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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过程(4)

肖党单独见到兰花那天,天快下雨了。肖党想起家属院还有几只扫把没有收回来。肖党来到家属院扛着扫把往回走时,碰上兰花在倒垃圾。兰花见到肖党的瞬间,脸白了一下。肖党想对兰花说点什么,兰花却先说:“团长。”肖党停下脚,把肩上扛着的扫把拿下来说:“天要下雨了,我来收工具。”兰花把目光落在那几只扫把上,眼圈就红了。她早就听说肖党的事了,肖党刚找回部队时,她和孙科来看过他。肖党在述说被俘那段经历时,兰花一直在一旁流着泪。兰花看到肖党眼圈就红了。兰花说:“到屋里歇会儿。”肖党抬头看了看天,就说:“快下雨了。”肖党又扛起扫把,刚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说:“黄群……你有时间帮他介绍个对象。”这时肖党看见兰花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兰花转过身,背对着肖党,肖党知道,她是怕他看见她的眼泪。

晚上的时候,肖党仍能听到黄群的唢呐声,那声音久久地在宁静的夜晚回响着。他几次想走到黄群的宿舍里和他聊一聊,可一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他就黑着灯,坐在小屋里望着黄群那问亮着灯光的宿舍。

没多久,黄群被任命为副师长,孙科当上了团长。孙科当上团长没多久,团里就接到任务,去外地施工。孙科要走那天晚上来到肖党的小屋。孙科就说:“老团长,我们去执行任务,你年纪大了,就在这留守吧。”肖党也觉得不合适,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而是因为战备施工毕竟是军人的事。他现在却是不能佩戴领章帽徽的编外人员。一想起这些,他心里就沉了一下,冲孙科点点头。孙科在这时突然叹口气,半晌没说一句话。肖党觉得孙科有什么话要说,他便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孙科终于说:“等施工完了,我去医院检查一次,我想要个孩子。”肖党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那次战斗,那时赴朝前,平津战役时,孙科负伤了。盆骨被炮弹炸成粉碎性骨折。那一次孙科在医院里住了八个月。孙科出院的时候,是肖党去接的,医生把一张出院证明交给了肖党。出院证明上写着,盆骨手术,终生不育的字样。当时他怕孙科有思想负担,便没给孙科看。那时战争吃紧:战斗一场接一场地打,有谁还想那么长远呢?时间长了,这件事在肖党的记忆里也就淡漠了。在兰花这件事情上,他的感情最后倾斜到孙科这一边,也许是他的潜意识起了很大作用。孙科说完这话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孙科和兰花结婚这么长时间还没个孩子,一切都因为孙科那次负伤。直到这时他才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又想到兰花见到他时忧戚的面容,和那眼里的泪水。或许当年自己做主让兰花和孙科结合是一个错误,他突然这么想。既然已经这样了,他想安慰一下孙科,便说:“去医院检查应该,这事不能急。”肖党这么说。孙科就站起身:“团长,我走了。”肖党立起身,看着孙科的背影在黑暗里消失。肖党躺在床上,又听到了黄群吹唢呐的声音。他想到了老家的儿子,想到了兰花……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两年过去了。

那天是深夜,肖党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孙科激动地立在他的面前:“兰花生了,是个儿子。”肖党这才恍然记起,已经好久没见到兰花了。孙科和肖党说完这消息时,便哭了。

转天晚上,孙科提来一瓶酒。肖党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肖党的话很多,说了许多话,最后说到黄群和孙科抓阄娶兰花的事儿。说到这儿时,孙科便给肖党倒满酒,自己的也满上。然后双手举起酒杯说:“团长,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酒。肖党见孙科干了,自己也干了。孙科又说:“兰花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我这辈子都感激你。”孙科说到这时,声音就哽咽了。肖党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一遍遍地说:“有儿子好,儿子好……”他就想到了左脚长痣的自己的儿子,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转眼,孙科的儿子过百天了,又一转眼孙科的儿子满周岁了。

肖党听说黄群要提师长了,他才想到好久没有听到黄群的唢呐声了。这消息很快就在军营传开了。肖党听了这消息很高兴,特意从军人服务社买来一瓶酒,躲在小屋里一杯杯地喝。喝一杯就说一句话:“这小子有出息。”喝着喝着,他就听到了黄群的唢呐声。黄群一遍遍一直在吹那首《解放区的天》。黄群一遍遍地吹,肖党一遍遍地听,渐渐的,肖党愈听心里愈不是个味,酒也喝不下去了。他躺在床上,泪水就流了出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又过了几天的傍晚,黄群突然来到了他的小屋里,他见到黄群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黄群却平静地冲他说:“团长,我要走了。”肖党没有明白黄群的意思。当黄群把他将辞去职务回乡的事告诉他时,肖党惊得站了起来,半晌才问:“你犯错误了?”黄群笑一笑。然后才说:“也许你现在不明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肖党马上想到了黄群的唢呐声,想到了兰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似做了一场梦。

黄群又坐了一会,最后说:“团长,你现在这样,让你受委屈了,我到死也相信你。”说完黄群立起身,握住了肖党的手。这一句话,让肖党心里一热,他嘴唇颤抖着,想说几句话,一时又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团长,我走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给我个信。”说完黄群走出门去。这时肖党才想起有一句话没对黄群说,便又叫住了黄群。月光下黄群迎着肖党立在那里,肖党走上前,瞅着黄群的眼睛说:“你该成个家了。”这时黄群的眼角有两颗东西亮了一下,一闪又不见了。半晌,黄群才转过身,走了。

肖党躺在床上,他隐隐的又听到了黄群的唢呐声。那一夜,他想得挺远。

黄群走时没有再到肖党的小屋来,黄群走后,一个战士送来了黄群的唢呐。那小战士说:“这是黄副师长留给你的。”肖党接过黄群的唢呐,久久没说一句话。唢呐的腰身,已被黄群的双手磨亮磨红了。那铜制的喇叭呈现出一片深红色。在那里,他看见照在里面的自己的影子。以后的日子里,他每当看见黄群留给自己的唢呐,隐约间就似有一曲调子在他耳边回响。每每这时,都让他想起许多往事。

孙科的孩子得了一场病,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兰花一直护理着孩子。兰花护理孩子时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孩子病好了。兰花又住进了医院。人们都说,兰花的精神受到了刺激。

黄群走了,肖党觉得心里空出一个洞。更多的时候,他就望墙上挂着的那把黄群留下的唢呐。望着望着,他的耳畔似又响起那熟悉的唢呐调。他一下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子长这么大还没有叫自己一声爹。他想,儿子现在也十几岁了。他想去把儿子领来,可又想到眼下自己的处境。这时他很空洞的心就堵得满满的。

兰花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住了一段时间医院,病情也没有好转。于是,孙科又把她接回来。接回家的兰花经常哭哭笑笑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人们都说,兰花的病和孩子的病有关。孩子病了一个多月,她精神上受到了刺激,于是就疯了。兰花病了后,就辞去了工作。兰花有时疯,有时不疯。兰花每次抱着孩子时她不疯,肖党经常看见兰花抱着孩子,从家属院里走出来。兰花疯后显得老了许多,脸孔失去了光泽,头发也不那么齐整了。她抱着孩子时,目光很痴。怀里的儿子也不哭闹,似乎已经很懂事了,静静地望着母亲,看着这个世界。于是,兰花就和不懂事的儿子说一些疯话。兰花说:“儿子,儿子,找你爹去。”然后就望着天边很远的地方疯疯地笑。兰花虽疯,却知道什么时候该喂孩子。兰花做着这一切时,神情专注,很有条理,看不出和正常人有什么两样。兰花的疯只是她那双呆痴的眼神和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肖党好久没有见到孙科了。孙科很忙,上班时他是一团之长,回到家他还要照顾兰花和孩子。肖党见到孙科是个星期天。孙科抱着孩子,孩子在他怀里哭闹着。他走到院外的树荫下哄孩子。肖党望见了孙科也望见了他怀里的孩子。还没等肖党说话,孙科就说:“孩子闹,他妈睡了,怕吵了她。”肖党觉得孙科很不容易。好端端的兰花怎么突然就得了这种病呢?他想。他定睛再去细看孙科时,发现孙科也老了,再也不是战场上生龙活虎的孙科了。不到四十岁的人鬓角已经出现了白发。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肖党又看了一眼孙科怀里的孩子,一晃已经有几岁了。孩子看见肖党时不哭也不闹了,伸出小手冲他摇着。他伸出一只手很笨拙地碰了碰孩子嫩嫩的小手,那孩子顺势扑在他的怀里。他从没抱过孩子,一时竞无所适从。当他的身体接触到孩子的一瞬间,他浑身滚过一阵莫名的暖流。一种做父亲的体验,这种体验,差点让他流出泪来。

孙科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嘴里说:“黄群说走就走了。”肖党这时觉得鼻子有些酸。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原来他一直拿孙科和黄群当成自己的亲人。他留在五团,黄群和孙科就是自己的寄托。黄群走了,他的心里就空出一块来,他总觉得黄群的走有什么原因。

从那以后,仓库这边没事时,他就会走到家属院去,帮兰花抱抱孩子。兰花似乎还能认得出他来。他每次去,兰花就把自己怀里的孩子交给他说:“肖团长,你的孩子让人领走了么?”兰花这么说,他的心就有些酸。看着怀里一天大似一天的孩子,他重新体验到做父亲的感觉。孩子一到他的身边就很听话,有时他牵着孩子的手在地上走一走,转一转,闲下来的兰花就唱歌。兰花唱的仍是《解放区的天》。肖党听到歌声就想起黄群的唢呐声,然后他在心里再重重地叹一次。

孙科当副师长了,孙科当上副师长并没有见他有什么高兴的。每天早晨,孙科都要把一天的饭做出来,中午下班回来,再把这些饭热一热,每次吃饭时,他总是要看着兰花和孩子吃完,他才吃。吃晚饭时仍要重复中午的内容。有时他开会,中午或晚上回不来时,他就提前通知一声肖党,肖党就帮助把饭菜热好,看着兰花和孩子吃完睡下了,自己才回去。

孙科当上了副师长,对兰花和孩子的感情更深了。晚上或星期天时,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孙科挽着兰花领着孩子,在营院里散步。每隔几天,孙科就要烧些热火,在院子里放好小凳和脸盆,帮兰花洗头。洗完了,孙科又静静地帮兰花把头梳理齐整。这时兰花就唱《解放区的天》。孙科也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兰花,望着望着,眼睛就潮湿了。

后来,这些事被宣传科的干事,写成了几千字很动人的故事,在报纸上发表了。更多的人都知道了孙科,都说:“孙副师长真不容易。”没多久,孙科当上了师长,当上师长的孙科仍做着这一切。

肖党仍经常去兰花家,帮助做一些家务活。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不用太费心地去带了,这样兰花更多的时候就独自发呆。有时肖党去了,就陪兰花在院外的石头上坐一会儿。兰花不说什么,肖党也不说什么,两个人的目光都痴痴地望在不远处玩着的孩子。有时兰花会莫名其妙地叹口气,这时肖党就一惊,抬眼去看兰花,兰花仍痴痴地望着远方。半晌,肖党才从兰花望着的地方收回目光。他又想到自己昔日的家,自己的儿子。一想起这些,他心里就胡乱地翻腾。他真想回老家看一看儿子。儿子现在长得有多高了?是个什么模样呢?可眼下自己这种处境,儿子会认他吗?他又想到了那个憨实的女人,一想到这些,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几个年头。兰花的儿子已经上学了。这期间,孙科当上了军长。

肖党还是肖党,肖党看管的仓库没变,他住的那间小屋没变。军营里的兵走了一批又来了一茬。肖党眼见着一批刚入伍的新兵,变成了老兵。最后又都复员了。于是又来了一批。肖党每月仍领士兵的津贴费。每过一年,他的津贴费就会增加一元,肖党是五团最老的兵了。一茬茬一批批的兵都知道肖党。兵们对他很尊重,每次见到他都远远地和他打招呼。他也和那些兵很亲近地打招呼。他望着这些兵,就想到了小德子。心想,这是一群多么好的孩子呀。没事时,他就和兵们聊一聊,问一些兵的老家的情况。他通过兵们,了解到了外面的世界在一天天地变化着。晚上的时候,兵们经常聚到他的小屋里,让他讲一讲过去战争的事。他每次都讲,每次讲到在朝鲜的最后那次战役时便不讲了,兵们便也不再问了。他讲这些时,兵们都仰起脸听得出神,激动处兵们的眼睛里会有泪光在闪动。他望着这一张张脸,一双双目光,眼前便闪现出当年那些兵们的脸。这时他的心就叹一声,小德子临死前交给他的那只绣着金达莱的荷包至今仍压在他的枕头下。一想到这,一种很沉很浓的东西就从心底里翻涌上来。

更多的时候,他望着眼前这些兵,会想起家乡的儿子。儿子也快长这么大了吧?想到这心里就隐隐地有了几分骄傲和自豪。他现在仍记着那憨实女人说的话,“儿子长大了,会让他找你的。”有几次他在梦里,梦见了儿子。他知道是自己的儿子,可怎么也看不清。梦里的儿子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影子。梦得多了,在梦中免不了有和儿子很动情的细节,在细节的关键处却醒了,窗外是寥落的星星,清冷的寒夜。泪水无声无息地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很长一段时问了,他隐隐的有一种感觉。觉得儿子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来找自己。闲下来时,他就蹲在营院外的马路旁,望着一个个走近的年轻人。他在那些年轻人的脸上辨认着儿子的模样。他觉得只要看见儿子,他会马上就能认出来。他一次次想像着和儿子见面时的情景。有时公路上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他仍呆呆地痴望着。他每次期待儿子时总是全身心地投入,尘世间的一切事物,一下子离他很远。心里想的就是儿子。一天,他正入神地呆望时,一辆小车在他面前停下了。车里走下孙科。孙科一直走到他面前,他仍没发现。孙科立在他一旁半晌,叫了一声:“团长——”他这才回过神来。抬头见是孙科,又看了眼停在一旁的小车,还有立在车旁的随行参谋,他才慌慌地立起身,叫了一声:“军长。”孙科的眼睛却潮了,面前这位痴呆木然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八面威风的团长么?如果没有那次战役,眼前的老人会是军长?司令?孙科望了他半晌,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拉过他的手说:“有机会,回老家看一看。”

孙科这句话他就再也忘不掉了。他平静的日子再也不平静了。回去一趟,看看儿子,这个念头不时地在他心里鼓噪着,一天天、一夜夜地执着地在他心中生根开花。

终于在一天,他来到了军部大楼,他要找孙科请假。门口的警卫不认识他,把他拦在门外,问他找谁。他说出了孙科的名字。士兵看了他半晌,才往里拨了一个电话。他不知这个士兵在给谁打电话。没多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很年轻的干部,那干部他看着面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那干部却认得他,热情地把他领到军长办公室门口。他听出孙科正在屋里打电话,他就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孙科见到他先是一惊,这么多年,肖党第一次来找他。他望着孙科,就把自己想回老家看一看的想法说了出来。孙科马上就说:“好,早就该回去看看了。”孙科沉吟一下又问:“要派个人陪你回去么?”肖党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没糊涂。”孙科就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塞到肖党的手里,声音潮润地说:“回去用。”他忙摇头推让。这么多年,他很少有花钱的时候,津贴费都攒了起来。他心里盘算过,回一次家足够了。趁孙科没注意,他又把那二百元钱塞到孙科的办公桌抽屉里。

他坐了火车,又坐汽车。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回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小山村里。他还清晰地记得门口长了两棵榆树的小房子。他赶回村里时正是下午。小村里很静,他又看到了村头那两棵老榆树。树下的房子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两间小房了,而是三间。看模样,盖起的时问不很长。他不敢贸然走进去,在门前徘徊了好久。他透过窗口向里望,看见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坐在床上补衣裳。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女人,虽然老了,可他一眼仍能认出她来。一时间,酸甜苦辣,一古脑从他心里翻腾出来。他的眼前模糊了,半晌,他才艰难地一步步走过去。当他站在女人面前时,女人刚开始把他当成过路讨水喝的了。女人说:“水井里有,自己打吧。”他没动,立在她面前看见了她头顶花杂的头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泪水便涌了出来。女人这才抬起头,怔了半晌,然后惊呼一声,扔下手里的衣服,站在他的面前。转瞬,女人的泪水汹涌地流出来。久久,他首先开口说:“我来看看儿子。”女人一下子扑在了床上。女人边哭边诉说这些年关于他的传闻。从女人的嘴里,他才知道,家乡流传着有关他的诸种传说。有人说,他是美国人派回来的特务,让**抓住了,又有人说他在坐牢……这么多年了,女人怕孩子知道这事,影响这个家庭,一直没有告诉孩子真相。孩子现在已经不姓肖了,早就改成了现在男人的姓。孩子不知道他这个亲生父亲。女人说完这话时,一下子跪在了他的脚下,哀求着说:“你千万别见孩子,孩子还年轻,他还有前途哇——你不能连累他呀——”女人说到这,他什么都明白了。有些事是他早就料到的。可他听完女人的话,一下子还是木然地立在那里。他想,我不应该回来,自己已经是多余的人了。这次,他没有流泪。他在出门时,拿出了身上全部积蓄,只留出自己返回的车票钱。把剩下的钱塞到女人手里,女人不要那钱,他哽咽着说:“孩子我没养他一天,这钱……”说到这声音就颤抖了。女人的声音也不成了调:“这么多年,你也不易——”停了停女人又说:“等你不行那天,来个信。让儿子在十字路口……烧些纸……也算是个缘分。”他听了女人的话,仰天长叹一声。他走出门的时候,女人又追出来说:“孩子要放学了,要不,你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再走?”他很感激女人的这句话,于是冲女人点点头。他走出院子,坐在村头路旁的一块石头上。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臂上戴着印有红卫兵字样的袖章出现在院子里。女人迎出来,很响亮地喊一声:“大宝——”他听到了那一声喊,知道这一声是在告诉自己,这就是儿子。他抹了两把涌到脸上的泪,终于看清了儿子的面孔。儿子和自己年轻时长得一样,比自己那时高些,也胖一些。他真想大声叫一声:“儿子!”可他不能,他控制着自己。女人最后向他这里望了一眼,就牵着儿子的手进屋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蹲到路旁的沟里,手捂着嘴呜咽着哭了起来。

他已记不清后来怎么坐汽车、又怎么坐火车回来的。回来后,他就大病了一场。一连在床上昏睡了几天。病好后,他一下子就老了,头发白了一半。他愈发地思念儿子。他再想儿子时,具体了,形象了,也生动了。他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怎么没有在那次战斗中死去。如果死了,也许儿子会记着自己,记着有这么一个父亲。可现在儿子竞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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