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死了!你们为什么要搜我的家!儿子啊!你死得好冤啊!”杨大鹏的母亲袁金娇在四合院院子里嚎啕大哭,满地打滚。两位辖区派出所的女警一脸无奈地蹲在她身旁,边轻声细语地安慰,边默默忍受着她不住的撕扯。
“对不起啊,我婆婆就是这样的……你们不要和她计较。”杨大鹏的妻子田燕华站在家门口尴尬地对方亚静解释。方亚静牵动嘴角笑了笑,装作没有听到身后继续响起的粗俗谩骂,抬脚走进杨家。
环视客厅一圈,方亚静绕过正在认真工作的同事们,走进左手边杨大鹏和田燕华住的主卧。主卧里和客厅一样,堆满了孩子的衣物、玩具和日常用品。从梳妆台上各色婴儿食品、爽身粉、润肤露和药品中,林非捡出个满是烟蒂的八宝粥金属罐子。用镊子从罐子底部、中部和上部分别抽出三个烟蒂,她仔细确认烟蒂过滤嘴边的品牌,再小心翼翼地将整个罐子装进物证袋。现场搜查的工作并非法医的本职,但林非抓住这个能密切接触杨小丽社会关系的机会,特地申请参与行动。
“有发现吗?”方亚静走到林非身旁,顺手接过物证袋,放入地板上的物证采集箱。
“最近杨大鹏是不是手头紧了?”林非揭起垂落的床单,俯身向着床下张望。
“哦?何出此言?”方亚静也跟着林非往床下看。
“罐子底部的烟蒂是五十块一包的名牌烟,到上面就变成几块钱的普通货了。”
“杨大鹏好赌,据说最近又输了几笔大的,算起来大概有个二三十万。”
“欠那么多债人家还肯借他?”
“他家不是要拆迁了吗。这三间房补了三套房,外带着还补了十万块钱,而且房子都是杨大鹏的名字。估计债主们都等着杨大鹏房子和钱到手呢。”
“身上的伤,田燕华怎么解释?”林非又问。她们两人同田燕华一打照面,都发现了田燕华用衣领刻意掩饰的颈部伤痕。
“说是晚上起床不小心脚滑摔倒,撞上凳子受的伤。”
林非停住手,和方亚静对视一眼,无奈地说:“明明是双手掐压留下的瘀伤。”
“不光是脖子,我刚刚让她撩开衣领看了看,肩上也有伤,不是拳头就是钝器打的。新伤旧伤一堆。”方亚静也叹了口气。
她们早就从辖区派出所民警口中得知田燕华和杨大鹏的婚姻状态。二十八岁的田燕华是个孤儿,从小跟着舅舅长大,胆小怕事,性格懦弱。二十岁时在洗浴中心做服务生,因为长得漂亮,很快被当时看场子的杨大鹏看中。两人谈了一年恋爱就结了婚,已经六年。她和杨大鹏结婚后,因为杨大鹏脾气暴躁,两人时有争执,她经常遭到殴打。最严重的几次,邻居曾经报警,但派出所上门后,两人均予以否认,最终不了了之。而让两人没想到的是,如今杨大鹏已然不在人世,田燕华还是不敢承认遭受过他的暴行。
林非和方亚静从床底拖出十几个鞋盒。凉鞋、平底船鞋、高跟鞋、短靴、长靴,鞋盒里的鞋全都是国内的一线时尚品牌。方亚静随手拿起双凉鞋,看着鞋底的尺码说:“这不是田燕华的鞋。穿这鞋的脚比田燕华的大一码。”
“可能是杨小丽的。”林非将手指伸进每只鞋里,仔仔细细摸索一遍,又说,“田燕华的身材应该穿S码。我刚刚看衣橱里,稍微好点的衣服都是M码的,应该也是杨小丽留下来的。”
方亚静没再说话,只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非打开最后一个被塞到床底最深处的鞋盒,双手捧出个棕色木质音乐首饰盒。盒盖的左上角刻着一行小字,“祝杨小丽十八岁生日快乐”,却没有送礼人的落款。林非掀开音乐盒盒盖,缓缓摇动盒子侧边的金属把手。悠扬的曲调响起来。林非和方亚静默默地端坐,像是沉浸到属于杨小丽的往日岁月中。熟悉又老套的“天鹅湖”结束后,音乐盒金属齿轮里流出另一段旋律。林非仔细辨析,但对音乐毫不擅长的她听不出半点来龙去脉。方亚静也皱着眉摇摇头,表示对这段乐曲完全陌生。音乐自行停下,林非打开音乐盒内部用来放小物品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阖上音乐盒,林非问方亚静:“这个能带走吗?”
方亚静又摇摇头。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搜查杨大鹏死因有关的物证,而这个音乐盒显然是属于杨小丽的,警方现阶段还没有任何线索和理由将杨小丽与杨大鹏的死联系到一起。
林非遗憾地扁扁嘴,放回音乐盒,又按顺序整整齐齐地将一个个鞋盒推进床底。
从阴暗狭窄的杨家出来,林非绕过依然在院子空地哭闹谩骂的袁金娇。避开天井漏下的阳光,她站到东侧屋檐下的阴影里,摘下口罩喘了口气。扭过头,林非发现屋里有位五六十岁的阿姨,隔着门旁的窗户玻璃,正上上下下打量她,满脸满眼的新鲜好奇。林非弯弯嘴角,对阿姨客套地笑了笑。像是立刻得到鼓励,只听咔哒一声,三秒后,阿姨推门而出。
“你是法医?”阿姨盯着林非胸前的证件仔细看看。
林非点点头,反问:“您贵姓?”
“我姓邱。我小儿子也是警察!”阿姨自豪地说。
“是吗?那太好了!”方亚静拎着物证箱走过来,“您儿子在哪个部门?也许我们认识。”
“他叫孙海源,是派出所的民警。”
方亚静用更熟稔的语气说:“邱阿姨,我们认识小孙!很不错的小伙子啊!”
“是嘛!”邱阿姨喜出望外,又崇拜羡慕的看看方亚静****上的警衔,“他的职位还低得很……”
“阿姨你放心,小孙很能干!我们徐队长都经常夸他!”方亚静满嘴表扬,又亲热地问,“邱阿姨,最近杨家发生过什么事吗?”
“事?”邱阿姨扁扁嘴,仰着头扫视一圈院子,才压低声音说,“他们家事可不少,都不是什么好事。前几天还有律师来找过他们呢。”
“律师?找他们家干嘛?”方亚静追问。
邱阿姨用只有她们三人能听见的语调继续说:“可能是拆迁办派来的吧。律师是个女的,长得很漂亮。开始三个人在家里说了半天话,后来那个律师和田燕华背着袁金娇,在院子里又嘀嘀咕咕了一会。袁金娇一出来,两人赶紧装没事人似的。一定有问题!”最后,她定论似的点点头。
漂亮的女律师。难道是莫离?林非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心中暗自揣度。
“我还有名片!我拿给你们看!”边说着邱阿姨走进屋里,没过半分钟就拿出张名片递给方亚静。
方亚静快速背下律师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又将名片交到林非手里。果然是莫离!林非刚看清名字,忽然有只大手横伸过来,从她手中抽出名片。徐亮扫一眼名片,对方亚静和林非两人严肃地说:“你们快把物证送回局里去,这边交给我就行了。”
方亚静一怔,正要张嘴。徐亮紧接着又用不可违抗的命令式口吻说,“快去!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方亚静对邱阿姨抱歉地笑笑,趁着侧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徐亮,却还是怏怏地拎起脚边物证箱,和林非肩并肩的四合院大门。
回过头,望着低声交谈的徐亮和邱阿姨,林非心中一动。徐亮的反应和施南城一模一样。他们都认识莫离,却不想让其他人接触莫离,甚至是莫离有关的细微末节。再侧回身体,林非正正对上方亚静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棕色大眼睛里有两个字,“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