,匆匆看过一圈,八个洗手间,四个洗手池,一扇落地窗,整个洗手间不足四十平米。
“清洁工呢。”李立又问,“一般商场卫生间不都有个人时时刻刻打扫卫生吗?”
“因为客人不多,所以我们规定清洁工每两个小时打扫一次……”保安部经理吞吞吐吐地回答,“负责打扫卫生的保洁已经叫过来了,您可以亲自问问她。”
显然林非选择的时间正好在两次打扫之间,保洁人员面对个个一脸严肃的警察紧张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打扫卫生的时候,没有见到一位客人。
一行人出了洗手间,一转弯,正遇到一位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车食物从货梯间走出来。
“货梯有监控吗?”徐亮问保安部经理。
保安部经理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不过,平时不开……只是遇到有故障才会自动启动实时监控……”见徐亮的脸沉了下来,他连忙又解释,“徐队长,货梯要我们自己人刷卡才能用,客人是上不了货梯的!”
徐亮立刻要求调出货梯的刷卡记录,五分钟后,一个穿着大厦清洁工制服的中年男人被带到他们面前。
“他叫洪金发,是负责运送厨房垃圾的。”
洪金发很紧张,怯怯地紧挨着墙壁,低着头,不看多看徐亮一眼。
收到徐亮的示意,李立客气地问:“一个半小时前,你是不是用过货梯?”
洪金发迟疑一下,点点头。
“问你话呢!说话!哑巴了吗!”保安部经理不满地呵斥道。
“你客气点。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李立立刻冷下脸,对保安部经理扬扬下巴,“你站到后面去。”
保安部经理一怔,讪讪的笑了笑,退到人群后方。
“你用货梯的时候,就你一个人?”
洪金发偷偷地抬头看了李立一眼,又点点头。
“就你一个人?”李立又问了一遍。
洪金发低下头。
“是,还是,不是?”李立和徐亮对视一眼,继续问。
洪金发点点头。
“对警察撒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徐亮冷冷的说,“你确切的回答我,你用货梯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顺带着,带了其他人?”
“还,还有个客人……”洪金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最终,洪金发承认,当洪金发用门禁卡刷开货梯的时候,一个穿着羊毛短裙的女人正好路过,用一百块作为报酬,让洪金发顺便捎她下去。
“坐个电梯就给你一百块,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头吗?”李立忍不住追问。
“她说……”洪金发摸摸头,“她说她是隔壁美容店的客人,刚出来上厕所,结果发现有人堵在美容店门口找她麻烦,她想让我帮她的忙……我看她长得那么漂亮,打扮得也好,出手还大方,就以为她是别人的小三,被老婆追到美容店里来了……”
一听洪金发的理由,大家有些哭笑不得,徐亮也不由得苦笑一下,又让洪金发刷开货梯,跟着下到一楼。出了货梯,再拐过两个弯就是大厦后方的侧门。洪金发推开侧门,指着停靠在巷子里的一辆垃圾车说:“我把垃圾运到车上,那个女的,自己就走了。”
“这一路上,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吗?”徐亮问。
洪金发想了想,突然又指向巷口路边的垃圾桶。“她没说话,就是走到那的时候,好像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丢在垃圾桶里了。”
“你确定?”徐亮突然提高了音量。
洪金发吓了一跳,连连点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是丢了个东西在垃圾桶里。”
一阵手忙脚乱后,商场的过道里弥漫着浓郁的酸腐气味,巷口垃圾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一一摆放到苍白明亮的灯光之下。顾不上刺鼻的气味,大家分头仔细查看着每样物品。
“徐队!”
“徐队!”
伴随着两声大叫,两张展开的纸团送到徐亮面前。
耳边突然响起蜂鸣般的警报声,渐渐包围着徐亮。
洁白的纸上,黑色的线条,两个正义女神,高举着利剑和天平,蒙住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