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街边快餐店靠窗的安静角落里,方亚静三口两口将一个大汉堡塞进肚子,又滋滋滋地喝下半杯可乐,长长地舒了口气。
出了杨家,方亚静要拉着林非和莫离一起吃午饭,莫离却借口要去律师所为田燕华准备授权书,想要独自离开。林非和方亚静都知道,莫离依然对方亚静的警察身份有所顾忌,也没有强求,于是方亚静先开车将莫离送到宏达大厦,又和林非在街口的快餐店匆匆对付一口。
“要不,再买点别的?”
林非摇摇头,放下咬了两口的汉堡。“这都吃不完。”
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除了他们,快餐店里只有两桌客人,方亚静环视一周,视线又重新落到林非身上。看着林非日渐消瘦的身体,她暗自叹了口气,从一堆食物里拣出个香芋派,递了过去,用命令的口吻说,“再多吃点!不许浪费!”
林非接过香芋派,咬了一小口,想了想说:“婚书,也只不过是个间接证据,只能证明孙海源和杨小丽是男女朋友,还是不能证明孙海源和颜雪雨他们的死有关。”
方亚静点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故意瞪了林非一眼。“你这败家娘们,上百万的钱就这么花掉了!”
林非无奈地笑笑。“八十万。哪有上百万。”
“给朱红琴的十五万呢?”方亚静反问。
林非抬头正视方亚静。
方亚静哼笑一声,“你和徐默的银行账户早就被监视了,这你不会都想不到吧。”
调查和监视银行账户是警方调查的常规手段,林非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她笑笑说:“方警官,我真的没有买凶杀人,你要相信我。”
方亚静瞪着林非,佯装生气地说:“就算你现在有钱,也省点花吧!八十万就换了张没用的纸回来!”
“我穷惯了,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才好。不如你这个富二代教教我?”林非开玩笑的朝方亚静伸出手掌。
方亚静啪的给了林非手掌一巴掌,又认真地问:“对了,你和那个耿老板去银行,怎么去了那么久?”
没有半点犹豫,林非把耿老板和李长顺对自己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了方亚静。方亚静认真听完,半天没有说话,将杯子里剩下的可乐喝完后,她压低嗓门,皱着眉头对林非说:“这个耿老板!我们问他的时候,半句真话都没有!”
“他是放高利贷的,怎么可能和警察说真话?”林非扁扁嘴。
方亚静没有在耿老板的问题上过多纠缠,她起身又买了两杯可乐,叼着吸管又问:“你怎么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田锦荣以为自己是黄雀,谁知道变成了螳螂……”方亚静用吸管慢慢搅拌着杯子里的冰块,“可惜就是不知道,这个黄雀到底是什么身份。孙海源又死也不肯开口说出同谋。现在就算有那张婚书,我们也扣不了他多久。”
林非沉默了一会,又问:“在孙海源家查到什么了吗?”
“没查他家。”方亚静扁扁嘴。
“为什么!”林非很意外。
“施南城的意思。他说,孙海源和父母合住,要他真的是正义女神,也根本不可能把杀人的证据留在家里。而且,施南城很肯定,孙海源不是正义女神。在我们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冒冒失失搜查他家,不仅找不到证据,还会给孙海源的家人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方亚静捏起一根薯条丢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决定。”
盯着满桌的食物,林非半晌才笑了笑。“南哥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警察。”
面对林非的反应,方亚静尽管心里五味陈杂,脸上却依然是一片平静的笑意,她嘟囔着说:“最近……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酒吧里,别到处乱窜了。”
“怎么了?”林非一怔。
方亚静迟疑了一下,“人家莫离都有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你呢?一个人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外面走走,怎么会出事呢?”林非对方亚静露齿一笑,“上次的事,你不是也说了吗,只不过是我自己吃多了药。”
方亚静一顿,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你听我的话就是了,废话那么多?我难道还会害你?你现在一个人在酒吧里住,虽然比家里好一点,但还是要多注意!吴云那小子,原来没事的时候老是在眼前晃悠,现在怎么人都不见了?他去哪了?”
“吴云家里有些事,回家了。”林非将视线的焦点放到剩下的香芋派上。
方亚静张张嘴,又闭上了。她看看垂头不再说话的林非,三下两下的将满桌食物和空盒分成两份,指着自己面前的一堆空盒。“这边呢,是我的,已经全都吃完了。”又指指林非面前的一堆汉堡、薯条、土豆泥和大半个香芋派,“这些都是你的,你自己的任务,可要自己完成……”
“喂……”盯着方亚静分好的两堆食物,林非无奈地说,“吃完的就是你的,剩下的就是我的,你完全不讲理呀!”
“我怎么不讲理啦?吃完的这些可都是我那份套餐里的,你那份套餐的东西都在你那啊。”方亚静故意捏起个薯条的空盒挥了挥。
“什么套餐里会有香芋派呢?”林非学着方亚静,举起那半个香芋派。
“买套餐附送的呀。你看看,我这边的盒子都是红色的,肯定全都是一套,你那边不是黄就是紫,肯定也是一套……”方亚静笑嘻嘻的胡说八道。
颜色相同的是一套,两个套餐……林非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方亚静的话像一把巨大的剪刀,将原来纷繁错乱的线团修剪的支离破碎。她脱口而出:“我们为什么认为颜雪雨、田锦荣、杨大鹏、袁金娇是同一个人杀的?”
林非的问题让方亚静一怔,她随即回答,“因为正义女神画像。”
“徐默和麦子琪的现场也有画像,为什么认为是另一个凶手?”
“因为画像的笔迹不同。”方亚静睁大双眼,不明白林非的用意。
林非将红色的汉堡盒子和黄色的汉堡盒子放到一起,“就算是根据盒子的颜色分属于两个套餐,但是它们依然属于同一个公司的产品……”
“可是笔迹……”
林非又从手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签字笔,递向方亚静。“写一个你的名字。”
方亚静疑惑不解地写下名字。林非从方亚静右手中抽出签字笔,塞进她的左手。“再写一次!”
“你的意思是,两张画像尽管笔迹不同,但都是出于同一个人之手?”方亚静恍然大悟,皱皱眉又问,“会有人左手和右手一样都能画画吗?”
林非微微一笑,左右手轮番开工,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和方亚静七八分相似的卡通小人。
盯着两个卡通小人,方亚静不敢置信地惊呼:“林非,你可以啊,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不,是这两手!”
“如果这么考虑,就有了一种新的可能。两个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我们不仅要找到田锦荣和其他被害人的联系,我们还要找到徐默、麦子琪和他们的联系。”记事本翻到写满人名和相互关系的那页,林非画上一根粗大的黑线将田锦荣和杨大鹏的名字连接到一起,又在田锦荣的名字旁,写下三个名字,杨奇、麦子琪、徐默。
“杨奇和徐默认识,以前的事,你应该也都知道。”林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方亚静垂下眼。当年为了给暗恋的女孩报仇,杨奇不惜以身犯法,蓄意驾车将强奸女孩的歹徒当场撞死。他的复仇行为和“正义女神”的所作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处,但目前显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杨奇就是“正义女神”的假设。她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一些。前段时间调查田锦荣,我们也找过杨奇。他说对田锦荣没什么印象,平时只和装修队的工头打交道。装修队的其他人也没提到过杨奇和田锦荣有过接触。”
林非不得不也点点头。“李长顺也说过,他们开玩笑让田锦荣去找杨奇问问怎么开咖啡馆,田锦荣都是刻意回避的。”
“你在怀疑杨奇?”
“麦子琪买了杨奇一些画,他们俩会不会在合作洗黑钱?”
方亚静沉吟片刻。“麦子琪的确是买了五幅杨奇的画,价格都是市场价。但是那些画还没有出售,所以杨奇是不是参与了那些事,还不好说。”
“杨奇和麦子琪之间会不会……”林非两根食指相对,轻点几下。
林非的暗示让方亚静大吃了一惊。“麦子琪和杨奇?你有证据吗?”
林非迟疑不过两秒,摇摇头。
方亚静神色一暗,看着林非不再说话。
林非也一动不动的坐着,用力抿着嘴,双拳紧握,过了很久,才又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徐默,有消息了吗?”
方亚静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强忍住心底的汹涌澎湃,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我问过徐亮,他嘴很紧,只跟我说,徐默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让我放心。”
“他真的送去省里了?”
“他伤的那么重,送到省里去,也是为了他好。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这句话,方亚静嘴角也不由自主得抽动两下。
时间好像凝结成大块大块黑色石头,从墙壁和天花板慢慢挤压过来。不可愈合的伤痕,赤裸裸的展现到麻木,曾经的亲密时光像一片沙漠,将所有人都深深地掩埋其中。过了好一会,刑侦支队打来的电话终于打破了沉默。等方亚静挂断电话,林非已经站起身来。
“你去哪?我送你。”方亚静推开快餐店的玻璃大门。
“我回酒吧,就两个路口,刚吃完饭正好散步了,你快去忙吧。”林非边说着,边对她挥手告别。
“林非!”方亚静叫住她,“你注意安全。”
林非轻轻点头,再一次低声恳求,“如果你有徐默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嗯。”方亚静微微点头,又压低声又提醒道,“虽然说,现在没有证据能指向杨奇,但如果你怀疑他……还有个人……也最好留心一点。”
还有个人。
尽管方亚静没有明说,林非也深知她话中所指。
在这个世界上,林非可以信任的人本来就不多,似乎现在正在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