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亮的话让方亚静震惊到无言以对,她抬起头,目光在施南城和徐亮脸上一一掠过,心头突然涌上莫名的感伤。警方一点点工作上的疏忽,有时候只是因为找不到正确的线索,但对于和案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那些人而言,却变成所有苦难的源头。而莫其对整件事的只口不提,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对警方的偏见或反感,更多的是出于发生他母亲身上的那场悲剧的逃避……
“莫其和莫离……他们知道吗?”方亚静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
徐亮和施南城两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徐亮说:检测结果是保密的,理论上他们应该不知道。这些年,秦简生死不知,我们也一直没有放松警惕。所以一得知莫离收到过杨小丽的信件,我们就高度怀疑,正义女神和秦简有关。”
“既然你们认为正义女神和秦简有关,那徐默的案子呢!”方亚静接下话头,强摁下心中的激动。
徐亮明白方亚静的心情。“徐默的案子,情况有些特殊。特别涉及到林非……”
“林非怎么了!”方亚静急忙追问。
“林非说的没错,药盒上的确没有她的指纹,事实上,药盒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但是,”徐亮递给方亚静一个证物袋,袋中是一个拆开成片状的药品外包装纸盒,“我们还在药盒里发现了这个。”
正义女神的素描画像!
“怎么会这样!”方亚静的语气不禁紧张起来,“难道林非也成了正义女神的目标!”
施南城又与徐亮对视了一眼,回答得从容不迫:“你看到的这幅正义女神,和麦子琪嗓子里的那幅画,笔迹一样。”
方亚静陷入短暂的沉默。施南城和徐亮的这些话,显然是在暗示林非的药物过量很可能是林非的自编自导自演,让她摆脱伤害徐默的嫌疑。但如果不是呢!如果真的是有人要对林非不利呢!她忍不住咬着牙说:“从认定林非是伤害徐默的嫌疑人开始,到现在她差点因为药物过量死掉,为什么你们就一点点都不肯相信她的话呢?难道还要因为毫无证据的怀疑,再错怪一个人吗!甚至要逼死她吗!”
“你冷静一点,”徐亮紧紧握住方亚静的手掌,“我们并不想……”
一把甩开徐亮的手,方亚静对着施南城开门见山地又问,“南哥,我知道你已经认识林非很多年了,你弟弟是她的同班同学。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让你对林非存在那么大的偏见!”
“偏见?”施南城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盯着方亚静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轻声说,“我和林非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和她有关系的,是我弟弟施北宁。”
承受着失去的悔恨和痛苦,要拿什么去抵挡?愤怒在身体和灵魂中游荡,宛如漫无边际的海水,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统统浸湿。当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一个声音总是在胸腔里嘶吼。
弟弟。弟弟。弟弟。
回忆起二十年前发生一幕一幕,施南城的话语中仍然带着难以遏制的伤感。“小北初三的时候,林非从外地转学过来,和小北同班。我还记得,小北第一次提到林非时,兴奋又高兴的样子。”
“他说班上新来了个女同学,叫林非,坐在他前座,人特别聪明。别人都猜不到的谜语,林非想不都不用想,就能说出答案。他还说,林非人也很好,愿意和他一起送康萧月回家。”
“康萧月是小北初中的同桌。那个女孩子,从小一只腿的膝盖不好,走路不方便。小北是班长,自从会骑自行车以后,都是他顺路去接送康萧月。”
“到了高中,小北、林非和康萧月还是一个班,林非成了康萧月的同桌,他们三个人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有时候还会在康萧月家一起做作业。在高中,他们三个是关系最好的朋友。真的,每天说说笑笑,关系真的很好。”
“一直三个孩子考完了高考……”施南城紧紧抿着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徐亮立刻点燃打火机送了过去。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香烟送到唇边,他深深吸了一口,又用力呼出,“第一个出事的,是康萧月。”
“康萧月的父母在农贸市场做生意,收摊很晚,要八九点才能回家。康萧月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平时都会做好饭菜等父母回家一起吃。可是那天,他们回到家中,康萧月却没有在家。康萧月的父母以为她去同学家玩了,也没在意,等到十二点多还没人回来,连忙出门去找……”
“亲戚朋友和警察都出动了,找了整整一夜,谁知第二天大清早,在城郊水库发现了康萧月的尸体。警方勘察后证实,康萧月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衣着整齐,虽然没有发现遗书,应该是自杀,溺水死亡。康萧月平时成绩一般,当时又是高考过后,大家都猜想是不是因为考试不利,让她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康萧月出事之后,小北非常难过。他给我打电话说,没办法相信康萧月居然自杀了,毕竟前几天他们还在学校见过面,大家有说有笑,转眼间居然……”
将烟头摁灭,施南城又点上一支烟。“第二个出事的人,是林非。”
“林非!”方亚静惊讶地追问,“她怎么了!”
施南城吸了口烟继续说:“康萧月的尸体被发现的三天后,林非家被人用汽油纵火。起火的时候,是白天,林非一个人在家里,大门紧锁。因为发现的及时,火很快就被扑灭了。林非也没什么事,吸了点烟尘,在医院留院观察。可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问,林非都不肯说出放火的人是谁。”
震惊地瞪大双眼,方亚静谨慎地问:“她会不会不知道?”。
“她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起火的时候,她就一直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没有呼救,没有挣扎,没有逃脱。她一直站着,默默地站着……所以当时很多人怀疑,是林非自己放的火,她也想自杀。”
“我从父母那听说林非也出了事,心里很不安,赶忙请了假,想回来看看小北。”
那样晴朗的天空,似乎以后都只会出现在梦里了。九楼的楼顶天台,七月的烈日下,十八岁的少年孤独地坐上水泥围栏。高高低低摇摆的身体,困顿,彷徨。
“好想跳下去啊,哥哥。”望着灰黑色的地面,弟弟突然回头对他说。
“小北,你别冲动!什么事都和哥哥说的!我可以帮你!不要冲动!”
“不,不要过来。哥哥,你帮不了我……”注视着遥远的天际,眼神像是空无一物,又好似闪着绝望的火焰。
“小北!别做傻事……”
“别担心,哥哥,我在等她。”
“谁?”
“林非……啊,她来了。”弟弟微笑着说。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炙热,惧怕或是不安从骨髓中蔓延开来。再多的祈求眼神,也索取不到少女的怜悯。站在使人不能直视的光线里,听见像是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少女欢快的声音,“小北,好好在地狱等我。”
施南城努力压抑着情绪的波动,低沉的声音来回交叉撞击在四面墙壁,在空气中带出痛苦而扭曲的记忆波痕。急急地吞下半杯茶水后,他稳了稳神,“从那时候开始,林非……在我心里……她……她永远都是那个……带着满脸天真的笑容,用一句话把我弟弟……推下天台的人……”
“但事情还没完……没过多久,林非刚满十八岁,就强行和父母脱离的关系,去读了大学。此后的每一个月,康萧月的家人都能收到一张金额三千块的邮政汇款单,一直到现在……”
“那你家呢?”方亚静忍不住问。
施南城摇摇头。
方亚静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思考。十八岁就离家的林非,如果还要每个月给康萧月的家人寄钱,一定过得捉襟见肘,难怪在那么长的时间中,她都没有攒下多少个人资产,直到和徐默在一起。然而,正是徐默送给她的巨额资产,让林非成为嫌疑最大的人。方亚静不禁看了一眼身边的徐亮,徐亮正沉默地半低着头,表情凝重。但更让方亚静不安的是林非对待两位好友家人的态度,康家每个月都会获得为数不多的金钱补偿,但施家却没有。斟酌着字眼,她小心翼翼地说:“南哥,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弟弟的死似乎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听了方亚静的话,施南城默默地苦笑了一阵。眼角泛着水光,他点点头。“我是警察,我能猜得到,这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但那么……那么好的三个孩子,两个死的不明不白,一个……一个……不管怎么样,我都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从那天以后,方亚静没有再和施南城和徐亮谈论过关于林非的任何事。
日复一日的工作,作息混乱的日常,时间宛如静静流淌的河流,永无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