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谎言。
半真半假。
出租车在出城的高速路上飞速行驶,依靠着冰冷的车窗,林非紧闭着双眼,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吴云的话。
林斯儒、麦子琪、李睿、颜雪雨,还有杨奇。缅甸、走私、宝石。那些事是不是真的?他们又是否深陷其中?
一张大网将沉寂在厚重海底泥沙之中的真相打捞上来,一个个关于杨小丽的谜团都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释,瑞丽口岸目前是中缅边境口岸中人员、车辆、货物流量最大的口岸。走私团伙先将宝石伪装成其他较低价值货物申报,或者直接派人以携带的方式走私入境,再由颜雪雨带着杨小丽,假借演出的名义,将宝石运往内地,交给李睿,最后通过林斯儒的珠宝公司进行改装和贩卖,牟取暴利。
但为什么吴云要对杨奇说谎?
而且还是那种最不可思议的、最荒诞的谎言。
吴云根本没有和林非上过床!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徐默和麦子琪出事,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林非也想问同样的问题:杨奇,徐默和麦子琪出事,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嗡嗡嗡,嗡嗡嗡。盯着手心里不断震动的手机,她勉强地挤出笑容,清清嗓子,接通电话。
“林非,你没在酒吧?”电话那头传来吴云略带疲惫的声音。
“你回来了?”林非明知故问。
“嗯,早上刚到。我现在在酒吧门口。”
“我刚刚出门了。”
“你在哪?我来找你。”
“我在出租车上。”
“你去哪?”吴云急急地追问。
刻意地大声叹了口气,林非幽幽地回答:“睡不着,随便走走,现在在环城高速上绕圈呢。”
“我来陪你!”
“你回家先好好休息,”等了整整五秒,林非用柔和的声音继续说:“下午,我去你家找你。”
挂断电话一抬头,林非发现出租车司机正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自己。
见林非盯着自己,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小姐,马上要过收费站了,是下高速,还是继续走?”
“去均安镇。”林非重复了一次目的地。
是的。均安镇才是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地。
一个小时前,在宏祥大厦街角的咖啡馆里,林非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刚一口吞下整杯的浓缩咖啡就接到朱红琴的电话:“林小姐,我们把旧底片重新整理了一下,洗了一些照片出来。不知道……你想不想看看……”林非当然想看,没有半分迟疑,她用两倍高价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均安镇。
司机指指高速路边的指示路牌又说:“是,现在去均安镇有两条路,原来是从收费站下高速走公路,这个月新开通了条高速路,绕一点,但是好走……”
“会快吗?”林非打断司机。
“快,快很多,就是绕一点……”
“绕一点没问题,走快的。”林非简单地回应,重新将身体塞进后座的角落,心情低沉到了谷底。
茶色车窗外灰绿色的山林如海浪般流动,平静之下暗藏着无尽的浮躁和喧嚣。
秦简。
消失了十年的噩梦。
在莫其的黑色皮质记事本里,满满的,都是他,都是他的罪恶。
然而,秦简又回来了。
用他惯用的方式。
死亡。
“正义女神”,没有人知道是不是他,没有人希望是他。
心里的缝隙裂开,假装已经遗忘、假装永远也不会再想起的苦难和疼痛流淌出来,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无声呐喊。
很痛很痛。
无处可藏。
可是真相来的如此艰难。徐默和麦子琪生死未知,吴云的话却让案情更加复杂,每一个新的发现都带来新的疑点,每一个线索似乎又指向更多的方向。一个人,伴随着难以遏制的苦痛和孤独追查下去,却不知何时、何处才能找到一切谜团的答案。
出租车司机的建议让原来四个多小时的车程缩短为不到两个小时。段树新特地等在均安镇的镇口,骑着摩托车将林非载回照相馆。照相馆的大门紧锁着,段树新领着林非绕到后院,直接进到照相馆的里屋。请林非在饭桌前坐稳,朱红琴先手忙脚乱地送上杯热茶,才递过来一张照片。“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姓秦的。”
照片上只有一只大手和被手遮住的半张侧脸,好像是偷拍被发现。
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着,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林非盯着照片半刻,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确定是他?”
“是,一定是他。”朱红琴皱着眉,似乎陷入回忆,“那天我给荣哥他们拍了几张照片后就去帮忙做饭了,荣哥拿着相机瞎拍。我端着菜刚出来,荣哥正和他开玩笑,说偷偷拍他,他不乐意,浪费了最后一张胶卷。这张照片就是那卷胶卷的最后一张。”
林非看了那张照片好一会,又问:“那卷胶卷其他的照片,我能看看吗?”
段树新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全都在这了。”
“我们仔细看了好几遍,只有两张照片照到他了,上次你拿走的那张,还有就是这张了。”朱红琴继续解释。
林非一张张仔细翻看着照片,朱红琴和段树新夫妻俩静静守在她身边,一时间房间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照片上主角各异,场景却都是在林间的一块空地上。
林非指着一张照片右上角问:“这是房子吗?”
段树新凑过去一看,是一间木屋的屋檐,于是肯定地点点头。“嗯,是房子。给大家休息用的,一般是两间房,能睡觉做饭。”
休息的小屋!林非不由心中一动。
秦简绑架苏南的落脚地正是在山林中的小屋。
苏南是最好的诱饵。
莫其的爱人。
林墨禅的爱人。
别无选择、前赴后继、飞蛾扑火。
林非忽然很想去那间山林小屋,那间深深掩埋着无数秘密的小屋。
见林非一言不发地盯着照片,段树新和朱红琴对视一眼,正要开口,林非抢先说,“谢谢你们了,这些照片我可以拿走吗?”
两人连忙点头,段树新又试探着问,“林小姐,你不会是想进山吧?”
林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现在进山最危险了!你可别进山去!”朱红琴为林非换上一杯热茶,连忙劝阻。
“为什么?”林非不解地问。
“昨天晚上刚下了场雨加雪,现在山里的路都结冰了,非常滑,很不好走。而且,这些房子早就荒废了,到时候晚上回不来,你可怎么办啊。”段树新也出言劝说。
“荒废了?为什么?”林非皱了皱眉头。
“这些房子原来是给伐木工准备的。以前山里的路不好走,为了方便大家就地休息,几乎每个山头都建了一间。这几年路越修越好,大家进山出山都方便,就都不愿意住了,平时也就做点饭。”
段树新扭头看看朱红琴,朱红琴点点头接着说:“嗯,林业局在北边搞了个生态保护区,十几年了,都不准人去砍树,现在不光是树长起来了,熊瞎子啊,山猪什么都多起来了。前年,林业局派人下来检查,遇到暴雨,进了山没出来,结果遇到了熊瞎子,夜里拱他们的车,亏得是几辆越野车,结实,不然都被顶到山下去了。当时是洪天桥陪他们去的,回来的时候吓得要死,说还好嫌那屋子又破又脏,要是住屋里,说不定人都被吃了!”
“林小姐,你没在山里呆过是不知道,山里夜里早就到零下了。好多房子墙都没了,这要是住人,早就冻死了!”段树新着急地摆摆手,“而且在山里普通手机没信号的,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都联系不到人帮你。你千万别冒冒失失进山去啊!”
听着朱红琴段树新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林非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手机没信号这个消息,却让她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段树新的话,心里有了另一个想法:“你说普通手机没信号,那就是有特殊的手机,能收到信号?”
段树新有些迟疑地看了朱红琴一眼,见她的目光中满是责备,便摇头否认。
不愿朱红琴夫妻俩因为自己心生罅隙,林非也没有再坚持,起身告辞。朱红琴热情地挽留她吃午饭,林非谢绝了朱红琴的好意,出了照相馆。刚走出不到十步,段树新追了上来,掏出手机对她说:“上个星期,洪大全搞了批手机过来,说是特地加了电池和信号放大器。我试过了,在山里能收到信号,上网不行,打电话还可以。如果……如果你真的要进山,最好还是买个这样的手机备用吧。”
镇上只有一家手机店,十平米不到的店面里满满当当的摆放着市面上手机的最新款式。在段树新的指导下,林非很快选定一款号称超长待机、信号强劲的手机,段树新又让店主送给她一块已经充好电的备用电池。
“林小姐,你还是别上山了,你看现在又开始下雨了……”
两人刚站在手机店的台阶上,段树新话音未落,路边一辆越野车的车窗突然摇下来,司机对林非叫了声:“林小姐!”
杨奇!
几个小时前从画室不辞而别的林非,料想不到居然此时此刻在均安镇再遇见杨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