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尸检?”林非和方亚静坐在徐亮办公室的双人沙发上,面面相觑。
早上八点整,林非刚刚将熬夜写完的树林埋尸案的尸体解剖报告,交到法医检验中心主任范理的手里。现在过了才不到半个小时,这个只有徐亮、范理、方亚静和林非参加的四人小会开始不到两分钟,她居然得到这样一个让人意外的命令。望向坐在徐亮身边的范理,林非忍不住问:“范头,是解剖报告有问题吗?”
“你放心,和报告无关。”范理摇摇头,让她安下心来。
徐亮接着解释:“简单地说,现在这个案子和五年前的一起杀人埋尸案非常相似,尤其是毁尸手段和埋尸地点,几乎一模一样。”
“连环杀人案?”方亚静皱着眉问。
“不,”徐亮看了范理一眼,“五年前的早就结案了,凶手现在正在监狱服刑。”
林非和方亚静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两起案件具有极为相似的作案手法,而且时隔五年,可能意味着或是当年警方抓错了人,或是还有同案犯没有归案,或是警方档案泄密,导致案件细节被凶徒掌握,从而模仿犯案。不管是哪种可能,即将面对的侦破工作都会比预期的更为困难和复杂。
“这是五年前的档案,你们先看看。”徐亮拿出两个文件夹分别递给林非和方亚静。
打开卷宗,第一眼看到犯人照片,林非不由一愣,本能地抬头望向范理,惊愕的目光正好与范理相撞,两人对视不过一秒,范理马上低头避开。
五年前的九月初,在沧滨市富阳区红旗乡附近的树林空地上,几个爬野山游玩的年轻人发现一具被简单掩埋、尚未完全腐烂的女性尸体。被害人身穿紫红色外套,深蓝色牛仔裤,衣着完整,躯干上有多处刀痕,面部一半皮肤被完整剥去。埋尸的树林比较隐蔽,周围没有小路,很少会有行人经过。警方在埋尸土坑里找到一把带血的弹簧小刀,经法医检测证实正是作案凶器,上面不仅有被害人的血迹,还有属于另一个人的血迹和三枚清晰的指纹。
警方很快就查明了被害人的身份。被害人叫张美凤,三十四岁,离异,育有一子,在富阳区第一中学校门口开设便利店。张美凤给人的印象是热情、开朗、漂亮,因此邻居亲友对她的遇害都表示震惊和意外。当地居民向警方反应,当时有群十几岁的男孩经常在树林附近游荡,多数都是在富阳区第一中学就读的学生。经过仔细排查,警方很快在那群男孩中确定了犯罪嫌疑人。
五年前,犯罪嫌疑人刚满十六岁,正就读于富阳区第一中学高中二年级。他不仅对罪行供认不讳,还主动说出很多犯案时的细节。同时,弹簧小刀上的指纹和血迹也与嫌疑人全部吻合,在嫌疑人手掌上还有掩埋尸体不小心被刀划伤的伤痕。口供和法医证据俱在,铁证如山,警方很快顺利结案。
等到方亚静和林非翻到文件夹的最后一页,徐亮才用公事公办的语调继续说:“昨天晚上,局里紧急开了个会,洪副局长指示,一,开展内部调查,尽快查明是否存在档案泄密。二,成立1129专案组,重新启动和部署两个案件的刑侦工作。专案组直接向洪副局长汇报,我是组长,方亚静任副组长,物证和法医方面的工作由林非负责,高峰协助,刑侦支队选了李立、唐义其、方伯文、丁辉、董会志、康威六名侦查员负责调查走访工作。同时范理同志需要对此案回避,不能接触案件相关的任何资料。”
“范头为什么要回避?”方亚静吃惊地问。
“因为当年杀害张美凤的范子轩,是我亲生儿子。”范理平静地解释。
儿子!方亚静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林非低下头,继续盯住照片上那张脸。少年剃着平头,穿着囚衣,年轻的脸上满是张扬的笑意,似乎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毫无悔意。不知为何,林非骨折后刚痊愈的左手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捏住纸角,留下深深的皱痕。
“范子轩法律上的父母是我的哥哥和嫂子。他的亲生母亲是我大学同学,我们分手后一年,她把孩子送来我家。当时我还没结婚,只能让我结婚多年没孩子的哥哥收养他。按照规定,五年前的案子我也回避了,而且我相信当年的证据和侦查工作都没有问题。”看看面前依然低头不语的林非,范理微笑着站起身来,朝方亚静伸出手来又说,“好了,我不打扰大家开会了。辛苦你们,谢谢!”
目送范理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方亚静噗通一声跌回沙发,她看了眼茶几上的档案,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五年前的凶手是亲生儿子。现在居然又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案子,还有新凶手,范头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呀。”
徐亮也叹了口气。“是呀。现在首要任务是整合两个案件的各项资料和证据,分析比对,重新出具报告。当年张美凤的案子是由富阳区刑警大队负责侦办的,王队代表支队去指导的工作。他马上就要出院了,张美凤案的详细情况你们可以好好问问他。”
“王队就能出院啦?”方亚静欣喜地说,“他伤好啦?”
徐亮所说的王队是刑侦支队副队长王建起。半个月前,王建起和同组刑警马祥谦两人去恒山路鑫源大厦调查时,在大厦旁的刀削面店里发现一个男人的体貌特征与网上通缉的杀人犯极其相似,于是上前询问。男人突然掏出一把弹簧刀,刺向王建起。王建起及时躲闪,歹徒本想夺门而逃,却被马祥谦挡住去路。歹徒边挥舞着匕首边向一名女服务员冲过去,试图挟持人质。王建起一步向前,阻止了他的举动,但左上臂被尖刀刺透,马祥谦立刻飞起一脚将歹徒的刀踢掉,最终两人合力将其制伏。医生诊断王建起的左上臂肱二头肌肌腱部分断裂,万幸的是没有切断神经,只需要缝合手术后住院恢复。
徐亮无奈地摇摇头。“没全好,他在医院根本呆不住,非要出院。让他休假他也不休,非说出院就来队里。好了,我们先听听范子轩认罪的口供录音吧。”
“我承认,是我杀的。”
“你们不用再找了,没错,就是我杀的。”
“为什么?因为她贱啊!”
“好,我从头开始再说一遍。前几天,上周四,早上,有人说在林子里看到几只小野狗,刚满月,肥肥胖胖的,滚来滚去的特别好玩。那天中午,我在学校吃过饭,下午的课没意思,就准备去抱只小狗回家养。”
“我骑车去的。路过便利店买水的时候,她知道我要去树林,就一定要跟着我。”
“她,她就是便利店的老板娘。”
“名字?不知道,就知道姓张。我们就叫她老板娘。”
“她坐在我车后面,两只手在我身上乱摸,摸得我想吐。我就骂她,再乱摸就给我滚回去,她才老实点。”
“林子没多远,十几二十分钟就到了。我把车锁在路边,就进去找小狗。她一直跟着我,手脚也一直不老实,烦死我了。她看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狗,还不停的笑话我,又说带我去买只狗,她帮我出钱。”
“呸!我能花她的钱吗!我烦死了,就把她骂走了。”
“没找到狗,我也没打算回去上课。那天下午太阳很舒服,就想在林子里晒着太阳安安静静睡个午觉,等天黑了再回家。”
“对啊,你不觉得那个地方很好吗?草多,地上没石头,还有太阳,躺着睡觉最舒服了。”
“经常去啊。上课累了,就去那睡觉。”
“那没人去的,周围又没路,一般人找不到,可以安安静静睡觉,没人吵。”
“没有,我从没遇到过别人。”
“那是我的私人地盘。”
“我怎么会带她去!她那么脏!”
“我要是早知道她偷偷跟着我,我根本不会去那儿!”
“那天我喝了药……”
“药?就是安眠药。她卖给我的。”
“老板娘啊。”
“不是,不是那种一粒一粒的,是一瓶饮料,味道有点像止咳糖浆。”
“甜的,还有点苦。”
“黄色的。”
“没牌子,就一个小塑料瓶。”
“二十五。”
“对,就那么一小瓶,二十五块!”
“我哪知道哪来的,反正是她卖给我的。”
“她手里的药可多了。睡觉的,提神的,能high的,要什么效果有什么效果。只要肯花钱,她都能搞到,就是有的贵有的便宜。”
“能high的最贵,好像要八十块一百块。
“其他的没买过。”
“效果挺好的,喝了药,我睡的可舒服了。”
“叔叔,买药喝这种事怎么会有人到处说呢?你说对吧。”
“其他真没买过,我零花钱又不多,就睡觉的,一个星期最多也就两瓶。”
“那天啊……那天,我快睡着的时候,她来了。”
“我没理她。她自己躺到我身边来的。开始的时候,她还算老实,我刚闭上眼,她两只手又在我身上一顿乱摸,还凑过来想要亲我。”
“太恶心了!”
“我当然生气啦!是你,你不生气吗!”
“我推她,用力推。”
“我喝了药,没力气,推不动。”
“她就笑……”
“笑得特别恶心!”
“真的!”
“特别恶心!”
“她还要脱我衣服!”
“我知道那个药的效果,等一会就好了,等一会就有力气了。我故意和她说话,拖延时间。”
“我说我没力气,也冷,不准她脱我衣服。”
“她说她不着急,愿意陪着我……”
“呵呵……”
“十几分钟吧。”
“她一直抱着我,摸我,亲我。”
“叔叔,如果是你!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终于有点力气了,一把推开她,想站起来,可是没站稳,摔在地上。”
“她笑得可贱了!走过来,又要脱我衣服,我兜里有刀,趁她没注意,一刀就划开了她脖子。”
“呵呵呵……”
“这一刀下去,她吓得都没叫出声来,捂着脖子坐到地上。”
“我也坐起来,又一刀过去!捅到她肚子上!”
“这时候她开始开始怕了!哇哇乱叫,想要爬起来跑。我能让她跑吗?我把她摁到地上,又从背后给了她几下,她就动不了。”
“她还没死,哭得稀里哗啦的,求我,求我别杀她。”
“她不该死吗!不该死吗!”
“我又捅了她几刀,让她闭嘴。”
“什么?一共三十多刀?我没数。”
“她终于没声了,人也不动了。我摸了摸她鼻子,没气了,死透了。”
“我真的累垮了,坐在地上浑身都没力气。真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是,是我埋的。坑也是我挖的。”
“我,我问我,怎么办呢!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埋起来啊!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万一被狗吃了,吃坏肚子怎么办?”
“呵呵呵……”
“我就开始捡了根树枝挖,挖了好久才挖了个很浅的坑……真没用啊!”
“我用刀继续挖……真是累死我了,好不容易挖好了,就坐在坑旁边休息一会。”
“我把她拖过来,放进坑里,埋起来……”
“我盯着她!她还睁着眼!一脸不甘心的样子!”
“呵呵呵……”
“我说,先别埋!”
“谁?”
“我啊!”
“就是我!”
“没有,没有别人,就是我!”
“平时装的人模人样,背后做了多少坏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我这么做,就是让大家知道她的真面目!”
“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她该死!”
“她早就该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范子轩张狂的笑声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