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走廊里,莫离担心地看着审讯室重新关上的大门,压低声音,说得又快又急:“孙海源不可能是正义女神。”
“他不是。”林非安慰她说,“他只是被我逼急了,认罪能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些,同时也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
从刚刚孙海源的欲言又止中林非和莫离都察觉到,他很可能和“正义女神”有过直接的接触和联系。现在孙海源自愿认罪,让警方有了充分的理由羁押他,对查明案情,是很有帮助的。
“那警察会不会……”莫离看着快步走近的施南城,声音又小了三分。
“你放心,我们会查清楚的,不会冤枉任何人。”施南城走到两人身前,微笑着对莫离又说,“莫小姐,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已经耽误你很长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马上派人送你回家。”说着,他对走廊远处招招手,董会志立刻小跑过来。
莫离并不想离开,她用目光征求林非的意见。还没等林非开口,施南城沉下脸对她说:“林非,你留下来,专案组要找你谈话。”
“为什么?”莫离很吃惊,“林非为什么不能走?”
“因为……”施南城斟酌了一下词句,“林非是重要的涉案人,现在案情有了变化,我们需要再对她进行一些询问。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家休息。”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等她!”莫离断然拒绝施南城的建议。话音未落,她就接到阿瑞的电话。阿瑞在话筒那头用命令的语调通知莫离,五分钟后他会到公安局门口接她回家。
挂断电话,莫离恶狠狠地盯着施南城。“是你通知林墨禅的吗!”
施南城了若指掌般的笑笑说:“莫小姐,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建议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你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尽量待在家里比较好。”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危险?”莫离敏锐地反问。
“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施南城却不肯进一步解释,扭头又对董会志说,“小董,你送莫小姐去大门口,等林先生过来。”
莫离正要再开口,林非却抢先说:“莫离,你和阿瑞先回去,我有些重要的线索想要和施警官好好说说。”
暗自叹了口气,莫离又狠狠瞪了施南城一眼,乖乖跟着董会志下楼。
施南城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尽头,两面采光,通风良好,除了几间局长办公室就数这间的面积最大。冬日下午的四五点,阳光已经不再强烈,西下的日头照射在办公桌的金属相框上闪闪发光。照片上是一家五口,安静地在岁月的长河里露出甜美的笑容。
林非远远地坐在办公桌的一端,施南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银针,让她的皮肤不由自主的刺痛、麻木。
“你刚刚出院,身体还没好,就东跑西跑的一刻都不闲着。”施南城表情轻松地说。
林非看着施南城,没有回应。
喝一口茶,施南城清清嗓子又说:“今天朱红琴段树新夫妻俩来局里,交来一笔钱,有十五万。他们说是昨天准备在屋后的空地里种菜时,在土里无意中发现的,可能是田锦荣抢劫的赃款。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相信他们俩的话?”
林非垂下头。
“让他们退回赃款是不是你的主意?”
林非依然没有回应。
施南城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后用力吸了两口。“你昨天去了均安镇,见了朱红琴,还救了她的儿子。林非,你这一天天的,休假比上班还要忙的多呀。可惜,杀田锦荣的和杀徐默的,是不同的凶手。”
毫不掩饰的讥讽让林非猛然抬起头。“徐默醒了没有!”
盯着林非强忍着痛苦的脸,施南城摇了摇头。
“麦子琪呢!她不是醒了吗?她说了什么!”
施南城慢慢抽着烟,不肯回答。林非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主动地将她在均安镇的发现详详细细地对施南城说了一遍。
尽管孙海源暂时还没有透露“正义女神”的真实身份,但林非可以肯定他一定和“正义女神”有过直接联系,甚至可能参与了案件的幕后策划和具体实施。抛开徐默和麦子琪,专案组必须加快对田锦荣的调查。会不会是当年的那张照片,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林非希望专案组能够利用朱红琴手中的资料,去林场继续做深入调查,也许能更快掌握查证“正义女神”身份的重要线索。或许查明了“正义女神”杀害田锦荣的作案动机,案件的侦破就会顺利得多。
一口气将话说完,林非重重地呼了口气,语气庄重地说:“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可以肯定,两个‘正义女神’之间一定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不是简单的模仿作案,也许第二个‘正义女神’,就是第一个凶手的助手或者关键知情人。”
盯着林非摆到他面前的黑白照片,施南城不得不承认,林非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她对案情的判断和推测都非常准确,而且也帮助警方找到了关键性的线索。
握紧双拳,林非鼓起勇气提出盘旋在心头已久的要求:“我想看看麦子琪和徐默的现场勘察报告。”
施南城冷笑着又点燃一支烟。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小北当年发生了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在抓到正义女神之后,我会把当年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南哥,求求你,我想看看麦子琪和徐默的现场勘察报告。”
林非的声音坚决又冷静,在空气中消失后,房间更加沉默。施南城看着林非,看了很久,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看着她。然后,他起身,从档案柜中取出一个文件夹。
雨越下越大,林非撑着伞站在金园街和天水路交叉的小巷巷口。巷口的简易门已经被警方拆掉,现场报告中描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暴行和曾经垃圾污水一起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警方的现场侦查报告显示,凶手袭击的步骤简单迅速。根据地面留下的拖行痕迹、麦子琪脑后的伤痕和现场地面散落的落发判断,凶手从背后抓住麦子琪的头发向后猛拉,将她从街边直接拖到巷子里。在小巷的水泥内墙上有麦子琪的血迹和少许皮肤组织,和她额前的伤口吻合,说明为了制止麦子琪的挣扎,凶手曾经摁住她的头部狠狠撞击到墙上。当麦子琪失去反抗能力后,凶手固定住她的头部,将她的颈部完全暴露,然后用那把锋利的小刀从她的左耳后向下向右前方猛然划过。小刀划破了麦子琪左耳后侧的皮肤,割断了她喉部的气管和颈静脉,但庆幸的是只是划伤了颈动脉,因此现场地面和墙壁上只残留了少量喷溅状血迹。凶手松开麦子琪的头部,又从正面刺进她的腹部。一共七刀。血液喷溅而出,浸湿了她的整个腹部,同时溅到了凶手身上。在小巷路旁的石阶上发现了几滴属于麦子琪的血迹,应该是凶手逃跑时从身上滴下来的。这几滴血中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DNA成分,凶手的和徐默的都没有。
麦子琪没有时间呼救,或者发出过叫声,但是没有人听见。隔壁的商户没有听见,路过的行人也没有听见。只有尾随而至的徐默。
徐默制止了凶手。大部分的防卫性刀痕是在手掌,但徐默的手背也有刀痕,说明凶手挥刀袭击他时,他正在挥拳自卫。
不,不对。
这无法解释徐默脑后的伤口。徐默正面遇袭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再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除非,有另一个人从背后给了徐默重重一击。经过检查发现,徐默脑后头皮裂伤的伤口长约五厘米,宽约一厘米,疑似棒状物体所致,警方搜查现场后也没有发现和该凶器吻合的物品。
林非在现场发现的小刀并不是唯一的凶器。根据伤口痕迹推断,麦子琪的伤口大多数都和小刀吻合,而徐默前胸的致命伤显然是比小刀刀刃更长更锋利的军用刀具造成的。
两种凶器,是不是意味着真的有两个凶手?
现场发现的足迹很多很杂,无法判断到底当时有几个人,更无法判断是否和袭击有关。
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警方的报告中依然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麦子琪如何在十七分钟内从咖啡馆到达三公里外的小巷?
林非的猜测是,麦子琪沿着顺平路从南往北走,在街边地下通道过了街,上了一辆车。车载着麦子琪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出租车沿着金园街往东,又经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到达这个金园街和天水路交叉的十字路口。
这个推测能解释麦子琪的移动速度和移动路线,但随之而来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如果麦子琪上了车,她为什么会在这个路口下车?原本这就是她的目的地,还是发生了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迫使她提前下了车?
会不会司机就是凶手之一?他开着伪装的出租车,骗麦子琪上了车,到了这个路口,迫使她下车后,在小巷里实施了暴行。
如果凶手真的和“正义女神”有关,一定也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作案前一定会反复勘察,选择周全稳妥的作案地点,作案后,一定会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留下了那把小刀。
伤害麦子琪的凶器就是落在她身边的那把小刀,林非用它为麦子琪做了气管切开,留下了唯一的指纹。
为什么?
走在街灯融融的街道上,没有人在和她肩并着肩,在冰冷的口袋里把每根手指都紧紧蜷缩着,在这最寒冷的时刻。
她别无选择。
解答疑问需要更多的线索,盲目的寻找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徒然浪费时间。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逃避,逃离故乡,回避过去。她不能,也不敢面对的那些过往,安静地被隐藏在时光的角落里,如今不得不全部都挖掘出来。
她别无选择。
徐亮、方亚静、范理,还有刑侦支队和法医中心的每个成员,他们都是林非敬重的人,这种感情在快十年的岁月里一点一点沉淀。尽管在这个案子里,他们似乎都对林非抱有一定的怀疑,并且刻意的疏远她。然而,林非并不怪他们,身在他们的立场,那些怀疑和疏离才能让他们更加清醒的面对错综复杂的案情,而不被个人情感所左右自己的判断。林非相信他们,相信一定能找到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但除了施南城,她不能求助于警方其他任何人。只有施南城有权利做出最终的决定,并为之负责。
现在徐默生死未卜,她需要和施南城做交易,换取尽可能多的与案件有关的信息。然而,林非手中砝码极其有限,孤独和绝望已然快要把她击垮。
她别无选择。
站在大门前,林非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拧开房门。客厅里的家具静静望着她,像是沉睡在黑暗中的精灵被偶然闯入的光线吵醒。
没有开灯,林非径直走进卧室,她要找的东西藏在衣橱的最深处。卧室宽大的双人床上铺着一张浅蓝色的床单,将被褥和枕头牢牢罩住。那是方亚静的习惯。手掌轻轻拂过床单,像是有个气球忽然在耳边被戳破,砰的一声响在耳蜗深处,震得林非的心怦怦跳动。
一双冰冷的大手从衣橱底部翻出的纸盒中缓缓伸出,狠狠掐住林非的喉咙。
冬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