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四十分。
刚走出食堂,方亚静就看见徐亮和施南城肩并着肩,径直出了办公大楼朝停车场走去。
“你们去哪?”她跟了出去,站在办公楼前,远远打了个招呼。
“看守所!”徐亮挥了挥手中的档案袋,“我们去和孙海源聊聊!”说话间,两人上了辆没有任何警务标志的越野车,很快开出大门,一个左拐弯,朝北开去。
方亚静站了一会,转身刚走出两步,忽然心里一动,看守所在南边,出大门应该右转,徐亮和施南城的目的地显然不是看守所!她摸摸外套口袋里的车钥匙,用最快的速度上车,发动,朝着徐亮和施南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小麦今天怎么样?”
“和昨天没什么变化。颅内血肿的范围还是那么大,血压靠药物维持着,一点剂量都不能减。今天醒了四次,时间半个小时到十几分钟,依然想不起来自己的姓名,也认不出人。”
漆黑的房间恢复死一般的寂静。隔着三米,一束微弱的光从墙角心电监护仪的屏幕投射出来,光束中,细微的线条宛如海浪上下起伏。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徐亮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子,开口打破坚冰般的沉默。“林墨禅在油画后面没有找到记事本。”
“是吗。”角落里传来的声音没有丝毫惊讶。
“你早就料到有人会先拿到记事本。”
角落里的人不再回答。
徐亮接着说,“每天你都问麦子琪怎么样,你怎么不问问她现在怎么样。”
依然只有沉默。
“她现在过的非常、非常不好。”徐亮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轻声说,“她现在背负着杀人的嫌疑,已经被迫从法医中心离职了。”
“为什么?”原本沉稳的声音骤然升高。
“伤害麦子琪的凶器上有她的指纹。”
“她不会去伤害小麦……”
“她会!”徐亮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她有足够的理由去仇恨麦子琪,有足够的动机去伤害麦子琪。”
“什么理由?”
录音笔传出熟悉的女声,撞击着四周的墙壁,粉身碎骨:“但我提醒你一件事,任何想要抢走徐默的人,我都不会让她好过。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对我来说,真的不难。”
过了很久,疲惫的声音说:“那些只是她的气话,她不会……”
“她会!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
“她不会伤害小麦。”他继续坚持。
“记事本到底在哪!”徐亮突然转换话题。
“油画后面。”
“没有!那幅画后面什么都没有!记事本去哪了!是不是被她拿走了!”
“我不知道。”
“记事本里写了什么!”
“我记得的都已经说了。”
“那些远远不够!”
“我记得的都已经说了。对不起,我做不到过目不忘。”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警告你!而且……”徐亮强压住怒火,“如果她再继续擅自行动,很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应该知道,她要面对是怎么样凶残的凶手!”
“我们知道什么是黑暗。”
“不,你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说完这句话,徐亮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面对再一次的拒绝,徐亮强忍着怒气,转身出了病房。
“意料之中的事,别生气啦。”施南城站在走廊里,脸上看不出半点失望的表情,反而微笑着安慰他。
徐亮回头瞪着已经关闭的自动门看了好几秒,也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摇头。
施南城拍拍徐亮的肩膀,“走吧,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过来谈谈,说不定他能改变主意。”
将无菌服交还给病区大门处的民警,徐亮和施南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走廊中间的电梯间走去。刚一拐弯,徐亮突然停住脚步,愣了几秒后,他开口问道:“你来这干什么?”
方亚静依靠着电梯口的墙壁,看看徐亮,又看看同样一脸惊讶的施南城,也淡淡地问了一句:“他醒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了好一会,施南城才点点头。“醒了。”
“能开口说话了吗?”
施南城又点点头。
“袭击他的人是谁?”方亚静又问。
“他没说。”
“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迅速和施南城对视一眼,徐亮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让我去见见他。”方亚静又坚定地说,“说不定,我能让他开口。”
门咔哒一声合上。
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已经过得太久,时间流逝的速度太快,方亚静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如今,他就在那里,隔着短短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方亚静轻轻地走了过去。
眼睁睁地对视着。
他笑了。
“她还好吗?”嘶哑低沉的声音从身体里透出来。
方亚静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想见她。”他又说。
“方亚静在干什么?”
整个病房在监视器中一览无余,可是不管施南城怎么切换画面和麦克风,屏幕上的方亚静好似在上演着默剧,只能看到不停快速比划着复杂的手势,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偶尔,她会得到一些简单的手势回应。
徐亮对施南城解释说:“他们俩从小在福利院做义工,一遇到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事,就会用唇语和手势交流。”
施南城慢慢点点头。“肯交流就有突破。”
盯着监视器又看了几秒钟,徐亮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做错了?是不是真的应该早一点让他们见面……”
“那不是你个人的决定。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面对的罪犯十分危险,一切都要以确保安全为主。”施南城打断徐亮,停了停,他又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让林非见他。”
深深地看了施南城一眼,徐亮扭头重新注视着监视器的屏幕。犹豫、怀疑、不安,那些复杂低沉的情绪好似树林郁郁葱葱的阴影,兜头罩下,全然包围住他。
说话间,病房里的两人已经结束了谈话,施南城和徐亮连忙也重新回到走廊。
“你和他说了什么?”徐亮抢先开口。
“他想见林非。”方亚静看看施南城,欲言又止。
“不能让他们见面。”徐亮不假思索地拒绝。
方亚静迷惑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徐亮却不想进一步解释,他看看手表。“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去看守所吧。”
方亚静一把抓住徐亮手臂。“说清楚再走!”
施南城识趣地说了句,“我先去停车场取车”,就快步离开病区。
默默对视了好一会,徐亮缓缓开口:“因为我害怕。”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方亚静忍不住反问。
“很多。”徐亮停了一下,压低声音,“他们见面之后会说什么?做什么?”
“他们两个人会不会为了复仇走上一条不归路,变成真正的罪犯?”
“或者,我永远失去我的弟弟。”说完这些话,徐亮一拧手臂,轻松挣脱了方亚静。
永远失去我的弟弟?方亚静一愣,立刻又不容质疑的语气说:“林非不会那么做的!”
“我不能冒险!”徐亮握紧拳头。
“我已经把林非药物中毒的事告诉他了。”方亚静握住徐默的拳头。
徐亮大吃一惊。“方亚静!你这是违反组织纪律!”
“我必须让他开口。”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在调查一个案子,暂时还没有头绪。”
“什么案子?”徐亮立刻追问。
“一场火灾。他提到了一个名字。”
“谁?”
“李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