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吴云拎着行李袋走进“人间”咖啡馆的大门。和几个正在清洁的服务生点头打过招呼,他径直走向咖啡馆后面的办公区。杨奇从办公室迎出来,看着行李袋问:“你要出门?”
吴云抬抬下巴示意:“进去说。”
坐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吴云喝了一口杨奇倒来的咖啡。
杨奇在吴云面前落座,“你去哪?”
“去办点事,”吴云长叹了口气,“趁着徐默现在版权的代理权还在我手里,多签几单,不然白干了。”
“徐默……”杨奇犹豫一下,像是鼓起勇气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吴云摇摇头,“不好,现在警方对外放出来的消息是深度昏迷。但我得到的消息是,徐默脑死亡的几率很大。”
“伤得这么重?”杨奇皱了皱眉,“做警察还真危险……”
“徐默也有今天,真是天理昭昭。”吴云将身体往后靠靠,翘起腿。
“你怎么这么说?”杨奇马上瞪着眼追问。
“不是吗?”吴云耸耸肩,“他当年把你骗得那么惨,现在这样也算是他的报应。”
听了吴云的话,杨奇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头,看着吴云说,“徐默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吴云立刻打断杨奇的话,抿了口茶,轻描淡写接着说,“奇哥,不管你嘴上承不承认,徐默的确是骗了你。”
“当年,在你们准备动手之前,他跑出一整天,回来就告诉你,他爱上了个女人!呵……一见钟情,命中所属,今生挚爱……”
“呵呵呵呵……”吴云边笑边摇头,“徐默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同情他,为了让你替他杀人,为他顶罪坐牢啊!”
吴云毫不退让地和杨奇对视,说得更加直白坦然:“那几年,你在坐牢,他呢?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了畅销小说作家,还当上了警察!你以为他为什么把房子租给阿瑞开酒吧,因为他本质上是个花花公子!酒吧能让他最方便的勾搭女人!你知不知道,他和林非就是在酒吧里一夜情认识的!”
“他口口声声和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呢?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没有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你见过吗?!她真的存在吗!”
杨奇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沉默不语。
“还有麦子琪。徐默利用麦子琪对他的迷恋,让麦子琪竭尽所能的帮他,可以说,没有麦子琪,就没有畅销小说作家徐默。最后呢,他还不是对麦子琪始乱终弃。”
“你出来以后,过的那么难,徐默找过你吗?帮过你吗?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只有你,还把他当好人,当朋友呢。”
杨奇没有接话,默默地又点燃一支烟。
“不过,徐默遇袭的案子,警方已经有犯罪嫌疑人了。”
“谁?”杨奇惊讶地问。
“林非。”
“林非?!怎么会!”
“因为林非现在是我们中间最有钱的人。”吴云从行李袋中取出个牛皮纸文件袋,抽出三页纸,一页一页摊开摆到杨奇面前又探起身,手指点着第三页纸最后一行的资产总额,“第一页是林非刚到沧滨市的个人资产报告,总数是零。后面两页是她现在的。”
“不夸张地说,林非和徐默在一起这几年,几乎把徐默的全副身家都搞到了自己名下。而且,这些资产全都算是林非的婚前财产,已经做了公证,在法律上和徐默没有半点关系。”
“奇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警方要怀疑林非了吧。”
“可是林非……”杨奇摇摇头,“我看得出来,她很爱徐默,不然也不会在麦子琪那么挑衅她以后,还选择相信徐默。”
“相信徐默?”吴云哼笑一声,“你们啊,都小看林非了。她是法医,天天和死人、和杀人犯打交道的法医啊。要说杀人,谁能比她更熟?我比你们了解她,别人都觉得她胆小怕事,生性怯懦,但她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人。而且,警方怀疑她,是有确凿证据的。”
“什么证据?”
“警方说,现场发现的凶器上,有林非的指纹。”
杨奇微微皱眉,不敢置信地盯着吴云的脸,似乎在判断吴云那些话中的深意。
“所以啊,这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吴云将三张纸叠放整齐,往杨奇面前推了推,“而且,奇哥,这些钱原本都应该是你的,徐默补偿给你的。”
“我的?”杨奇笑着摇摇头,将三页纸推回吴云面前,“我知道你……你心里一直在为我抱不平。但过去的那些事,我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没有怪过任何人,包括徐默。而且这些年,我靠自己的本事挣钱,虽然不多,也够我糊口的了。这些钱,我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
吴云从杨奇脸上收回目光,垂下头低声问出一句话:“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徐默被人袭击的那天晚上,十点十五分,你在哪?”
杨奇猛然死死拧住眉头,脸色慢慢下沉,像是面对陌生人般从上到下仔细审视了吴云一番,再将烟头在烟灰缸中用力摁灭,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吴云的唇角高高扬起,他慢悠悠将三页纸收回牛皮纸袋,也端起茶杯。“奇哥,既然你对这些钱没兴趣,不如成全我吧。”
脸上的阴沉渐渐隐去,杨奇恢复了平常神色,不动声色地说:“你想干嘛?”
吴云笑得志在必得,吐出四个字:“财色双收。”
和煦的微风穿过纱窗,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栏杆洒向吴云,无数斑斑驳驳的阴影中,他的双眼闪烁着晶莹耀眼的光。
正值深秋,宏达大厦旁的街心公园弥漫着一种花团锦簇的气氛,五彩菊花迎着正午的金色阳光,在林荫道旁一排排花盆中怒放。莫离早早就在上次的木椅上等候,林非的身影一出现在小路那头,她立刻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你还好吗?”莫离细细打量了林非一圈,“你好像又瘦了。”
“还好。我这几天都按时按点按量吃饭和睡觉。”林非微笑着回答。她并不想让莫离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所以马上直截了当地问,“你有新发现吗?”
“边吃边说吧,我请你吃午饭。”莫离再次转换了话题,“我定了个位子,很安静的地方。”
肩并着肩穿过街心花园,横过胜利大道,再拐进金泰街,一路走着两人都沉默不语。林非偷偷瞟了瞟莫离。她正微微皱着眉头扫视着迎面走来的人流,警觉和审视,好像已经深入莫离骨髓,成为她的本能。
莫离预定的日料馆在一家写字楼的三层。正值午饭时间,整间餐馆里座无空席。跟着服务生,林非和莫离进到餐馆角落预定的小包间里,两人面对面落座,莫离点了两份寿司和蔬菜沙拉,林非要了一碗拉面。
等着上菜的时间里,莫离用力拧动了嘴角几下,最终还是放弃开口的冲动,闷头喝了一口柠檬水。她的视线躲着不和林非接触,只盯着面前那杯水中上下起伏的柠檬片,左手拇指和食指紧张的揉搓着纸巾,然后又喝了一口水。
莫离很焦虑。林非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阿瑞住在你家里?”
“什么?!”像是被林非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莫离猛地抬起头,下意识用右手将脸颊边的长发拨到耳后。她红着脸点点头,“是,他说他没地方可以去。”
“那麻烦你转告阿瑞,如果他想回酒吧拿东西尽管去,不过……”林非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已经把门禁改成了密码。”莫离无奈地看着林非。一大早,她和阿瑞在酒吧办公区大门前耗费了快一个小时,阿瑞试遍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和林非徐默有关的数字密码,最终两人还是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服务生送来沙拉,莫离得到林非的同意后,将一整碗沙拉酱倒进碗中,又用叉子和勺子认真拌匀,最后分出一些沙拉放到林非的餐盘里。
将半颗小番茄丢进嘴里,林非笑着说:“密码是阿瑞的生日。”
莫离一怔,又仔细想了想,笑了笑:“你真的是很了解他。”
笑过之后,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林非终于下决心开口又问:“你最近有什么新发现吗?”
“林非,”叉起一片生菜的手停住,莫离的唇角微微抽动两下,用力吐出一句话,“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建议,案子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为什么?”这个回答让林非措手不及。
莫离低下头。“你不知道那个人。他……整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管了……我不能把你也连累进来……”
“呵呵呵呵……”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林非用纸巾捂着嘴,几乎要笑出眼泪来。她盯着莫离咬牙切齿地说,“那个人伤害了徐默!你居然觉得,整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莫离脸色惨白地抬起头,迎着林非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徐默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你们。但我真的,真的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
林非一把握住莫离的手,低声问,“他到底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莫离苦笑一声,“哥哥只告诉我,他死了。那件事以后,哥哥和南姐结婚、移民,从没有回来过,都是我去看他们。林墨禅也一直躲着我,这么多年,躲着我……”
林非默默看着莫离,竭力遏制心中如海潮般翻滚的疑问,努力用最平静的语调问:“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对不起,我不能。”这一次莫离拒绝得十分干脆。
林非不肯放弃,低声追问:“是你不想说,还是阿瑞不让你说?”
莫离没有再回答,只盯着面前的餐盘出神。
食物上齐,两人沉默地吃着索然无味的午饭,莫离低着头不再看林非一眼。林非盯着莫离,心情异常复杂。林非并不怪莫离,毋庸置疑,莫离一定是受到来自阿瑞的压力,但自己和阿瑞认识了快十年,事到如今,阿瑞都不能完全相信她,而对于莫离,自己完全是个陌生人,所谓的信任又何从谈起。而且,如果真的假设成立,所有命案的始作俑者都是“他”,那么莫离内心的负罪感也一定正如滔天洪水要将她吞没。
林非暗自叹了口气,三口两口将面条塞进嘴里。吃完了面条,将筷子整齐摆放到大碗旁,林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谢你的午饭,我还有件事,只能请你帮忙。”
莫离抬头看看林非,“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想找你借点现金。”
“要多少?”莫离有些吃惊,但她没有追问缘由。
“你现在有多少?”林非问。
“事务所里现金大概有三万,如果还要,我可以去取。”
林非点点头。“三万就够了。”
从饭馆出来,两人径直回到宏达大厦。出乎林非的意料,莫离的事务所门窗紧闭,还拉上厚厚的窗帘。
面对林非的疑惑,莫离解释说:“事务所的工作我已经暂时都停了。”
“为什么?”林非忍不住问。
莫离刷卡打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说,“我想等那件事解决了再开业。”
办公室里光线暗淡,林非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莫离从保险柜里取出三叠红色现金,摆放到她面前。“我给你写张借条。”林非从手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
莫离抓住林非的手,制止她。“不用。”莫离的语调中带着恳求。
手被紧紧握住,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相互倾听、感受着呼吸和心跳。“对不起。”莫离哽咽着又说。
林非无声地笑了笑,她慰藉般的拍拍自己手背上那只毫无血色的手,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