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她把门反锁了,我怎么敲门她都不出来。”吴云和徐默站在林非家的洗手间门前。
吴云话音未落,只听见几声哐当脆响,似乎是玻璃碎裂。两人惊得脸色一变,吴云还没来得及反应,徐默一抬腿,砰得踹开门。
洗手间里的镜子,碎成无数片,躺在地上,映出大大小小的林非背影。她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栗,低声抽泣,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到来。徐默和吴云的目光都被林非的手吸引。一块明晃晃的镜子残片,握在林非右手,颤悠悠,伸向左手手腕。
吴云正要惊呼出声制止。徐默一步向前,手刀一挥,直接砸在林非的后颈。林非身子顿时一软,跌进徐默早已准备好的手臂。
将林非放到床上,仔细确认她已经昏睡,徐默才走到客厅,站到还没回过神的吴云面前。“谢谢你。”徐默平静地道谢,没有半丝笑意。
“不客气,林非没事就好。”吴云松了一口气,露齿一笑,丝毫不介意徐默的淡漠。
“你的嘴,破了。”徐默指指自己的唇,对吴云示意。
哦?吴云的手指摸上嘴唇的破口,又笑了笑。“没事,小伤,被林非咬的。”突然意识到话中的不妥,他立刻紧紧闭上嘴,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静默了半刻,吴云才满脸羞愧地低声解释,“我,我和林非没什么的。她爱的是你。今天只是她心情不好,又喝了点酒,你要相信她。”
徐默唇角微微朝上挑了挑。“谢谢你照顾她,有我在这,你放心。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晚安。”
吴云再迟钝,也听出了徐默话里的逐客之意。绽开发自内心真诚的笑意,他点点头,“你回来就好了。”
徐默将沉睡的林非紧紧搂在怀里。林非略带急促的呼吸带出炙热气体,喷在裸露的胸肌上,像火焰喷枪灼烧着徐默的心。无法明喻的心痛。
“对不起。”徐默在林非耳边轻声说,少少的三个字承载着无边的歉意和内疚。
四周静寂无声,漆黑一片。晕沉沉,灵魂在幽暗中飘飘荡荡,上升上升上升,似乎到达很高很空旷的地方。林非睁着眼,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知过了多久,瞳孔好像已经适应黑暗,四周慢慢变得清晰,到处响起呼吸和心跳的回声。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一幅一幅,一帧一帧。原以为可以忘记,却还是记得那么清晰。
调动身体里所有气力,挪动四肢,从幽黑中爬起来。在其间漂浮,穿过几个房间,再也找不到出口的方向。林非,林非,林非。她站在大屋的中心轻声呼唤,回声从四周反弹过来,声波冲击的力量让她轻微的眩晕。
林非有些慌张,开始在各个房间中穿行,奔跑,门被打开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还是,还是,只有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走廊最深处的那张大门,小心翼翼靠近,手指还没触碰。咔嗒。锁自动弹开。
房间里的家具陈设,看起来那么熟悉。当然熟悉,这是林非的家。曾经的家。多年前的一场大火中,已经变成灰烬。
穿过客厅,绕过翻倒的餐椅,缓缓推开小卧室的门。清冷的房间在记忆里一直都没变,淡蓝色的床具,灰白花纹的窗帘半开半闭。右手手指快速划过小书桌上横七竖八插着的参考书,捏起桌面上没写完的模拟试卷,上面全都是自己的笔迹。
双手打开衣橱的门,里面整齐摆放几件素色衣服。缓缓蹲下,伸长右手,从底部摸出个木盒,轻飘飘的木盒。轻轻摇晃,木盒里卡啦卡啦的响着。小小的物体在呐喊,我在里面,我在里面。那是只黑色纽扣。
好像捏着全世界最宝贵的珍宝,将纽扣放在手掌心。突然,黑色纽扣开始变幻。不同色彩的棉布拼凑出来的身体,两个黑色纽扣构成的眼睛,几条笨拙线条粗狂的缝合成咧开笑容的大嘴,变出丑丑的小布娃娃。
啊!林非眼前一亮。妹妹!不敢置信,用双手紧紧握住布娃娃,唯恐再失去。
漂泊的童年,从一所房子换到另一所房子,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无所有,刚刚开始的友情又被分离斩断,仿佛永远都是一个人,永远都站在一片空茫茫之中,等待,等待有人来愿意靠近。可是这样温柔的接近,也瞬间即逝。唯有她,唯有她,妹妹,一直陪在身边。
可是这样的陪伴也不被允许。怎么可以叫一个丑布娃娃叫妹妹。怎么可以整天抱着丑布娃娃自言自语。指指点点,流言蜚语,不安的猜测,甚至鬼神之论。
比孤独的孩子更可怕的是什么?
中邪的孩子。
再多的哭闹也没有用。撕心裂肺的恳求也没有用。用尽全身力气的抢夺,最后只能紧紧握住一颗黑色纽扣,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投入熊熊火焰,眼睁睁看着唯一伙伴被烈焰一点点吞噬。
就在那一刻。身体裂开。灵魂裂开。整个世界一分为二。从爱到恨,从善到恶,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要一瞬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妹妹,不要怕。不管身在何处,我都会永远让你留在我身边,在我身体里,我会保护你,永远,永远。
不!不对!我就是妹妹!为什么我在这,她还会出现!
一丝火苗从布娃娃身体四周漫出,宛如长蛇游走,在地板上蔓延,迅速点燃窗帘、书桌、床褥。熊熊烈火,滚滚浓烟。林非!林非!林非!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从浓烟和火海之外传过来。林非怔怔地站在房屋中间,盯着右手手掌中的那颗黑色纽扣。
再多的伪装也不过是想要自我欺骗,不愿意面对的那个现实。
妹妹,早就在多年之前化作一缕青烟。就算她还在,也不过,只是个默不作声、毫无生气的布娃娃。那个从小陪你一起长大的少女,其实就是你自己,一直就是你自己。
生命从开始就是孤单、软弱。用尽全身力气,去寻找,那个愿意陪在身边一起欢笑、一起流泪的温暖身躯。找到了,却又要主动放弃。还祈求上天给予力量给予勇气,离开他。
多么可悲。
悲伤的毫无理由。
淅沥沥的小雨,夏日特有的潮热混着蔷薇花香。紫色大伞投下光晕,徐默站在面前,印出眼中明暗不定的光彩。“难道说,只要你做了你不想承认的事,就把错推到另一个林非身上?”那个温暖的怀抱在厉声质问。
“对!对!对!你说的对!由始至终,根本只有一个林非!徐默,我真的想你。”
喃喃自语还没有来得及表白心迹,耳边又响起清冷的音调。“林阿姨,徐默是谁?”
怀抱骤然冷却。
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范子轩!是范子轩!挣扎要离开,手却被紧紧抓住,不能动弹,“放开我!”
“林非,不要走!”又被用力拉进怀里,吴云在说,“不要走,我愿意陪在你身边,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
不!
林非醒过来。浑身酸痛,头痛欲裂。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双人床的另一侧,空无一人,下凹的枕头和用过的被褥明明白白述说着一切。小心翼翼地下床,放轻脚步,洗手间里,厨房,客厅,阳台,一无所获。林非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站在沙发前,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模糊不清,唇边似乎还能察觉男人微露的胡茬轻柔触感。万根钢针直刺大脑皮层,林非双手抱头忍不住发出痛苦的**。
咔嗒。
大门被人用钥匙打开。
林非惊得扭过头去,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徐默走进来,步态平稳,神色自若。他反手关上门,单手换好拖鞋,绕过林非,将手里的几个纸袋放到餐桌上,边将纸袋里的饮料和食物拿出来,边头也不回地说:“我买了咖啡和蛋糕,也有豆浆和油条。你想吃哪种?洗手间的镜子碎了,我简单清理了一下,别光着脚,可能还有玻璃渣,小心扎到。”
精壮的身躯像堵墙,徐默却转不过身。一双手臂从背后紧紧将他困在怀里,温温暖暖的热流浸湿他的衣物,渗入他的身体。
身后的人泣不成声。
“林非,我回来了。”徐默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