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和吴云站在金桥街和顺平路交接路口的咖啡馆门前,朝顺平路的北侧望去。顺平路双向只有两个车道,正值下班通勤的高峰期,往来车辆在夕阳照射下散发着宛如海市蜃楼般的光晕。街道两边大多都是商业写字楼,底层的商铺并不多。在人流量最大的这个时间点,经营各种小吃、百货的商贩推着车、铺着布,将街边占领得满满当当。在一片金色的朦胧中,熙熙攘攘的人流像被海浪推撵着的黑色泡沫,等着红绿交通灯交汇之际的空隙暂时停留,然后又朝着未知的目的地涌动。
随着林非的视线,吴云盯着不远处街边地下通道的入口。“你怀疑麦子琪过街了?”
“很有可能,一分钟就从这条直路上消失,可供选择的路并不多。”林非头也不回地说,“我们过去看看。”
顺着人流,四十三秒走近地下通道,两分十秒穿过地下通道,两分三十七秒林非和吴云伫立在街边的一棵大香樟树下。
“麦子琪为什么会突然过街?”吴云望着街对面的入口问。他的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忽然减慢车速停到两人面前。中年出租车司机探着身子,向他们招手示意,要不要上车?
吴云正要开口拒绝,林非已经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她指着路对吴云说:“我坐车,你走,或者,跑。”
吴云怔了怔,立刻点点头。
“金园街和天水路的十字路口。”林非微笑着对司机说出目的地,摁下手机的计时器。
出租车缓缓启动,载着林非向北行驶,香樟树和吴云被甩在身后,渐渐的在后视镜中变得模糊不清。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出租车沿着金园街往东,又经过了两个十字路口。盯着路边不断靠近的灰色垃圾箱,林非下意识地摒住呼吸,用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停车!”
六分十秒。
“有点堵车,我们又等了两个红灯。”出租车司机瞟了眼林非的手机,解释脱口而出。
“是,晚上会好点吗?”
“晚上快,这么短的路,不等红灯,五分钟肯定到了。”
林非递过去一张二十块人民币,司机边扭身找回零钱,边紧接着又补了一句:“那个,我打车票的纸用完了,你要票报销吗?”
“要。”尽管不需要车票报销,林非依然肯定的回答,想要看看他下一步的行动。
司机又掏出一沓出租车票,看着面额选出一张,和零钱一起递给林非。“那给你张二十五块的,还能挣点。”
“谢谢。”林非从副驾驶位前方摆放的营运证上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接过零钱和出租车票,开门下车。
克隆出租车。
林非从那张没有镭射防伪标签的营运证可以断定,自己刚刚乘坐的出租车一定是辆套牌的“克隆出租车”。
在一年前,城市公交管理局就发现沧滨市出现了一批制作精良的“克隆出租车”。那批车的车牌都是套用规范运营的出租车,无论是车型、车身颜色和标示、LED车顶顶灯和计价器都几乎和真的一模一样,普通人很难辨别真伪。虽然市里集中开展过好几次整治行动,但“克隆出租车”的伪造出租车号牌、安装计价器和改换车体颜色显然已经形成了团伙经营的模式,使得突击整治行动收效甚微。根据交管部门估算,目前沧滨市中这种非法运营的“克隆出租车”大约有五十多台。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一辆!林非本能地掏出记事本,记下出租车的车牌号码。划下尾号5的最后一笔,她慢慢停住手。
不能再回到那栋大楼,回到那间办公室了……
林非,你已经被停职了……
紧握着拳头,林非站在路口,已经在梦里来过无数次的路口。衬着黄昏的夕阳,鲜红色的“急诊”两个大字高悬在不远处大楼的顶端,投下浓重的阴影。红绿交通灯亮起又熄灭,车流不间歇的蜂鸣声宛如远处海洋的涛声,无数人影鬼魅般地来来去去。脚下红灰色地面像是浸透了毒汁的沙滩,刺得她脚掌隐隐作痛。远处的低语和**随着人浪翻江倒海般的袭来,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急促。
一片黑暗中,灰色的垃圾桶静静的和林非对望,宛如梦中那张满布鲜血的脸。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姑娘急匆匆走到垃圾桶前,将手里的半个汉堡丢了进去,随着过街的人流快步离去。忽然,离着林非不到十步、杂乱堆放在墙角一堆破棉絮和布堆动了动。五秒钟后,一头脏乱长发的老人从破布堆里坐了起来。他拎着个脏兮兮的大红蓝白编织袋,对周围人群的鄙夷嫌弃毫不在意,蹒跚着走到垃圾桶前,自顾自地翻找着垃圾桶里的腐臭杂物。老人从垃圾里捡出刚刚丢进去的汉堡,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吃完。心满意足地擦擦嘴,他又翻出个塑料饮料瓶,里面还有些残留的液体。老人拧开瓶盖,一口喝光,将饮料瓶丢进编织袋,继续认真地在垃圾桶里翻翻找找。
垃圾桶!流浪汉!
好像又身在公安局办公大楼的七层会议室里,满屋的人鸦雀无声的盯着面前硕大的投影幕布。快速播放的画面中是车来车往、人头涌动的十字路口。模模糊糊的人影里,有个穿着长款风衣、带着深色绒线帽的男人,步履阑珊地拎着个硕大的黑色垃圾袋,来来回回在监控录像中出现好几次,每次都会在丢弃着田锦荣手臂的垃圾桶里翻找很长时间。从男人行走的吃力姿势看来,他手中的垃圾袋里似乎装着重物。
方亚静指着画面问:“这个男的找到没有?”
李立果断地回答:“辖区派出所说已经找到了。那是个流浪汉,精神有点问题,不太能说话,比划的也不清楚。据说他经常在路口附近出没,住在几条街外的巷子里。那个黑色塑料袋装着的是他觉得贵重的东西,还有一些捡到能卖钱的垃圾,平时也都是拎着在身边的。”
在人流中,就算看到,也会匆匆挪开视线的人。
在监控录像自由进出,而不被重视的人。
反复靠近抛尸现场,而不被怀疑的人。
出现在田锦荣抛尸现场的那个男人,真的就像辖区派出所查证过的,只是个流浪汉吗?
突然,四周的喁喁低语瞬间消失,人流和车流一同凝冻起来。沉寂,所有的喧闹都变成粗大的颗粒,牢牢堵住林非的鼻腔和气道。
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盯着她!
藏在暗处!
像是火红的烟头狠狠烫上她的颈后,带来难以言述的刺痛。
林非慌乱的四周张望,视线快速审视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忽明忽暗的脸上,或漾着笑意,或沉默不语,却没有一个人给她回应。
“林非,你怎么了?没事吧。”吴云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停到林非面前。
盯着吴云又愣了一会,林非回过神来,掩饰般的摇摇头说:“看看你走了几分钟。”
九分钟二十七秒。
“如果人和车没现在这么多,时间正好就能对上了。如果麦子琪是自己主动上车的,那她与凶手很可能认识,甚至是熟人。”吴云望了眼出租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又说,“或者,她遇到了一辆出租车……”
难道是凶手假借出租车的名义诱骗麦子琪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