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天色慢慢阴沉下来,似乎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林非在城东汽车站下了大巴车,赶到桃源村田锦荣原来的住处附近。沿着熙熙攘攘的小道穿过树林,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正在拆迁的废弃居住区里。放眼望去,满地的砖瓦和木材,窗户和房门破烂不堪,有些屋子只有半个房顶,屋内堆满了建筑垃圾,满地泥泞的街道,杂草丛生的屋檐巷角,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荒凉败落。很快,根据那些还未拆除的门牌号,林非找到自己所在的方位。她在桃源村的东北侧,原来大型农贸市场的边缘地带,已经属于城郊。由于附近生活便利,租房便宜,在近年里都是众多低收入外来人员聚居之地。此处的拆迁原本进行的很顺利,但由于最近开发商遇到了资金周转不足的问题,被迫中途停工。
林非一直往东走,走了快四百多米,走到睦邻巷的巷口,依然是一片荒凉。黑色煤渣铺满两米不到的巷道,紧邻街边的两侧狭小低矮平房上,有些还挂着歪歪扭扭的招牌,便利店、发廊、小饭馆一字排开,似乎在纪念昔日的热闹。
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
根据案卷记录,林非终于找到了田锦荣曾经的住所,睦邻巷217号。院子已然废弃,院门半开半闭,一推便开了。院子里裸露的土地早被警方掘地三尺,露出黑色煤渣下的红褐色细土。左右两侧原本应该是厨房和厕所的位置,分别堆放着两堆像是从房屋里拆卸下来的建筑垃圾。中间是条一米宽的水泥道,通向正对着院门的两间屋子。尽管屋子的大门都已经被拆了下来,房间里仍然一片幽暗,还弥漫着重重的阴冷潮湿的刺鼻气味。林非打开备用的手电筒,仔细查看。房间的地面和窗台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杂物,也没有留下任何生活过的痕迹。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房东在拆迁之前,已经将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搬走了。但她依然没有放弃,举着手电筒,一寸一寸的查看各处的墙壁。田锦荣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三年多,会不会顺手在墙上留下点什么呢?
可惜依然是毫无发现。
突然,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从窗外掠过,将昏黄色的天幕劈开一条狰狞的伤口。伤痕迅速愈合,层层乌云里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就在这时,林非看到了一个人影从窗口一闪而过。看不清身形,只有深色的衣物和影子融合在一起,一同浸入朦胧的暮色之中。警觉和惊恐像沙漏一般,一点一滴在林非脑中滴落。
“外面是谁?”她故意大声叫喊。
没有人回应。
思考了三秒,林非从手袋中摸出支防身战术笔,牢牢握在手掌中。举着手电筒,一步步缓缓走向房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刚刚眼前的黑影宛如游荡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幽灵,在半明半暗的昏黄光线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考虑到安全因素,林非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用接近小跑的速度快步朝着城际公路的方向走去。天色越来越暗,没有路灯灯光,只有天边偶尔闪过的银白色闪电和持续照耀的苍白手电筒光亮,照耀着林非脚下的幽静小路。也许是坐了太久的长途汽车,林非开始觉得视线内有黑影在不停晃动,步态也有些踉跄,好像随时要摔倒。胃很不舒服,有些恶心,嘴里舌头上喉咙里全都是浓重的铁锈气味。
但是不能停!不能停!
终于,远远一片五彩灯火跃进眼底,紧绷的神经连同疲惫的双腿终于像即将报废的机械喀啦喀啦地松懈下来。稀稀拉拉的车辆呼啸而过,林非看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有家开在加油站里的便利店,决定先去那歇歇脚。
望着路口指示行人通过的绿灯跳动着最后五秒,虽然两侧都没有车辆等待通过,林非依然停住脚步等在人行道边。半仰着头,遥看着便利店的方向,余光中一辆集装箱大货车沿着街边轰隆隆的由远而近,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突然,一股力量从背后撞过来,林非本能的惊叫一声就俯身跌下马路。
大货车猛然急刹车,司机打着方向盘往马路对侧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车还没停稳,司机就跳下车,跑到林非面前,焦急地说:“姑娘,你没事吧!”
强忍着膝盖和双手的剧痛,林非在司机的搀扶下爬起来。她边摇着头,边慌乱地回头望去,身后果然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暗树林。
“我看到了,有个人推了你一把,又跑到林子里去了。”司机气恼地又说,“太过分了!怎么能开这种玩笑!会死人的啊!”
玩笑?
林非忽然释然的笑了起来。她看看擦出血痕的手掌,轻描淡写地说:“大哥,谢谢你。我没事,你走吧。”
“姑娘,你去哪?我送你吧。你看,你这都出血了……”司机看看林非手上的伤口,又好心的建议。
“不用了,谢谢您。我没事。”林非摆摆手,推辞司机的好意。
一辆电动车缓缓停到两人身边。“有什么事吗?”一个男人在林非身后朗声问。
林非闻声回头,孙海源正一脚撑着地面停着电动车,好奇的望着他们。
“孙海源!”林非突然松了口气。
“林法医!你怎么在这!”孙海源惊喜地说,看着林非的手,皱起眉头又问,“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林非简单解释了一句。
好心的司机见林非和孙海源两人相识,就也不再坚持,叮嘱了林非两句就开车离开。
得知林非想要乘车回家,孙海源拍拍电动车的后座。“这里出租车可少了,我带你去好打车的地方吧。”
林非道了声谢,绕到电动车的后方。低头踩上踏板的瞬间,她猛然摒住呼吸。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黑色夹克衫和深灰色休闲裤,脚上的黑色皮鞋微微翘着脚后跟。暗色的鞋底花纹中,镶嵌着星星点点的黑色和红棕色的泥土。惊恐地盯着孙海源的背影,林非心跳加速,浑身麻木,宛如陷入泥沼,不能动弹,越陷越深,泥浆覆盖。
“怎么了?”见林非迟迟没有上车,孙海源回头问。
林非立刻低下头,收敛表情,掩饰般的开始在手袋里翻找,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手脏了,先擦擦,免得弄脏你衣服。”
“没事的,你抓着我,别摔了。”孙海源看看天,又拍拍后座,“快下雨了,赶紧走吧。”
上车走了不到一分钟,路边的大树树叶开始摇晃,风越来越猛。
“估计来不及了!我们找个地方先躲躲雨吧!”孙海源大声建议。
“好!”林非迎着风声回应,“我饿了,不如找个地方吃饭。”
电动车车头一转,孙海源拐上条岔路,绕过一排两层小楼,来到条小街上。街道两边有各种小吃餐馆和百货小店,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想吃什么?”孙海源又问。
鼎沸的人声给了林非安全感,她四下张望,随口说,“随便,干净的、热乎的就行。”
她的话音刚落,几滴粗大的水滴从天而降。
孙海源立刻找了个能避雨的屋檐停好电动车,领着林非往前走了十几米。“有家羊肉砂锅,味道不错,热热乎乎吃一碗很舒服。到了,就是这。”说着,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一家饭馆的大门。
饭馆不大,十七八平米左右的空间里,左右两侧各摆了三张方桌。孙海源显然是这家饭馆的老顾客。他一进门,围着白围裙的老板立刻迎上来热情的招呼两人落座,将菜单递给林非又问:“小孙,今天吃什么呀?”
“老样子。”孙海源对老板笑着说,又问林非,“你想吃什么?”
林非将菜单递还老板。“我和小孙要一样的。”
老板点点头,边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边说:“小姐,你来两个烧饼就够了。”
“我要的是一份纯羊肉汤和四个烧饼,管饱。”孙海源连忙解释,又羞涩地笑了笑,“晚饭多点,值班的时候不容易饿。”
“我喜欢吃羊肉,再单加一份肉,我们分着吃吧。”林非没等孙海源客套的反对,又掏出一百块塞进老板手中,“今天我请客,感谢小孙帮了我大忙。”
“好嘞。”老板麻利地收下钱,转身去了后厨。
“你不要那么客气……我只是顺路遇到了而已,不算什么的。”孙海源一脸尴尬地说。
“吃顿饭而已,也不算什么。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啊?”林非掏出湿纸巾,边擦手,边假装随口问。
“我就住在这附近,今天休假,刚去办了点事。没想到正好遇到你,太巧了。”孙海源正说着,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手机,看看屏幕上的号码,对林非说了句抱歉,就接起电话来,低声说起来。
“妈,我不回来吃饭了,我遇到同事了。你们先吃。”
“是,下暴雨了,我没事,我们正吃着呢。”
“你们关好窗户,厨房上次修好的地方放个桶,别再漏了。你别忘了,现在就去把桶放上吧……”
反复叮嘱好几遍,孙海源才挂断电话,顺手将手机搁在桌上。一抬头看到林非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是我妈,本来说回家吃饭。”
“是我对不起伯母了。”林非笑着道歉。
“怎么会!”
林非仔细观察着孙海源的表情,试探着又问,“你不是考上派出所的岗了吗,怎么去了刑侦支队?”
“因为人手不够,刑侦支队从今年新招收的人员里选了十个人去帮忙。我运气比较好,被选中了。”孙海源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这不是因为运气,一定是你能力强。在队里,你现在跟着谁?”
两人正说着,老板将羊肉汤和烧饼送了上来。奔波了一整天,林非看到热腾腾的汤肉,感受到比平时更强烈的饥饿感。怀揣着怀疑和不安,她边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和孙海源闲聊着,边风卷残云般的吃着面前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