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
跳跃,旋转。
你是我永远的爱丽丝。
世界颠倒疯狂。
你是我永远的爱丽丝。
最美的颜色,染红你的笑脸。
不要再哭泣,我的爱丽丝。
圆形的铁笼。
散落的针线。
上吊的泰迪熊。
你是我永远的爱丽丝。
黑色的长发。
棕色的瞳孔。
红色的嘴唇。
蓝色的短裙。
白色的手套。
你是我永远的爱丽丝。
醒来吧。尖叫吧。沉睡吧。
我永远的爱丽丝。
这首诗写在莫其记事本的第一页,和这首蹩脚现代诗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名字,陈芬青。
林非对陈芬青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十几年前,她还是一名妇产科医生时,陈芬青是她的病人。当时陈芬青已经病入膏肓,在艾滋病毒和妇科肿瘤的双重摧残下,她的身体就像被白蚁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大树,下一刻就会轰然倒下。但是,夺走陈芬青生命的不是病魔,而是行走在人间的恶魔。凶手将她的尸体放置在巨大的圆形铁笼里,丢弃在城外的水渠边,死状与诗中描述分毫不差。
而这一切的一切始于莫其在街头的“偶遇”。
在某个平凡无奇的下午,莫其随手接过一个男人递来的厕纸,发现纸上印满了一首首的现代诗。然后,恶魔拉开了一场血腥盛宴的帷幕。死亡突然成为了莫其身边的日常琐事,无尽黑暗中的那个模糊身影从来未曾消散过。
一首现代诗,一个名字。
陈芬青、张卫国、杜美、林宇途、京桂娟……这些名字的所有者早已不在人世,成为一桩桩冷酷残忍杀人案的被害人。
在记事本中,莫其记下了大量报纸和电视报道、论坛讨论的相关内容。尽管主流媒体对那些案件的报道十分有限,但各种小道消息早已流传开了。对凶手身份的猜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本地论坛热烈讨论的话题,沧滨市有一个,或者更多可怕的杀人狂魔的坊间传闻,传的沸沸扬扬,谣言四起。
然而莫其认为,这些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是那些蹩脚现代诗的作者,也是残忍惨案的始作俑者。
秦简。
狰狞的恶魔。
秦简心思缜密,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没有在犯罪现场留下半点痕迹。
同时,根据莫其的调查,那些被害人似乎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罪孽。
秦简布置了一场场精心设计的死亡仪式,似乎是要对被害人所犯的罪行进行公开的惩戒。
就像现在的“正义女神”一样。
显然,秦简非常了解莫其,不仅仅是家庭背景、成长经历、日常生活和感情经历,还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秦简好像并没有置莫其于死地的打算,反而对发出邀请,还想将莫其变成他的同谋。秦简每次作案的对象都和莫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事先用厕纸上的现代诗进行预告,事后又打来电话对莫其进行威胁和警告,好似根本不在乎莫其会将他的行为举报给警方。
秦简似乎有一种坚定的自信,他坚信,莫其不会和警方合作。
同时,莫其对秦简的态度也非常耐人寻味。的确如秦简所料,莫其对发生的一切都守口如瓶,不仅没有主动去和警方合作,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分毫,只是将那些冰冷残酷的罪行和自行调查而来的线索化作墨黑的字迹一一记录在白纸之上。
更让林非意外的是,秦简,这位杀人如麻的冷酷杀手,居然是莫离的救命恩人。
莫离高二时,调查学校的闹鬼事件,无意中发现高中生物老师林宇途十年前杀害高三女生沈珺萍的真相。莫离和同学沈文韬前往办公室,找林宇途当面对质。谁知林宇途在被莫离揭露真相后,痛下杀手。所幸秦简及时赶到,不仅制止了林宇途的暴行,还将林宇途变成了他新的“作品”。
在秦简手下死里逃生的还有苏南。
秦简用苏南作为人质,留下坐标线索,将莫其和阿瑞引到林场的木屋中,导致阿瑞和苏南重伤。然而,徐亮的及时赶到让局势起了决定性的变化,秦简失败了,并且在逃跑的途中,中弹跌下山崖。
奇怪的是,莫其对那次面对面的交锋似乎讳莫如深,只写了不到两百字。最终,以“查无此人”四个字,结束了关于秦简的调查。
下了半夜的暴雨已经停了,上弦月在云间撒下洁白的月光,照在窗前墨黑的字迹上,却照不出真相。林非阖上记事本,给莫离发出一条短信:“我想见你,明天有时间吗?”
一片一片白色墓碑,夹杂在不会枯黄凋谢的墨绿色松柏之间,两个黑色身影在浅白色烟雾里若隐若现。
莫离静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擦干眼角的眼泪,将手中的白色花束轻轻地摆到墓前。她又掏出湿纸巾,认认真真擦拭过一遍墓碑,怔怔地看着黑白照片上女孩的笑脸好一会,才哽咽着开口说,“小丽,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很低,微弱的回声撞击着低矮的墓碑,敲打着林非的耳膜。林非默默走出十几步,将莫离独自留在杨小丽墓前。站在墓园台阶上,视线投向远方,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环境。杨小丽的墓地在半山上,是最便宜的区域。正值早上八点,又并非时节,周围只有三三两两来拜祭的人。宁静肃穆的空气中飘荡着细微的烧焦气味,白色石板路地面上还有焚烧留下的黑渍和残缺的纸钱。
十几分钟后,莫离走到林非身边,沙哑着嗓子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从十几米外穿着深蓝色薄棉服的中年男人身上收回视线,林非回答:“我还没有吃早餐,我们边吃边说。”
出了墓园,两人坐着出租车回到市区,一路上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坐在宏达大厦对面的咖啡店里,莫离的心情依旧很差,低垂着头,默默吃着温热的牛角面包。
林非也沉默着,斜靠椅背,抿着黑咖啡。她的视线扫过只有三桌顾客的店面,最终投向橱窗外匆匆路过的人流。
吃完面包,喝了两口咖啡后,莫离终于又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秦简。”
忽然听到那个名字,莫离下意识紧紧地闭上眼睛。尽管又立刻睁开双眼,但身体依然一动都不能动,她压抑着心脏的狂跳,用力咳嗽两声,竭力要将忽如其来的恐惧和不安从身体中排除出去。
莫离的沉默让林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用坚定语气继续追问:“你见过他,是不是?”
又沉默了好一会,莫离反问:“你怎么知道他的?”
林非斟酌着字眼,谨慎回答:“很久以前,我做医生的时候,在医院的花园里捡到了一个记事本,最近我才知道,那个记事本是你哥哥的。他在记事本里写了一些关于秦简的事情。”
听到记事本三个字,莫离一惊,扭头盯着林非追问:“哥哥的记事本在你这?”
察觉莫离对记事本似乎早有所知,林非却说了谎:“徐默拿走了。”
“哦。”莫离失望叹了口气。
“你知道记事本里写了什么吗?”林非小心翼翼地又问。
莫离摇摇头,犹豫了一下,便将林墨禅在酒吧对记事本的寻找一五一十都告诉林非,又强调了一句,“林墨禅说,哥哥在记事本上记了很多当年发生的事,所以现在警方也在找这个记事本。如果你找到记事本,一定要拿出来……”
“拿出来?”林非冷笑打断她,“你真的想我把记事本交给警察?”
莫离闭上嘴不再说话。
林非叹了口气,盯着莫离看了几秒钟,一字一句地说:“你哥哥在记事本上写着,秦简没有杀你,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句话似乎让莫离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她重重地向后靠去,撞在坚硬的木椅靠背上,半晌,才颤抖着嘴唇喃喃说道:“是的,他没有杀我,他救了我。哥哥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是他偏偏救了我……”
“为什么?”林非盯着莫离失神的双眼,“秦简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救你?”
莫离没有回答,又慢慢抿了一口咖啡。
林非前倾着身体,望着莫离,耐心地等着她主动开口。
一杯咖啡终于喝完了,莫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抬头回望着林非说:“林非,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故事,你想要知道的,都会有答案。”
林非微微点点头。
“从我记事起,身边只有妈妈和哥哥,爸爸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和医院的消毒药水在一起。我妈妈是中学老师,教初中语文,她很漂亮……”莫离突然低头笑了笑,语调中带着悠长的怀念,“亲戚朋友们都说,妈妈是大美女,可惜我长得像爸爸。”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学校玩,经常有个姓钱的男老师偷偷给我糖吃,还问我,愿不愿意再有个爸爸。我总是说,不愿意,让他很失望。可是下一次再去,钱老师依然对我笑嘻嘻的,很和蔼。他还曾经说,要在我六岁生日的时候,带我去省城的儿童游乐园玩,庆祝我过生日又上小学。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夏天还没有过完,钱老师和妈妈就出事了……”
莫离痛苦地闭上双眼。“在公园的湖里……”
“是意外吗?”林非小心翼翼地问。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我记得钱老师的家人在我家门口贴了很多大字报,还有很多人在门口哭闹,说是妈妈害死了钱老师。”莫离皱起眉头,“懂事之后,我有一次想问个清楚,哥哥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妈妈没有杀人,她是被人冤枉的。那些年,哥哥经常自己跑到公安局去,然后又回来。每次从公安局回来,他都不吃晚饭,一个人坐在屋顶的天台上,呆到半夜才下来睡觉。每当那个时候,南姐就会来我家,给我做晚饭吃,陪我做作业,抱着我睡觉。”
“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学打闹,两个人都受了伤,被老师叫了家长。同学的妈妈很凶,指着我和哥哥破口大骂,说妈妈是杀人犯,我和哥哥是杀人犯的孩子,也不是好人。当时哥哥就红了眼,要不是几个老师拉着他……”垂下头,莫离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角,“原本,哥哥说,等我考上大学了,我们就一起离开这,带着爸爸妈妈的骨灰,永远不再回来。”
“秦简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他似乎认识我妈妈。”
“认识你妈妈!”林非大吃一惊。莫其在记事本里并没有提到过秦简和他们母亲的关系。是他根本不知道,还是有意的隐瞒?
莫离轻轻点点头。“高二的时候,我和同学沈文韬一起调查学校闹鬼的事,结果我无意中发现十年前高三女生沈珺萍的死,和教生物的林老师有关。沈珺萍是沈文韬的姑姑。那天晚上,我出面去和林老师对质,沈文韬躲在门外。当我拿出证据,证明林老师就是凶手的时候,林老师突然抓起桌上的镇纸砸破了我的头。沈文韬冲了进来,也被林老师用凳子砸倒了。我和沈文韬根本不是林老师的对手……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
“秦简突然出现在教室里,拿着刀,一刀就刺进了林老师的肚子……我躺在地板上,看着他,看着他……他用那把刀,把林老师变成了一个血人……”莫离的声音在颤抖。
“他长得什么样?
“他带着口罩和帽子,我看不到他的脸。”看着林非一脸失望,莫离又说,“他当时和我说了两句话,我现在还记得。”
“什么话!”
“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莫离直直地望向林非,“你的眼睛和你妈妈的一模一样。真可惜,当年我真的想救她……”
“眼睛……这件事你告诉过你哥哥,或者其他人吗?”林非盯着莫离灵动俏媚的双眸,忽然从心底涌出一阵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深吸了两口气,强行让情绪平复下来。
莫离摇摇头。“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当时我体力不支,很快昏了过去。后来,我画过一张画像,请林墨禅帮我找他。我想找到他,亲口问他,妈妈和钱老师在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瑞找到他了吗?”
莫离又摇摇头。“那个时候我才刚刚高三,林墨禅为了让我安心学习,答应我一定帮我找到秦简。谁知道过了几个月,秦简突然绑架了南姐做人质,还留下一个坐标,让哥哥去林场找他。林墨禅和哥哥一起去的,他们救了南姐,三个人回来的时候都受了重伤。”
“他们回来以后,”莫离深深吸了口气,“哥哥告诉我,秦简死了。”
林非打开手袋,拿出那张田锦荣和同事的合影,递给莫离。“你看看,秦简像不像右边这个男人。”
莫离仔细端详了照片快两分钟,最终一脸无奈地说,“身高看起来差不多,但我真的不能确认是不是他。”她将照片还给林非又说,“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很想见秦简一面,问问妈妈的事。”说完这句话,莫离又抬起头,表情木然地盯着手边空荡荡的咖啡杯,不再开口。
秦简和莫家母子有什么关系?如果秦简真的还活着,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和杨小丽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自称正义女神,为杨小丽报仇?他为什么要伤害麦子琪和徐默?若是能见到秦简,林非也很想当面问问他这些问题。
见莫离只是发愣,林非陪着她呆坐了好一会,直到莫离接到田燕华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