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还是水?”
“咖啡。”方亚静坐上林非的办公桌,应了一声。得到施南城和林非在楼道对峙的八卦消息,方亚静放下手头工作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压力、劳累、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惨烈死亡,让酒精和咖啡成为林非的弱点。不管方亚静什么时候走进法医办公室,林非杯子里的永远都是咖啡,没有奶没有糖的黑咖啡。
林非走到双人沙发前的咖啡机旁,倒了两杯咖啡,又在方亚静的杯子里加上牛奶和两颗方糖。
“你和施南城闹别扭了?”方亚静边摇晃着挂在桌边的双脚,边吹着咖啡问。
“是他找我麻烦好不好!”林非恶声恶气地回答。
施南城是经验丰富的刑警,一直负责重大凶杀案的侦破,对待工作比徐亮更加严苛,职位也比徐亮高。长期和卑劣扭曲的人性、凶残暴虐的恶行打交道,养成了他不被艰辛岁月侵蚀的刚烈个性。对任何人、任何问题,他都不会轻易让步,说服他不容易,屈服他更不可能。
“和他对着干,对你可一点好处都没有。考察你的人可就是他!”方亚静好意提醒。
谁不知道呢!林非暗自叹口气,依然嘴硬,“大不了不升职呗,有什么了不起。”
“哟!”方亚静笑了,“这马上要成为徐太太,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啦,说话都硬气多了。”
“那你呢?你可是现在时态的徐太太,有什么心得体会和感受?快说出来分享分享。”林非打趣方亚静。对于林非来说,徐亮不仅仅是同事,他还是自己未婚夫徐默的堂兄。徐亮从小生活在叔叔家中,和徐默宛如亲兄弟般一起长大。方亚静身为林非的同事和好友,与徐亮结婚后,身份又多了一个,妯娌。这让两个女人的关系更加亲密。
“心得就是忙!忙!忙!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方亚静和徐亮两人忙于工作,连蜜月都没空去度假。
“是没时间睡,还是孤枕难眠睡不着啊?徐亮不在的时候就天天跑我办公室来占着沙发,这几天就不来了……”
“让你瞎说!”方亚静伸手掐上林非的脸颊。
两人又嬉闹了几句,方亚静假装随口提及,“你,和施南城以前认识?”
林非没有直接回答,只低头喝着咖啡。方亚静不得不继续说:“徐亮说,省厅开会讨论的时候,是施南城强烈反对你升职,和范头大吵了一架。最后省里为了平息两个人的意见不合,才折衷提出对你进行考察。”
林非与方亚静目光交汇,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没错,我从小就认识施南城。初中到高中,我都是他弟弟施北宁的同班同学。”
弟弟?方亚静皱了皱眉。她在省厅和施南城共事多年,从没听他提过还有个弟弟。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等着林非再说下去。林非却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起身又为自己做了杯咖啡。
方亚静扁扁嘴,环顾四周,余光发现林非的电脑正开在浏览器图片搜索界面,屏幕上密密麻麻几十张正义女神图片。她好奇地问,“你搜这个干嘛?”
“从古至今,正义女神的形象很多,我想找找凶手这幅画的模板。”林非将凶手的手绘图照片放到屏幕旁边,手指点上一张风景图片,“我觉得,凶手像是照着这个样子画的。”
沉静而刚毅的女神,全身铜黄色的质地,左手平持着天平,右手举着利剑,站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刑事法院大楼的楼顶,凝视众人。
“很像。”方亚静仔细审视,又推推林非,“你不是会画画吗,试试看。”
模仿凶手的画风,又以风景图片作为模板,寥寥数笔,不到五分钟,林非就完成了一副正义女神的铅笔画。方亚静对比凶手和林非的两幅画,长叹了一口气,“完蛋了,你随便画画就有八九分相似,看起来只要有绘画基础的,都要算是嫌疑人了。”
“求你们别找那么多嫌疑人过来,我们会累死的。”林非伸了个懒腰,在铃声响起的第一声就接起电话,“你好!我是林非。”
挂断电话,林非正色说:“搜查令下来了。”
方亚静顺手将照片和林非的画塞进桌上的文件夹,“出发!”
下了出城的高速公路,又在泥泞不堪的土路足足颠簸了一个小时,警方才达到了目的地,市郊林场内的别墅住宅区。傍晚的林区里刚刚下过场阵雨,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些许的凉意。林非裹紧制服,踏上松软而潮湿的草地。
这片别墅区因为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已经停工多年,没有任何看护人员留守。空地上长满半人高的杂草,五十米外散落着十几栋红色屋顶的欧式别墅。别墅看上去都已经成形,但只有三栋楼外部已经粉刷装潢,其余的还都是水泥墙面。冷冷清清的林地深处,空荡荡的建筑群,真是宛如幽灵别墅。
通过东侧一条仅供两人通过的小路,林非紧跟在方亚静身后来到一栋两层楼高的别墅门口。特勤组确认地址和门牌号后,向施南城请示,得到准许,撬门而入。
整间别墅由地下室的发电机自动供电。施南城摁下客厅门廊处的总开关,三秒后天花板中央的巨大吊灯开启,整个客厅拥满金碧辉煌的富贵之气。全套乳白色实木家具配着宽大皮质沙发,紫色地毯铺成的楼梯台阶,餐柜里琳琅满目的瓷器和昂贵的银餐具。豪华、精致、奢靡。
沿着楼梯盘旋而上,走廊通向八间豪华卧室。方方正正的卧室内装潢一模一样,正中央摆放着宽大而舒适的软床,洁白的全新棉质床罩覆盖其上。墙上挂着六十寸的平板电视,立式冰箱靠着落地大窗,窗前茶几上有茶壶茶杯和一台胶囊咖啡机。每间卧室都有独立洗手间,配备的也是昂贵的名牌货,紫红色地砖和白色陶瓷洁具在银白色的射灯下闪着媚人的光。
路嘉看看洗手池水龙头上的商标,对林非比出一个手指头。
一千?林非无声地问。
路嘉摇摇头。一万!
方亚静在洗手间里绕了一整圈,回到卧室,顺手打开冰箱门。“有意思。”方亚静敞着门向林非示意。冰箱通着电,里面空无一物,连半点污渍都没有。
就像整间别墅。
异于寻常的干净整洁。
林非突然有了个新想法。
施南城伫立在大厅中央,现场的每个勘察人员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份内工作,时不时低声耳语般地交流一两句。“有什么发现?”他面无表情问刚下楼的方亚静,看都没看她身后的林非一眼。
“毫无发现。”方亚静环顾四周,“没有血迹,没有指纹,没有毛发。”
“报告!”一位年轻侦查员牵着警犬站在别墅门外,向施南城报告最新情况,“周围没发现任何异常。”
刑侦支队队员董会志快步走进来,擦擦额头的汗,无奈地继续解释,“这周围没人住,最近的守林队离这也有至少三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已经搜索了方圆一公里的范围,没有找到可疑的脚印和车轮痕迹。”
大家都一脸失望。
施南城看看众人,又问方亚静,“你怎么看?”
“房间和外面的痕迹应该都被清理过。”
“清理者会是谁?”施南城稍微停顿了一下,“凶手?颜雪雨?还是另有其人?”
“呵呵,”方亚静笑笑说,“希望马权安没那么早睡觉,等会又要请他再跑一趟了。”
施南城瞥一眼林非,“没关系,像我这种心狠手辣的,别说半夜从床上,从棺材里我都要给他逮出来。”
然而这次,施南城从马权安身上没有再得到任何信息。马权安双眼涣散、神色木然地和施南城面对面坐了整夜,像是已经被消耗得精神崩溃。最后,他咽了口唾沫,垂下的头缓缓抬起,苦笑着张张嘴,从嗓子里挤出句话,“施警官,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死的也许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