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莞你说,我该以什么面目去跟你讲这些话?”
他转了身,像是受伤的小兽栖息在一个无人的岛屿,迟莞一伸手落在他的肩头,就感觉到他在颤抖。
迟莞眼睛又酸又张,她从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看到顾历南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脸埋在她的身体间,有力的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腰身。
迟莞抱着他,没有动一下。
“在我心里你很完美,可是再完美的人,也会有不为人知很糗的一面。这件事,就当成人生中一次意外,哪怕是存在的,我们也要正视它。衍之,难堪的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迟莞渐渐起身,用力将他扶起。
她跪坐在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他英俊清瘦的脸庞,笑着贴上他冰冷浅薄的嘴唇,只告诉他,“顾历南只是一个名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永远都是我的李友好。”
男人闭眼,滚烫热泪落下来,他用力抱住迟莞纤细的身体,泪擦在迟莞的脸颊,他重重地吻住了她。
“而我也是你的,张开心。”
迟莞拉着他的衣服,心里默默念着,神啊,请让时间永远留在这一刻吧。
……
吃晚饭的时候,高丽萍坐在顾亚元旁边,坐她对面的正好就是迟莞。
高丽萍热情地给迟莞夹菜,迟莞礼貌地说谢谢三婶。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三婶喜欢你才给你夹菜呢。”高丽萍笑呵呵的,也的确是喜欢迟莞。漂亮又懂事的姑娘,自然讨长辈开心。
但是顾历南很介意高丽萍吃过的筷子给迟莞夹菜,在高丽萍再一次给迟莞夹鲍鱼的时候,顾历南冷声开口,“三婶,阿莞自己能夹菜。”
在座的所有人,一下就把目光全都转到了高丽萍身上,高丽萍筷子上还夹着那个鲍鱼,一时间有点尴尬,脸上僵着,“呵呵,呵呵。”
坐在桌子那端的顾嫣然好死不死这时候开口,“妈啊,我都跟你说啦,自己的筷子给自己夹菜就好啦,你想让我二嫂子吃你的口水啊!”
高丽萍咬牙切齿地看向女儿,“吃着还塞不住你的嘴!”
顾嫣然嘴角抽抽,没接话,继续吃自己的。
桌上气氛弄得有点怪怪的,迟莞不好意思了,给高丽萍找台阶下,“三婶,别介意衍之和嫣然说的话,我只是吃海鲜过敏,不能吃鲍鱼。”
高丽萍见好就收,对迟莞笑笑,“那好吧,阿莞你自己想吃什么就夹什么。”
这时候顾国振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手一伸,示意护工陶小米过来扶他:“吃过饭该回去的回去,该留下的留下。我上去休息了。”
等顾国振走了,顾嫣然端着自己的碗坐到他先前坐的位置去,也就是迟莞的侧边,“二嫂子,我跟你坐。”
“二嫂子,我二堂哥那么讨厌一个人,你怎么能跟他一起生活?”
顾嫣然极小声在迟莞耳边开口,偏偏安静的饭桌上,人人听得一清二楚。
顾历南听着倒是面不改色吃自己的饭,顾亚元在那端坐着皱了眉,呵斥自己的女儿,“你好好说话!”
顾嫣然吐吐舌头,心想他是讨厌嘛。
经常让许征加班到大半夜,人家连跟女朋友约会的时间都快没有了。都说三十岁的男人如狼似虎精力旺盛,她和许征前前后后拖拖拉拉快半年了,一点深入进展都没有。
一个正常的男人,憋都憋死了!
简文筠看顾家老三责骂自己女儿,作为长辈,也该为孩子说一句,“亚元,嫣然口没遮拦惯了,你也别放心上,衍之不会介意。”
“我介意。”
顾历南淡着脸,筷子伸到青菜的盘子里夹起一根,眼睛都没抬一下,“晚上我就打电话勒令许征不许跟她交往。”
迟莞憋不住了,低了头,手攥拳抵着额头,笑得全身都在抖。
顾嫣然啪地扔了筷子站起来,“顾历南你拽什么!”
“就是拽。”
顾历南将那根青菜放在碗里,缓慢抬眼瞧她,“有问题吗?”
收回了视线,当她是空气。
顾嫣然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一下冲到他跟前,嗖地从他手里抽走筷子:“你就是讨厌!你就是全世界最讨厌的那种人!自以为自己帅得掉渣,其实就是面瘫,自以为自己高贵冷艳,其实就是社交障碍!要不是因为你有几个臭钱,迟莞会嫁给你吗!”
迟莞猛然看过去:“……”
顾嫣然说完舒坦了,得意极了地望着顾历南。
那头,顾亚元已经放下筷子要绕过来,高丽萍和简文筠拉都拉不住。
顾历南摁了摁眉心,一脸淡然地起身,“你被许征甩了!”
顾嫣然骂:“你个死变态!”
顾历南拉开椅子:“或者他被我炒!”
顾亚元在几个长辈的阻拦、拖曳中艰难地扑过来,要揍顾嫣然,顾历南看他三叔:“往死里揍。”
人就走了。
迟莞看他走了,本想跟过去,又不想顾嫣然真被三叔揍,所以赶紧上去拦着。
“三叔三叔,别动怒,嫣然跟她堂哥开玩笑呢。”
“阿莞你让开,今天我非要揍这个混蛋,我要打断她的腿!”
这时候顾亚元已经怒火攻心,顾嫣然还火上浇油:“我简直怀疑我是发大水冲到你们家的,哪有帮着外人不帮自己女儿的!”
顾亚元从腰间抽出皮带,“你就是大水冲来的,我抽死你!”
“三叔,不要……啊——”
迟莞刚抱住顾嫣然,混乱中不知道身后谁不小心绊了她一下,没站稳一下往前栽过去,脑门重重地砸在餐桌坚硬的桌角上。
……
迟莞受了伤,吵闹的餐厅终于安静下来。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高丽萍拉着女儿上了自家的车,一路都在骂她,这下是彻底得罪了她二堂哥。
楼下闹那么大动静,吵到了顾国振休息,得知迟莞受伤,气得对那些人滚字伺候。好好的年夜饭吃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房间里,迟莞坐着,顾历南站着。
她低着头,他也低着头。
迟莞额上抹了猪油的那个大包看起来滑稽又可笑,男人负手站在她跟前,恨不得把她拎起来打她屁股。
刚刚爷爷进来看过了,确定她不头晕,有正常意识,这才放心回了自己屋。
这会儿顾历南在发火,虽然一言不发,但以迟莞对他的了解,就是这种沉默最可怕了。眼角余光都不敢扫他一眼。
“你说你多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下?”男人终于开腔,弯了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看她。
迟莞轻轻掀了下眼皮,然后坐直了,对上他的目光,“三叔抽皮带了,那嫣然真要被揍我还能袖手旁观啊。”
“熊孩子就是该揍。”
“算了吧,许征不在她一个人过年也够可怜的了。”
“哼,许征早晚被她搞得精神分裂。”
说着也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听他语气,看他表情,像是消气了,迟莞这才笑着去挽他胳膊,“不生气啦?”
沉着脸拉开她的手,“离我远点。”
迟莞噘嘴,抱怨道,“你这人太小气了,明知道嫣然小孩子脾气,还能跟她一般见识。”
他也不辩解,“我就是一般见识。”
迟莞扑过去抱住他,从他胸口抬起头,“你才不是。至少,我经常犯蠢你就不和我见识。”
男人低垂着眼睑看她,冷冷地哼。
迟莞讨好地亲他的嘴,笑说,“我都这样了,这么丑了,你也不打算可怜我一下。”
“自找的。”
“我是你老婆诶。”
迟莞说完,他就站起来了,看样子是不想再和她理论。
这人真的不好哄,迟莞觉得自己是哄不动了。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皱眉嘀咕,“明明是我吃了亏,他在那里不满什么……”
***在浴室门口的背影一顿,好半晌才回应:“伤的是你,心痛的是我。”
砰地一声,门关了。
迟莞倒在床上来回地滚,只觉得,受伤也值了,至少能逼他说出平时都说不了的情话。
太甜了。
……
除夕夜,凌晨两点。
值班的吴锦悦为了不打瞌睡,屁颠颠跑去食堂,想给自己买杯咖啡熬夜。
刚好纪仲曦从实验室那头过来想吃碗面当宵夜,看吴锦悦在,有些惊讶:“除夕也加班?”
吴锦悦看到他同样惊讶:“我没有加班,只是轮到我值班而已。纪哥哥你过年还要加班啊?”
纪仲曦有些倦意,手摁着眉心:“过完年这个项目要交到上面去,研发部大多人都拖家带口的,让他们不顾家人跑来单位干活我也不忍心。”
“你不去国外陪你爸妈过年吗?”
“今年我大哥去了。”
“大哥能出国啊?”
“嗯,批了。”
现役的,要出境,得经过总参外事局批准。手续繁杂,一般情况下也没人去办理,纪仲越始终舍不得父母在那头忍受孤独,早几个月就打了申请,前段时间批下来了。
“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看父母?”
纪仲曦吃面,吴锦悦就坐在他边上喝咖啡。
吴锦悦听了有些丧气,“我值班时间是今天明天后天,本来初二就可以回老家的,可是我没抢到火车票,气死了。”
“不能坐汽车?”
“我爸那天打电话,说我老家高速有一段路山体滑坡可危险了,一再叮嘱我坐火车。再说也没有去我老家直达的汽车,还得转几次,麻烦。”
纪仲曦点着头,“所以就不能回去了是吧。”
吴锦悦:“是啊。”
过年了,戴倩雯回了父母家,秦梦妮也回了老家,就只有她可怜巴巴的一个人留在公寓里。
纪仲曦看她那可怜模样,忍不住笑,“你要不介意,这几天我可以跟你作伴。”
“真的?”
“嗯,我每天都在。”
“纪哥哥你比我还可怜,一天跟机器人似的。”
嘴上说着,心里疼着,吴锦悦好想抱抱他近来越发清瘦的身躯。
纪仲曦吃完了面,拿纸巾擦拭,“还好,是我喜欢的工作,觉得有意义,再多困难也挺得过去。”
“你们是为国家做贡献的人。”
吴锦悦发自肺腑说了这番话,纪仲曦听着就笑了,伸手揉她的脑袋,“你也不差。没有你们后勤的,我们也有很多事情做不了。”
被夸了,吴锦悦心里特别高兴。
从食堂出去,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岗位。
吴锦悦想着,喜欢他,喜欢这样一个人,再庸碌的生活,也变得不平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