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坐在沙发上,盯住手中的记事本,一些名字默默和她对望,像是它们的主人正围绕在身边。
杨小丽,自杀,死亡时间为中午十二点零七分,死亡原因为高空坠楼,自杀地点为和平区洋桥路3号,市芭蕾舞剧团办公大楼。
颜雪雨,他杀,最后出现地点为和平区银和路和文华路十字路口,死亡时间未知,死亡原因是锐器造成的失血性休克,抛尸方式为分尸后丢弃全部尸骸,抛尸地点为和平区永定南路1号沧滨市医学院解剖楼地下一层。
田锦荣,他杀,最后出现地点未知,死亡时间未知,死亡原因未知,抛尸方式是分尸后丢弃双臂,抛尸地点为滨江区胜利大街和滨河路的十字路口。
杨大鹏,他杀,死亡时间为下午六点零九分,袭击方式为高空坠物导致颅骨破裂,遇袭地点为富平区长春街28号银泉洗浴中心。
麦子琪,他杀,遇袭时间为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袭击方式为锐器刺伤,遇袭地点为滨江区金园街和天水路交接的十字路口。
徐默,他杀,遇袭时间为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袭击方式为锐器刺伤,遇袭地点为滨江区金园街和天水路交接的十字路口。
如果凶手没有留下标志性的“正义女神”画像,颜雪雨、田锦荣、杨大鹏、麦子琪和徐默这五个人遇害很难判定是同一凶手所为。被害人的性别、年龄、身份、社会关系都不相同。案发时间从下午到晚上,案发地点分散在沧滨市各个城区,看起来毫无相同特点。杀人方式有禁锢虐待后杀人分尸、利用环境条件中的大理石板直接高空坠落砸死被害人、深夜用锐器袭击被害人。犯罪现场没有任何犯罪证据遗留,没有指纹、没有足迹、没有血迹和生物样本,提示凶手具有很高的反侦查能力,可以确保自身安全,逃避法律制裁。
可是凶手偏偏留下了“正义女神”画像。
警方成立专案组,投入了庞大人力物力财力查了两个月,到现在依然对凶手一无所知,并案的唯一线索就是“正义女神”画像。物证鉴定已经证实,前三张画像用的是最普通的A4复印纸,最普通的HB铅笔。纸和铅笔在每个大大小小的文具商店里均有销售,根本无法查到购买来源。
而现在,居然出现了不同笔迹的画像!
是团伙作案?还是有人刻意模仿?
如果是团伙作案,凶手到底有几个人?
如果是模仿作案,模仿者为什么能将“正义女神”画的和前三张如此相似?
颜雪雨、田锦荣、杨大鹏的死到底是不是和杨小丽的自杀有关?
如果是,麦子琪、徐默又和杨小丽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
制服手无缚鸡之力的麦子琪并不难,但想要重伤强壮又精于拳脚的徐默,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徐默的后脑和前胸都有致命伤,很可能是腹背受敌,现场有两名甚至多名凶手。凶手是两个人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人再多,就会有在现场留下犯罪证据的可能性。
林非又在纸上写下四个清晰有力的大字,监控录像。
在实施犯罪和抛尸的过程中,凶手都完美避开了相关地点周边的监控录像,像是已然熟知监控的工作范围和盲区,才能做到如此神出鬼没、全无踪迹。
身体强壮而思维缜密的凶手。
目标明确的被害人。
一击致命的犯罪手法。
作案后无迹可寻的现场。
用骇人听闻的方式来表达睿智的自我,布下不可破解的谜团,欣赏着大众的恐慌和警方的困惑。
完美。
完美的几乎毫无破绽。
不仅仅是完美,还有隐藏在深处、不可遏制的残忍和仇恨。
徐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林非想象着,干练高大的身影坐到桌前,他将衣袖细细的卷成两圈,露出棕褐色的有力手臂,粗壮的手指握住一只黑色钢笔。如果那些字迹和语句出自徐默之手,一定是简洁严谨。林非又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自己写下的内容,试图从中剖析、挖掘出点滴新的线索。然而,那些黑色的字迹对于她而言,是新一轮的折磨。泪水毫无节制的涌出,林非只能紧紧闭上双眼,用手背胡乱擦拭,以免弄湿那张纸。
恍惚间,一只厚实温暖的手臂将她圈进怀里。像是被闪电猛然击中,林非颤抖了一下,用力挣脱束缚。像是看到她眼中的戒备和惊恐,吴云立刻缩回了手。“对不起。”他柔声道歉后又说,“徐默遇袭那天的行踪,我整理好了。”
陷入沙发,林非裹紧身上的毛毯,就着已经变凉的咖啡,把吴云递过来的饼干塞进嘴里。她面前的茶几桌面上有张沧滨市地图,用黑色线条勾画着从晚上八点十五分徐默走出沧滨市火车站以后的行踪。黑色线条的终点是一个小小的圆圈,圆圈上写着“10:15”,那是徐默的手机第一次在金园街和天水路交接十字路口发出信号的时间。林非凝望着地图,试图通过黑色线条看到徐默的背影。那线条诠释的不仅仅是徐默的行踪,还有未知的凶手。他们满怀恶意、虎视眈眈的潜伏在任何可能的角落,寻找着即将失去生命的猎物。
她突然鼻子一阵发酸。她和徐默已经在一起那么久,却不得不承认,她对徐默的工作可以算得上毫无了解。虽然偶尔从吴云口中,可以或多或少的听闻些许,但涉及到的都是皮毛。
那些各自忙碌的时光,那些因为加班不得不取消的晚餐,那些独自躺在床上的夜晚。等待。林非在等待。等待。徐默也在等待。等待彼此的归来,等待每分每秒的相伴,等待甜蜜的情话,等待温暖的怀抱。
如果时光能够扭转。
如果能有第二次机会。
林非紧紧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一只红色水笔,开始在地图上描绘出那晚自己的行踪。
九点三十七分,林非走出惠裕大厦。
九点四十三分,林非进入金桥街和顺平路路口的咖啡馆。
九点五十八分,林非看见麦子琪沿着顺平路从南往北走。
九点五十九分,林非接到莫离电话,通话时间约一分钟。
金桥街和胜利大街平行,林非沿着顺平路往北去胜利大街,走了五百多米,到达顺平街和金园街交接的天桥,以林非平时走路的步速大约需要六分钟。
红线和黑线交汇在十点零五分。正是那个时间,她在天桥上看到了徐默。
林非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捏着笔的手指也开始颤抖,在地图上留下些许细碎的线痕。坐在林非身边的吴云欠起身,从林非手中抽出水笔,轻声建议:“你说,我来画。”
“徐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十点零九分。他拨通了我的电话,却没有说话。那个时候,我还站在顺平街和金园街的十字路口,有辆救护车从我身边路过。”
“十点十分,徐默正沿着金园街,从西往东朝天水路方向走。他离你大约一公里。”
“他比我走的快……”
“可是五分钟后,他就到了一点五公里外的十字路口。”吴云皱着眉,盯着地图算了算,恍然大悟,“徐默不是在走,他是在跑!所以他没和你在手机里通话,因为他在跑!”
跑!徐默为什么要跑!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和徐默走路的速度都比普通人要快,可是为什么麦子琪会先路过了你,再和徐默在一起。按照路程和时间计算,十七分钟,她走了三公里。”吴云的手指从咖啡馆一直划到黑色线条的终点,又问,“麦子琪当时穿着什么鞋?”
林非微眯着眼睛回忆了片刻,肯定地回答:“高跟鞋。”
吴云说的有道理。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在雨天里,十七分钟移动了三公里,这种速度不管是快步走,还是奔跑,都几乎不可能达到。
林非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她接到莫离的电话,不过说了短短几句话,时间不过一分钟,原本走在前方的麦子琪就不见了踪影。
麦子琪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又会在十七分钟后出现在三公里外的十字路口?
一连串的问题,让林非不禁盯着地图上的线条陷入沉思。片刻沉寂之后,她一口喝干咖啡,站起身平静地对吴云说:“我想去逛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