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妃看了她一眼,说:“你年纪小,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女人怀着孩子要是能熬过冷天,那身子骨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怎么会突然就悠到鬼门关呢?”
齐太妃身边上了年纪的嬷嬷也说道:“是啊,奴婢也听人说,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错,这开春病倒实在蹊跷。”
溧阳公主立刻问道:“难道谁还能对皇后下手不成?”
齐太妃和那嬷嬷立刻沉下了眼帘。
显王提醒道:“小侄女,现在可不要乱说话。”
溧阳见太妃和显王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也唯恐言多有过,便闭了嘴巴。
但谁会害皇后呢?动机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谁这时候在旁边嘀咕了一句,“皇后要是薨了,那公主和侯爷的事不是办不成了?”
溧阳的心思顿时变成:谁,谁最不希望她成亲呢?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拍了拍。
是齐太妃。
齐太妃道:“别听奴才们胡说,皇后会没事的,你的亲事也会顺利办的。”
溧阳勉强笑了笑。
寝宫里,太医下了针,一副药灌下去,皇后的睫毛动了一下,皇上立刻上去唤皇后。
皇后像是听见了,眼皮下的珠子又动了动,似乎就要睁开似的,突然眉头一锁,汗珠豆大的往外溢。
首领太医眼见不好,紧忙把脉,而后扑通跪地俯首,呼道:“皇上,现在只能保龙胎了!再不催,就一尸两命了!”
越宁闻言犹如五雷轰动。
皇上也几乎是面目狰狞地瞪着太医,“你再说一遍?”
越宁立刻回过神来,跪下,求告道:“皇上,求您成全皇后的心愿吧!”
皇上眼神挣扎,看向床上扎满了银针的皇后,皇后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她的手还护着肚子,他知道皇后多想生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皇上,再不催产来不及了!皇后娘娘坚持不住了!”太医们喊道。
皇上仍在犹豫。
“皇上!”太医们又呼。
皇上忍痛闭目,算是默许了。
太医即刻叫产婆进来,改针换药,欲要催产。
他们请皇上出去,皇上不肯,他们搬出礼法,把越宁气个半死,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忘了礼法!”
这下再没人说皇上了,只顾着皇后的肚子。
皇后一直未睁眼,但她似乎是有意识的,她死死地抓住床边,在产婆喊“用力”的时候,她似乎是听见了,她咬着牙,整个人浑身都在用力。
皇上不忍看,坐在皇后床边念叨着早些年的往事,希望她不要那么狠心,留下自己一个人。
越宁留着眼泪,但不敢做声。
每个人都在做事,但越宁却觉得这里分外地安静。
她听不见什么了。
她晕倒了。
皇上吓了一跳,立刻着太监宫女把越宁请到偏殿,找一个太医给越宁诊脉。再着人去请骠骑大将军仇徒。
时间又开始变得漫长。
终于,一声啼哭打破了寝宫里的死寂。
产婆高兴道:“皇上,是个小皇子。”
皇上很激动,对皇后说:“阿雯,你听见了吗,是个小皇子。我们有儿子了,以后朕要教他骑马射箭,你教他读书写字,像我们从前说好的……”
“皇上,娘娘不行了。”太医被产婆请进来,脉搏一把,俯首于地道。
皇上不高兴,说皇后心地善良,一定会吉人天相。
太医还想再说,皇上却说,“皇后要是醒不过来,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吓得浑身哆嗦,又在一边研究起没有对策的对策来。
首领太医上前道:“皇上,微臣有一味药,可叫皇后娘娘清醒片时,只是这药进去,皇后断然撑不过今夜。”
皇上看他,“若是不用,皇后可能多活?”
首领太医看了眼皇后毫无血色的脸,说:“回皇上,可撑三日。但只是这样躺着。若皇上还想与皇后话别,天命有时,请皇上早早决定。”
皇上不愿相信地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首领太监愕然,叹息般地摇了摇头。
皇上有些绝望,他当然想与皇后说话,只是说完这一次,以后呢?但半死不活地撑三日,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说只言片语就匆匆而逝,对他,对她,公平吗?
“用吧。”皇上无力道。
半盏茶的功夫,皇后醒了。大宫女遣散了所有人,包括殿外一直等着音讯的溧阳公主和太妃显王。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就只剩下这一夫一妻和一个熟睡的婴儿。
“是我们的孩子?”皇后看见皇上怀里的婴儿问道。
皇上努力地笑了下,手臂就近她,叫她看个仔细。
皇后笑了,虚弱道:“真好看,像皇上。皇上决定给他起什么名字好?”她抬头看向皇上。
皇上想了想,道:“就叫‘怀澈’吧。”
“怀澈?”皇后有点意外,因为之前和皇上讨论过许多字,却没有“澈”字。澈是她在西凉的封号。她本是西凉风雷部的一个氏族女,特封为高澈公主,与孱国联姻,当时指给的就是长平王。这么多年了,长平王已经成了孱国的皇上,对她却还如从前一般专一,甚至越来越体贴。
他们虽然都在若无其事地聊着天,可两个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
他们注定要在今天分开。
虽然皇上笑着说出“怀澈”,但皇后却感受到了皇上心里的悲鸣。
“好吗?”皇上轻声地问她。
她点点头,笑着说:“嗯,臣妾喜欢。叫臣妾抱抱他吧。”
皇上将孩子递给皇后。
那柔软的一团填入怀中,皇后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滚落眶外。
皇上急忙搂住她,没头没脑地说着:“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皇后贴在他怀里,哽咽道:“以后,辛苦陛下了。”
皇上眼睛几乎要红,他忙镇定了自己,说:“有皇后在,朕不辛苦。”
皇后点点头,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陛下,溧阳的婚事臣妾没有帮上忙,现在只希望不要因为臣妾而耽延。”
皇上沉默着。
皇后说:“皇上知道,臣妾素来喜欢清简,希望皇上成全。”
皇上紧紧地搂着她,说:“皇后放心。”
“还有越宁,这孩子臣妾一向喜欢,还请皇上不要因为臣妾的事而怪罪她,她一直尽心尽责。”
皇上说:“朕知道,皇后安心。”
皇后点点头,而后继续说:“还有显王和太妃……”
皇上鼻头酸了,他听不得这样离别的叮嘱,他吸了口气打断皇后道:“阿雯,阿雯。”
皇后停了话头,笑着抬眼看皇上,说:“陛下许久不唤臣妾的乳名了。”
皇上说:“你喜欢听,朕以后就一直这样叫你。”
皇后笑了笑,说:“那便不新鲜了。咳咳。”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皇上紧张地问。
皇后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旋即她笑道:“瞧把陛下紧张的。”
皇上却笑不出来。
皇后说:“陛下,你不愿意听,可臣妾还是要说。显王住得太久了,你就算顾念手足情分,也不能再留了。何况我们现在有了儿子。”
皇上神色凝重起来,但没片时就说:“没事的。这两年朕不都听你的盯着他们,若是有异动,早就有了。你放心吧。”
皇后叹气道:“皇上,你不要怪臣妾多心,臣妾从小在八部斗争中长大,知道这人心有多恶。臣妾宁愿是自己想错了,可是臣妾……咳咳,臣妾不敢赌……咳咳…咳咳…”
皇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皇上连忙安抚她叫她别说了。
皇后却不停,说:“就当臣妾不讲道理吧,求陛下命显王母子离京,求陛下给我们的孩子一点安宁。”皇后几乎就要翻身跪下。
皇上连忙说:“好了好了,朕准了,朕准了。”
皇后面色清淡,却如少女般笑着说:“谢陛下。”
皇上摇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嬉笑着,仿佛没有生死之间的事一般。
但安静下来,两个人又想起了现实。
他们不由得聊起少年时的点点滴滴,皇后笑得很甜,但她没有力气了,就让皇上讲,她来听。
时间从两人的指尖流逝,他二人十指相扣,想要把握住什么。
皇上还在说,但皇后已经快要合上眼睛了。
她努力过,想要为皇上生一个孩子,从她的红头盖被掀开的那一刻,她看见还只是一个少年郎的皇上时,她就认定了这个人。她想。
现在孩子就在她的怀里,她在皇上的怀里。她想。
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她轻声说:“帆哥哥,阿雯要走了。”
她以为她说了。
皇上还在讲着他们的故事。
皇后已经睡着了。
仇徒听说越宁晕倒了,马不停蹄地飞奔到皇宫,由着太监引路直来到偏殿。
太医正看着司药局的宫女煎药,一见仇徒,急忙就要同他说话。
却在这时,听见外面悲戚地呼喊着“皇后薨了”,立时合宫上下扑倒一片,仇徒也顾不上赶到床边,扑通跪在地上。
他仿佛感受到皇上心中的刺痛一般。
他看了眼床上的越宁,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跪拜完了,仇徒起身询问太医是怎么回事。
太医神色复杂,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讲述这个事情。
仇徒急得催促。
太医连忙安抚说:“仇大人你别急,不是坏事,是……是……尊夫人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