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燕华带着哭腔惊恐地说:“莫律师,你救救我们孤儿寡母吧!我被高利贷的人扣在鸿运茶馆,他们说今天不还钱,就不放我回家……两个孩子还在家里……他们骗我茶馆有活干,谁知道……”
莫离一怔,立刻安慰道:“你别害怕,我马上过来。”
“麻烦你了,莫律师……”田燕华已经哭了出来,话没说完,话筒那头又传来一个男人凶狠的声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警告你不要耍花样!今天不见钱,她绝对是走不了的!”
“她欠你们多少钱?”莫离镇定地问。
“连本带利一共一百三十七万!”
听到对方狮子大开口说出这样的天文数字,莫离和林非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我们现在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大家坐下来再想想办法……”
男人打断莫离:“那就先还这个星期的利息!八万块!给你们一个小时!不然……”他又嘿嘿笑了两声,“别说我们不怜香惜玉!”
挂断电话,林非起身说:“钱我有,一起去茶馆看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咖啡馆,过马路时,林非一扭头,无意中瞥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心里霎时间翻江倒海。她马上上前一步,挽住莫离的手臂,堆起笑意,贴着莫离的耳边轻声说:“往前走,进那家服装店去。”
莫离用眼神询问林非,发生了什么事。
“别回头,有人跟着我们。”林非挽着莫离推开服装店的玻璃大门。
莫离一手拨弄着货架上的衣物,一边透过落地橱窗看着十几米外站在路边树下假意抽烟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件黑色棉服,深蓝色牛仔裤,头戴黑色毛线帽,普普通通的打扮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我不认识他。你确定他在跟踪我们?”莫离有些怀疑地问。
林非随意拿起一件毛衣在身上比划着。“不知道是跟你还是跟我。早上在墓地我见过他,当时他穿的棉服是深蓝色的,帽子也是深蓝色的。”
莫离又假装无意地抬头看了男人棉服的衣领一眼,了然于胸地说:“他那件棉服是两面穿的,里面就是深蓝色。也许有人就喜欢没事把衣服翻过来翻过去的穿吧。”
林非扁扁嘴,笑笑说:“也许吧,毕竟现在奇怪的人那么多。”
莫离也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有困难,当然找警察。”林非将毛衣挂回货架,掏出手机。
十分钟后,两人在商场大门外话别,林非向左,莫离朝右,头也不回地融入人流。
黑衣男人注视着林非从自己面前走过,等了半刻,转身向莫离的方向追去。
莫离绕着服装店所在的大楼走了半圈,过了街再往南,走到凌胜街。男人一直不紧不慢跟在莫离身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离地狱酒吧只有不到三百米,莫离忽然在十字路口向右又拐了个弯。男人拐过街角,却发现莫离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早已不见了踪迹。他顿时慌了神,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扭头四处张望。终于,男人又看见莫离的身影,连忙紧跟其后。
莫离走在靠近建筑物的街道里侧,渐渐远离人群,朝着河边走去。忽然从莫离身边的小巷巷口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莫离拖进巷中。男人没有片刻停顿,便立刻追了上去,脚步飞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冲进了小巷。刚刚走出五步,他猛然和肩并肩站在巷内的莫离林非打了个照面,吓了一跳,本能地停住脚步,转身要跑,又马上被及时赶到的方亚静堵住了去路。方亚静、林非和莫离将男人团团围住。出乎意料的,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很快平静下来,一脸无辜地说:“小姐们,麻烦让一下。”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莫离沉下脸质问。
“跟着你?”男人故作惊讶地反问,“大路朝天,我走我的,你走你的,我可没跟着你!”
方亚静不愿意和男人多说废话,掏出证件晃了晃,“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方亚静,麻烦你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这位警官,我可是好人……”男人一脸讪笑地说,却仔细看了看方亚静的工作证。
“身份证。”方亚静假笑着对他招招手。
男人乖乖掏出钱包,从一堆乱糟糟的卡片里抽出身份证,递给方亚静。
“余名扬。余先生,那么,你为什么要跟着莫小姐呢?”方亚静翻看着身份证的正反面,仔细查验过真伪,将它还给余名扬。
“我……”余名扬眨眨眼,“我真的只是路过,我没跟着……”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就麻烦你和我去刑侦支队走一趟了。”方亚静毫无耐心地打断他,手插进外套口袋,刻意从口袋边缘露出半个手铐。
余名扬无可奈何地看看莫离,又对方亚静说:“方警官,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莫小姐的保镖。”
“保镖?!”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我怎么会有保镖?我没请保镖啊!”莫离睁大眼睛惊讶地问。
“雇你的人是谁?”方亚静接着问。
余名扬抱歉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
林非灵光一闪。“雇你的人是不是林墨禅?”
余名扬怔了一下,无奈地点点头。
方亚静却谨慎地又问:“你怎么证明雇你的人是林墨禅?”
余名扬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方亚静。方亚静看了看,递给林非。是一张阿瑞的私人名片,上面不仅有紧急联系电话,还有他的亲笔签名。林非点点头,又递给莫离。莫离却没有接过名片,只是就着林非的手看了看,转脸又问余名扬:“你跟踪我,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林墨禅了?”
余名扬摇摇头。“莫小姐,林先生只让我们保护你,并没有让我们汇报你的行踪。”
“我们?”林非敏锐地反问,“你们有几个人?”
“三个,白天是我,晚间是两个。”
“你们保护她多久了?”
余名扬盯着林非,过了好一会才说:“这三年来一直是我们三个……”
“三年!”莫离大吃一惊,“你们跟了我三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余名扬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说实话,我对自己跟人的水平还是很得意的,普通人发现不了。”
“她可不是普通人。”方亚静将手臂搭上林非的肩膀,“她是专家培训过的。”
听到这句话,林非只觉得心头一疼。那位专家现在生死不知……
方亚静和莫离都察觉到林非的情绪变化,有点尴尬地互相看了看。林非勉强挤出笑容,很快恢复到平静的神色。
余名扬见误会已经澄清,和三人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出了巷子。
莫离惦记着还被高利贷关在茶馆的田燕华,对方亚静说:“方警官,今天谢谢你了!原来是个误会,真不好意思,耽误您的工作了。”
方亚静看看莫离,又看看林非,对着林非问:“你们今天有什么安排?”
“逛街。”林非一脸无辜地回答。
方亚静望进林非的眼底,咬着牙吐出两个字:“骗子!”
“孙海源招了吗?”林非岔开话题。
“招了。”方亚静扁扁嘴,“他说人都是他杀的。”
林非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孙海源怎么解释他杀田锦荣的动机?如果他杀人真的是为了给杨小丽报仇,田锦荣和杨小丽有什么关系?”
孙海源在方亚静和徐亮面前,滔滔不绝地说了整整两个小时,对颜雪雨、田锦荣、杨大鹏、袁金娇四起“正义女神”犯下的杀人案供认不讳。
在家附近的巷口,孙海源曾经好几次目睹杨小丽上了那辆黑色轿车,让他对车主有了怀疑,调查之后发现了颜雪雨的双重身份。当时他问过杨小丽,杨小丽却支支吾吾,逼急了才说是颜雪雨为了扩展杨小丽的人脉,特地带她去见识见识世面。孙海源不太相信杨小丽的话,于是劝她从芭蕾舞团辞职,转行做其他工作,但杨小丽断然拒绝,甚至以分手作为威胁,不准他再干涉自己的事。没过多久,杨小丽开始频繁和颜雪雨一起外出旅行,并且不肯告知他具体的目的地。孙海源的直觉告诉他,杨小丽的那些反常行为必然和杨大鹏有关。原本被逼债的杨大鹏手头渐渐宽裕起来,甚至又恢复常态,开始通宵在外面打牌。又过了一段时间,田燕华偷偷告诉他,杨小丽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会经常性的情绪失控,一个人躲在屋里痛哭,经常性的失眠,一整晚一整晚的睡不着,吃东西也越来越少。有一次在家里吃饭,吃着吃着就忽然跑到厕所里抠着喉咙全都吐了出来。田燕华曾经劝杨小丽去医院看病,杨大鹏和袁金娇却说她是装病,对她破口大骂,还动手打了她。孙海源渐渐意识到在杨小丽身上出了大问题,然而,由于两人的恋情还处于地下阶段,孙海源又因为工作太忙,分身乏术,慢慢地杨小丽不像以前那样经常和他联系,甚至好几次以排舞为借口拒绝和他见面。原本孙海源想等着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就去找杨小丽深谈一次,好好劝劝她,希望她能辞去芭蕾舞团的工作。他做梦也没想到,杨小丽居然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此后杨家母子的冷血态度更让孙海源心寒。他们不仅没有对杨小丽的死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伤感,甚至继续不停地咒骂她。爱和恨啃噬了孙海源的全部理智,他决定让这些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杀害颜雪雨的当晚,孙海源一路跟踪颜雪雨,伺机寻找下手的时机。晚上十二点多,颜雪雨出了KTV,在文华路与朋友分手,独自回家。路过一个监控死角的绿化带时,孙海源袭击了颜雪雨,将昏迷的颜雪雨装进大型编织袋,骑着电动自行车去到河边,在早已选定的偏僻地点杀害了颜雪雨,并进行了分尸。利用工作性质的便利,他避开沿途的摄像头,在凌晨时分潜入医学院,将颜雪雨的尸体投入到解剖楼的福尔马林池中。
杨大鹏在洗浴中心楼下抽烟的习惯时来已久,孙海源跟踪过几次后,就轻易地发现了时间规律。他决定利用从侦探小说里看到的作案手段,利用高空坠物为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明。他偷了一套洗浴中心保安的制服,从后门混入店内,趁着夜深人静的时机用强酸腐蚀楼顶外侧装饰墙大理石板接缝处的水泥,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让石板松动了。但让施南城目睹到杨大鹏的死并非孙海源的原定计划,在施南城下令封锁整个洗浴中心后,他匆忙从后门逃脱,找了个偏僻角落换上辅警制服。假装在街上巡逻的他很快接到派出所的命令,和民警们一起重新出现在现场。杨大鹏死后的第二天,孙海源就将偷来的保安制服丢弃到江中。
袁金娇的死也并非孙海源临时起意。那天清晨,他故意等在树林边,在袁金娇路过时,借口杨小丽曾经利用他的名义存过一笔三万元的定期存款,现在存款到期了,他想和袁金娇一同去银行取出来,将钱交还给杨家。袁金娇见钱眼开,不知有诈,立刻同意和孙海源去银行。孙海源又谎称可以抄近路从树林中穿过去,将袁金娇骗至林中杀害。
至于为什么要杀田锦荣,孙海源的动机非常简单。孙海源跟踪颜雪雨时,突然看到一个***在路边的树丛里,两人相距二十几米,由于天色已晚,路灯的光线只让孙海源记住了他的衣着,并没有看清他的脸。然而,一周后,孙海源在自己家附近的街道上又遇到了那个男人,他穿着和那晚一模一样的衣着,而且看到孙海源时神情紧张,眼神躲闪。孙海源害怕自己跟踪杀害颜雪雨的罪行被发现,便一不做二不休的将其杀人灭口。
听完孙海源的供述,林非不禁哑然失笑。
“你怎么看?”方亚静搂着林非的肩膀问。
“破绽百出。孙海源知道部分案件的细节,能把故事编成这样也算是不容易了。颜雪雨在生前遭受过多次虐待,根据伤口愈合的程度看,凶手至少囚禁了四天以上,根本不可能是当晚失踪,当晚遇害。杀田锦荣的动机更是……”林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是呀,他杀田锦荣的理由还不如说,我在路上看到田锦荣,觉得这个男人很讨厌,决定杀了他。不过,”方亚静扁扁嘴,拉长语调说,“他的话里可能有一部分是真的。孙海源是在医学院上的大学,解剖楼的情况他非常清楚。而且派出所的同事也证实,孙海源对辖区内的监控摄像头位置非常了解,以前监控证据都是他去调查的。”
“他有没有说,伪装成张卫强抛尸的人是谁?”
“他说是他自己,走到偏僻的地方,打扮好了再出现在街上。简直把我们当傻子……”
“除了他的口供,我们……”林非忽然哽住,掩饰般的舔舔嘴唇继续说,“警方还找到别的证据吗?”
方亚静一脸遗憾地摇摇头。警方提取了孙海源的指纹、足迹和血液样本,并进行鉴定。然而,由于“正义女神”在四个犯罪现场留下的痕迹物证非常有限,进行对比之后,根本不可能做出有效的认定。目前只有孙海源认罪口供的情况下,并不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认定他就是“正义女神”。
林非皱起眉说:“现在无凭无据的,其实拿孙海源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亚静也同意林非的意见。“嗯。现在调查下来,我个人觉得最可疑的,就是田锦荣的死。孙海源杀其他三个人都算是有足够的动机,怎么就忽然还捎上个毫无关联的田锦荣呢?”她又侧头看了看不停看着手表的莫离,“你上次拿来的照片非常有意义,徐亮已经专门跟这条线了。”
“徐亮主动要求的?”林非勾了勾嘴角。
“是呀。怎么了?”方亚静好奇地看了林非一眼。
“没什么。”林非对方亚静的肯定回答毫不意外,徐亮的名字在莫其的记事本里也出现过。徐亮当年已经沧滨市刑侦支队的队长,负责秦简犯下的连环杀人案。这次他主动要求负责田锦荣这根线,可能还是想继续追查秦简的线索。
“我现在还担心一件事,”方亚静又叹了口气,“孙海源被你和莫离激的,虽然现在一口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等他缓过劲来想明白了,改了口供,我们的证据又不够,到时候可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但他真的不是正义女神。”林非皱起眉头。孙海源改口供的可能性很大,由于证据不足,目前警方非常被动。
“就算孙海源不是正义女神,他肯定也和凶手有关系。我们只能再继续查下去了。”方亚静又叹了口气。
“你去忙吧,我不耽误你时间了。”林非看了看巷口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莫离。
“说实话吧,你们要去哪儿?莫小姐已经看了不下五十次手表,别骗我了,你们一定不是去逛街。”方亚静故意瞪大眼,沉下脸质问,
林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能将田燕华被高利贷扣在茶馆的事告诉她。
方亚静毫不犹豫地掏出车钥匙。“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好吧,你现在工作这么忙,我们怎么能耽误你的时间?万一是施南城追究起来……”
“田燕华是杨家唯一的幸存者,我对她做进一步的调查怎么了?”方亚静满不在乎地反问,“我今天就要找田燕华问问话!”
在方亚静的坚持下,开着车不过二十分钟,三人就到了鸿运茶馆的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