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了莫离要留下陪伴的好意,和她礼貌告别后,林非微笑着关上地狱酒吧的大门。双手撑在门后长长地喘了口气,她独自走进昏暗的大厅。
早上十点,医生终于同意了林非的出院要求。她在莫离的陪同下办好了手续,又回到家中简单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搬进地狱酒吧的二层。虽然警方没有发现林非家被强行进入的痕迹,但林非心里清楚,那间狭小的、给她带来无尽安全感的一居室,现在已然不再安全,而酒吧全方位的监控和严密的门禁系统可以为她的日常生活提供必要保障。
进入徐默的书房,林非静静地躺上沙发,闭着眼。徐默的气息,两个人相处的点滴,在这间不开灯的房间里散落着,发出像幽灵一般的叹息,回荡在林非耳边。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睡着又醒过来,或是根本就没有沉睡过,身体深处越来越严重的干涸让她不得不踉跄着爬起来。
办公区的冰箱和茶水吧都在阿瑞的办公室里,推开半掩着的房门,林非打开壁灯,从储物柜取出瓶矿泉水,她一口气把水喝干,背靠着办公桌,默默望着对面墙上的那副油画出神。赤身裸体的女神从满是漩涡的海面升起,周围全是不怀好意的健硕男子。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文字,光是注视那些眼睛,就能察觉到难以掩盖的、充满欲望的罪恶。
徐默为什么要买那些首饰?一时兴起?还是对朋友的怀念?
林非走上前去,站到画前,仔细审视画布右下角的签名。
杜美。
但这么多年里,林非从没听徐默或是阿瑞提到杜美这个名字,一次也没有。
突然,她发现油画框右下角的钉子似乎最近被人强行拔出过,原本平整的深色暗花壁纸边缘微微翘起,露出洁白的墙面。不仅仅是右下角的,画框两侧和底部用来固定的钉子都有类似的痕迹。
林非突然意识到,那个人是为了把画从墙上取下来!
难道画后面藏了东西!
用老虎钳轻松拔出钉子,取下油画,然后林非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面前的墙壁依然空无一物。
原本想把画再挂回墙上,林非忽然想起莫离说,阿瑞想把这幅画带走,她的鼻子猛然一酸,就要涌出泪来。
在这世上,原本拥有的就不多,现在连最亲密的朋友也要失去……
用手背和衣袖胡乱擦擦眼角,她顺手拎起画框,准备将画平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就在放稳画框的一刹那,一个棕黄色的小纸袋从眼前一闪而过,林非赶忙把画布翻了过来。
画布背后的空隙中,居然有个被胶带固定着牛皮纸袋!
压抑着胸口剧烈的跳动,林非用最快速度拆下纸袋,将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茶几上。
莫其的黑色皮质手册和三个信封!
粉色和蓝色信封上都写着林非的名字,而白色信封是给阿瑞的,统统都是徐默的笔迹。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林非拆开了白色信封。
信封里是五张照片,和一张徐默笔迹的纸条。纸条上写着简单的一句话,“请将粉色信封交给林非。”
前四张照片显然都是用长焦镜头在咖啡馆偷拍到的,照片上两个女人正眉飞色舞地坐在双人沙发上,她们对面,背对着镜头的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三个人正在聊天说笑。两个女人,一个正是麦子琪,另一个是林非不认识的陌生人。
第五张照片,还是那个咖啡馆,陌生女人已经离开,花白头发的男人坐到麦子琪身边。
视线从男人熟悉的面容,一点一点挪到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掌,林非咬着嘴唇,双臂环抱着身体,缓缓、缓缓的陷入柔软的沙发。害怕、恐慌、怀疑,每次都只敢增加一点点,但在这清冷的光明中,宛如水晶城堡般脆弱的信任轰然崩塌。
杨奇的脸在第五张照片上悠然浮现,他微笑着,凝望着麦子琪。
被仇恨牵引,纵身向无尽的深渊一跃而下。手持长矛、黑色翅膀的地狱守护者们,在身边萦绕,上下飞舞,咛唱着那首刻在石门上的古老歌谣。
“你们走进这里的,把一切希望抛在后面吧!”
认真清理过画框,林非从各个角度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深棕色的木质上干干净净,看不到半点透明胶布的痕迹,才重新挂上油画,又一个一个钉好铁钉,将一切复原如初。熄灯、关门,手册和信封紧紧抱在胸前,她蹒跚着走回徐默的办公室。
坐到办公桌前,林非又取出照片,然后翻到照片背面,迎着阅读灯的光线,不停调整角度,查看纸张上可能存在的隐形标记。曾经在和吴云某次闲聊时,他无意中透露过,很多贩卖线索的线人会刻意在照片背后或者纸张的空白处,留下专属于自己的特定印记,就像艺术家的签名一样。
果然,在每张照片背面的右下角,都有个微微带着折光效果的圆形印章。印章的直径大约一厘米,像是用透明胶水印制上去的,圆圈中只有一个“王”字。
王?!
难道是那位凌海市的王先生?!
五张照片,五万块!
为什么徐默要买五张照片?如果只是为了证实麦子琪和杨奇的亲密关系,那张两人亲密相拥的照片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其他几张看似普普通通三个人在咖啡馆聊天的照片?
将五张照片平铺到桌上,仔细观察照片,林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前四张照片的对焦点分明在那个陌生女人身上!
她才是那位王先生真正的偷拍对象!
现在的关键是,她是谁?怎么才能找到她?
林非对着照片出了会神,咬咬嘴唇做出个决定。她用手机拍下女人的正脸,又发送给方亚静,说明这个女人可能和徐默的遇袭有关,拜托她进行全面调查。很快,手机收到方亚静的回信,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收到”。
从照片上收回视线,林非将全部注意力放到徐默留给她的两个信封上。不管是蓝色还是粉色的信封里,装着的都只有一张和信封颜色相同的信纸,纸上是徐默坚韧有力的笔迹,温暖,又充满活力。粗粗浏览一遍,两封信的文字几乎毫无差别,她拿起粉色信封中的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来,耳边回响着徐默低沉又深情的嗓音。
“亲爱的,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你成为我的妻子。在孤独的度过了那些漫长的时光后,我有幸和你相遇、相恋、相伴,你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我的生命因为你的存在才开始有了真正的意义。
然而,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意味着我辜负了你。这并不表示我不爱你,不,林非,我爱你,在这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人。”
那些文字重新唤出暗夜中潜伏的痛苦和孤独,给了林非重重一击。她颤抖着手指,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用力的掩住双眼。眼泪和抽泣,所有那些象征着软弱的东西,都不再有意义。残酷的现实已然将两人隔离开,即使徐默好似依然无时无刻陪伴在她身边。等着情绪和呼吸完全平稳下来,将泪水浸湿的纸巾蜷成一团,林非才又拿起信纸。
“林非,死亡和罪恶从来都不能打败你。但这次,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希望你,远离这一切。
所以我要求,当我遇到不能预估又无法挽回的意外时,阿瑞会将你在酒吧的股份如数退还,并将这封信交给你。而你,我同样也要求你,能够面对离别的痛苦。尽快离开这里,忘掉我,在以后的人生里幸福美满的活下去。
我爱你。
徐默。”
信中的言语谨慎而又简洁,林非试图从那些语句中寻找到背后内在的含义。她几乎可以断定,徐默在信中警示她应该注意那些即将降临的危险。“死亡和罪恶”是否表示那些危险很可能会危及生命?徐默受到的伤害一定并非偶然,难道和正在调查的麦子琪和杨奇有关?
但即使是他们两人有利用艺术品洗黑钱的违法行为,也只是涉及到经济犯罪,似乎并不能等同于徐默在信中明确提到的“死亡和罪恶”。如果麦子琪只是涉嫌经济犯罪,又怎么会成为“正义女神”的目标?难道这背后还有警方尚未察觉的隐情?
虽然只是在医院里匆匆一瞥,林非仍然察觉到麦子琪喉咙里的那幅“正义女神”画像从纸张、用笔上和原先的三幅画像非常相似。尽管警方已经认定笔迹上存在差异,不是同一人所画,然而即使是模仿犯案,模仿者又是如何得知到那些画像的细节,并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
更让林非迷惑不解的是,徐默为什么会留下两封几乎一模一样的信?两封信的差别,不过是在最后一段话的措辞上。
徐默留给阿瑞的纸条上明确写着,将粉色信封交给林非,阿瑞会如何处置那封蓝色的信?是徐默已经明确对阿瑞交代过,还是任凭阿瑞自行处置?
那封蓝色的信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所以我要求,当我遇到不能预估又无法挽回的意外时,阿瑞会将你在酒吧的股份如数退还。”蓝色信纸上的这句话写到此处就戛然而止,没有徐默要求阿瑞将信交给林非的后半句。
突然,林非脑中灵光一闪。徐默没有写出的那半句话,难道是在暗示林非,他已然预料到,林非能先于阿瑞拿到这封信?
真的会是这样吗?
徐默,你相信我能找到伤害你的凶手是吗!
林非盯着信纸,视线慢慢模糊,监控画面上的男子和在后巷中高举屠刀的黑影渐渐重叠。
“而你,我同样也要求你,能够面对离别的痛苦。尽快离开这里,忘掉我,在以后的时光里,让那只温暖的小熊陪在你身边,从此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
“让那只温暖的小熊陪在你身边……”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喃喃地将这句话重复读了好几遍。
小熊!林非将桌上的东西一收,飞快跑上二楼,打开手袋,一股脑将杂物倾倒在床上。浅灰色的棉布条纹床单上,两只毛绒小熊,憨态可掬地笑着,尽职尽责地守护着林非和徐默的钥匙串。
挂在徐默钥匙串上的小熊背后有道一厘米长、拆开又缝好的线口!
一剪刀剪开线头,掏出填充物,一个不到一厘米见方的储存卡掉进林非的手心。
将储存卡插入读卡器,等到电脑屏幕上跳出新的磁盘,不过短短十几秒,林非却感觉已然过了漫长的等待时间。手指微微颤抖着,她快速地点开储存卡。
储存卡里只有一个文件夹,“林墨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