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有预感要挨打。当他看到徐默一脸漠然地跟着林非走进酒吧的时候,这种预感更加强烈。徐默让他的预感成为现实。被狠揍几下,阿瑞躺在大厅地板上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弹,而是疼得根本不能动弹。
林非蹲在阿瑞身边,故作好心地摸摸他的脉搏,又不轻不重地摁摁他肚子,一阵钝痛让他形象顿失的哇哇乱叫。“我骨折了!要不就是内出血了!”阿瑞变成一只小狗呜呜**。
林非摇摇头,认真地表示,没有,真的没有。
伸出右手,林非要拉他起身。盯着那只手,阿瑞咧开嘴笑笑,却好似牵扯到徐默拳头击中的部位,笑容舒展到一半,又变成苦脸。“欢迎回来,林非。”他轻声说。
中央空调的排风口呼呼吹下热气,酒吧的暗室里一片宁静。徐默身边围坐着三个表情各异的女人:漠然的林非,紧蹙眉心的方亚静,和略带一丝局促的兰卓。她们一言不发,认真翻看手中的文件夹,那是徐默调查庄雅琴的最终报告。
方亚静捏住最后一页纸,抬头问徐默:“既然当年庄雅琴是用化名进的医院,你怎么能确定这份病历是她的?”
徐默耸耸肩。“这要感谢我们祖国的计划生育制度。没有准生证,在任何医院都不可能生孩子。所以庄雅琴不能虚构一个人名去住院,她用的这个名字真有其人,是她的远房表姐,洪小萍。”
“洪小萍怀过孕,四个月的时候意外流产,那个时候她已经拿到了准生证。庄雅琴就是利用这个准生证,冒充洪小萍去生的孩子。”
“洪小萍意外流产后,三四年都没再怀上孩子,和丈夫本来就是两地分居,感情也越来越差。洪小萍的丈夫是大学老师,很不容易得到了去国外深造的机会。在丈夫出国一个月后,她对家人宣布,自己怀孕了,然后就离开老家,去省城找专家保胎。”
“几个月后,洪小萍带回来一个男孩,又没过多久,就带着儿子出国投奔丈夫去了。男孩出生的日子正好和范子轩的年纪对得上。但是,整件事最大的破绽在于,表姐是B型血,而不是医院病历输血记录上的A型。”
“所以说,当年A型血的庄雅琴生下了双胞胎。一个给了范理,一个给了她表姐。”方亚静轻轻拍拍手中的文件夹,又问,“范子轩最初的笔录里,他一直在说看到另一个自己,难道是在暗示,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在现场?范子轩的兄弟现在在哪?”
徐默又拿出三个文件夹,一一递到三位女士手中。“范子轩的双胞胎兄弟,你们三个再熟悉不过。”
翻开文件夹的首页,一张证件照,年轻壮实的吴云面带微笑。
“三位女士,被两个小朋友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如何?”徐默大笑几声。
林非弯腰从脚下的手袋里拿出两张薄薄的纸,递给方亚静和兰卓。“这是吴云的DNA检测结果,他就是范子轩的双胞胎兄弟。”
方亚静的目光从那张DNA检测报告,挪到林非的右手,最终落到林非的双眼。“你从哪得到吴云的DNA样本?”她一本正经地问,接过那张纸。
林非假装没有听到方亚静的问题,继续翻看手中的资料。
“警方不是对吴云做过背景调查吗?如果吴云是范子轩的双胞胎兄弟,怎么可能查不出来?”兰卓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份鉴定报告。
方亚静有些心虚地扁扁嘴。“吴云从小跟着父母生活在国外,十几岁的时候回到老家读初中。只要重新申请护照和身份证,户籍资料上的照片就会被更新,保留最新版的照片。你们也知道,前些年的大地震,吴云的老家整个夷为平地,所有没上网的户籍资料和学籍档案都毁了。别说没有以前的照片了,连张纸都没留下来。”
“而且吴云在五年前接受过整形手术。”徐默指指文件夹,“高三那年冬天,他去滑雪,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一侧的下颌骨,做了修复手术。和关在监狱里范子轩不同,吴云还经常去健身,肌肉的轮廓也会改变人脸的形状。”
“你怎么想到要去调查吴云?”方亚静的这句话不是问徐默,而是问林非。
林非用左手捏捏眉心。“你们真的不觉得,作为一个热心群众,在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里,吴云的功劳太大了,大到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吴云揭发萧倩倩和学生的不伦关系。吴云为警方找到了致幻剂团伙。吴云提供了萧倩倩和那些年轻男子在一起的照片,让警方将怀疑重点锁定到许树莉和许常平身上。
“吴云这家伙的胆子挺大的啊,他居然还敢主动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方亚静将一口皓齿咬得咯吱作响。
“因为我们根本没法证明吴云和两个案子有关,”林非淡淡地说,“就算现在我们知道,吴云是范子轩的双胞胎兄弟,又能拿他怎么办?审他还是抓他?”
“我猜最开始,吴云主动和警方合作是在试探你们。他应该能想得到,警方会对他做背景调查。他有自信,因为相貌的改变和学籍资料的缺失,警方查不出他和范子轩的关系。而且如他所料,警方的确也没查出来。可事实上,就算查出来,他也没有危险。”徐默开玩笑地又说。“亚静,你现在把DNA检测结果拿到吴云面前,说不定他还会一脸诚恳地感谢警方,热心地为他找到了亲生父母呢。”
啪!方亚静一口喝干自己的矿泉水,又拿起文件夹不停地扇起风来。
“那范子轩呢?”兰卓继续若有所思地问,“范子轩为什么要让林非去查庄雅琴?难道范子轩真的不怕,我们查到当年吴云在他的杀人现场,把吴云抓起来?”
和林非对视一眼,方亚静幽幽地说:“这个就更没有证据了。”
林非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倒觉得,也许当年范子轩真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双胞胎兄弟。毕竟,他喝过药,也知道药物可能会让他产生幻觉。所以在最初,他才会否认自己的人格障碍,但见到警方为他找来的心理咨询师后,他又改口了。”
兰卓面色一沉。
“五年后,萧倩倩的案子,相同的手法让他确定,当时在现场一定有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方亚静盯住林非,“范子轩不顾一切地想找到他。”
“可是为什么呢?”徐默忍不住问。
“因为范子轩想证明,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和萧倩倩的死,无关。”林非盯着吴云的照片,紧紧皱着眉。
“趁着大家都在,我宣布一件事。”林非的话,像一句咒语,瞬间定住了众人,让她成为视线的焦点。“我和徐默正式分手,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震惊。怀疑。无奈。这是兰卓、方亚静和徐默各自的表情。林非的视线一个接一个的扫过他们的脸,笑了笑,没有道别,转身离开。
兰卓跟随林非的脚步追了出去,出了暗室的门才追上她。“林非!我有话跟你说。你给我几分钟,好不好?”
望望不远处男人的身影,林非转过身,和蔼、客气又虚伪地笑着问:“9527,你想说什么?”
像是被那四个数字刺痛,兰卓微微侧过脸,立刻又望向林非。“我想向你道歉,对……”
“道歉?”林非打断兰卓,“你是应该向我道歉。我对你那么好,我让你有了程昊的儿子,你却把我从露台上推下去,让我一睡不醒。这么看,你的确是欠我一句对不起。”前倾身体,不远不近的靠近,林非在兰卓耳边轻声又说,“如果你是为了药物过敏的事,我倒是想对你说声,谢谢。多亏了你,我才能再次拥有这具身体。更多亏了你,让我摆脱了,那些我不想要的麻烦。”
左手抓起兰卓的手,林非不等兰卓挣扎,猛然摁到自己的小腹。像是触到炙热发红的烙铁,兰卓啊的尖叫出声,用力甩开林非的手。
呵呵呵呵。林非低声笑笑,看着程昊快步而来,看着他向兰卓张开怀抱,紧紧相拥。
“好久不见,阿昊。看起来,这些年你过的相当不错。”
单纯的寒暄里没有任何一点其他的意味,却像是要将依偎着的两个人投入熊熊火焰。
脆弱、自卑、抑郁的那个兰卓,想忘记的往昔,都应该被这把烈火完全销毁。
可是没有,在火中,它们再次被重新记起。
程昊严肃地皱着眉,视线紧盯着面前的女人。
她应该是水中的幻影,只要一块石头就能让她粉身碎骨。
可惜,她不是。
她是被烧成灰烬的噩梦,埋在土里,不知在何时又长出新的枝桠,漫天漫地,没有尽头。
暗自深深地吸了口气,程昊说:“好久不见。”
“这个世界变化真快,没想到9527成了美丽性感的心理咨询师,她真的说到做到,为你生了个孩子。9527的气色不错,想必你最近把她们母子照顾得很好。”
程昊偏过头,看看怀中瑟瑟发抖的兰卓,坚定地说:“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和兰卓在一起!”
又呵呵笑过几声,林非一步向前,完全无视兰卓的存在,更不介意方亚静的围观。左手抚上程昊的衣领,眼对眼,她望着程昊的眼底,语调冷的却像十二月的风:“阿昊,你对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陪在我身边。”
“你说过,你永远都属于我。”
程昊唇角微微上扬,强装出自信的笑意。“人是会变的。”
“不,阿昊,有些人有些事是不会变的。”林非笑着摇摇头,柔声的像是喃喃自语,“就像你和我这样的人,美满的家庭,幸福的生活,永远都不配有。”
“好好享受现在吧。”似笑非笑地望望兰卓,林非盯着程昊又说,“9527,我不想要的那些,你尽管拿走,我只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的。”
城市的繁华在烈日下喧嚣,春天在一夜之间到来,气温迅速回升到十几度,激出春意绽放。路边花坛里原本光秃秃的枝条顺着春风缀上绿色,间杂着星星点点的鹅黄色花蕾。远处天边蓝得猛烈,在明亮的光线下耀得人睁不开眼,让人昏昏欲睡。
方亚静打开车头的盖板,拿出块巧克力递给副驾驶座上的林非。
林非顺手接过来,拆开包装,咬下一块。
余光注视着林非的一举一动,方亚静悠悠地说:“春天来了。”
“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每天都像春天。”林非斜倚住车窗,眼前一片片快速闪过的树叶暗影。
方亚静笑了笑,瞥了林非捏住巧克力的右手一眼。
“林非,”方亚静打开车里的空调,将风口往自己这边调调,“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程昊有,你也有。”
过了很久,从副驾驶的角落里传出淡淡的两个字:“谢谢。”
方亚静又横了林非一眼,踩下油门,加速。
初春的金色日光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她们淹没。
“林非。”
“嗯?”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