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啊。”
婉如故意轻描淡写,古灵精怪,却愈发显出她的逞强和不安。
这种装腔作势令闵洋心疼,他不假思索道:“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啊”两个字差点蹦出来,婉如觉得应该调侃一番,推脱一番,方才显得她没那么的急迫。
然而她做不到,他的邀约击中了她的泪腺,恨不得立即奋不顾身地冲进他的怀抱,是如此的想见他。
“好啊。”婉如望了一眼在厨房里炒菜的方锐,淡淡地道。
“那说定了。”
闵洋挂掉电话,笑了。
“还是生女儿省事,我男人工地上有个工友的女儿,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男朋友经常给他钱花,他现在不用出工,日子反而过得比以前更好。不像我们家那小子,你不在,没人辅导他做作业,一天不打,上房揭瓦……”隔壁的大婶见到闵洋回来了,到他屋里闲聊。
闵洋不知如何评价,他是连女朋友都还没有的。
大婶转换话题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姑娘,跟你女朋友长得真像。”
她把准备好的报纸摆在闵洋面前,试图求证一下。
报纸上满是油污,像是在哪个早餐摊上捡来的。闵洋看了一眼,是婉如的照片,配文是优山企业的事。
“你看像不像?”
这种报道网上早已铺天盖地了,闵洋望着大嫂道:“不像吧。”
那大嫂认定这明明就是上次过来的姑娘,还说她跟闵洋青梅竹马,但闵洋否认也没法再问,道:“那你是律师吗?”
“是。”
“你真的是律师啊?”
“嗯。”
“那你为什么住在我们这里啊?”
为什么呢,闵洋也为自己住在这里的初衷疑惑了起来。
白家接手了优山企业,为相关法律事务的处理找到了律师事务所。陈沁把这起案子交给了他,闵洋接了下来,纯粹为了多挣点钱。
赚了钱给方锐?
似乎如今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不是这样的了,尹山靠不住了,婉如的消费水平一直不低,但愿她想要什么,自己能有钱为她买吧。
怎么就变了呢?
闵洋点上了一根烟。陈沁把优山企业的案子交给他时,他近距离地打量了白天,谦谦君子,风度儒雅,举手投足尽显贵气。按照如今社会上的择偶标准,不管是相貌,还是家世背景,闵洋客观地认为他是比不上白天的。
而就在这种“比不上”的认为中,他渐渐踏实和放心了。
居然放心了。
闵洋坐在床板上沉思着,床单上积了灰,动一动,尘埃便在光线中飞扬。
他怀念从前住在这的时光,那时婉如是当红的电台主播,也能时不时得到方锐的消息,欧阳疏竹吊儿郎当,悠哉悠哉。
人真的很奇怪,过着一种日子的时候,觉得之前的日子更好,过之前的日子的时候,又觉得再之前的日子更舒服。
而最近欧阳疏竹的心里一直不舒服。
他将自己闭关在家,当然手上的案子还是要办的,于是不过是将工作地点从办公室变成了书房。家中的阿姨知趣,尽量不打扰他,但有时会控制不住地问:“沈婉如联系上了吗?”
刚开始欧阳疏竹假装没听见,用工作来做掩饰,可阿姨仍会问,一次竟快哭出来了。他诧异地打量她,恍然意识到她对婉如的关心,不仅仅因为他的关系,更多的像是感同身受和同命相怜。
联想到她之前说起的丈夫,欧阳疏竹故作不经意地问:“吴姨,你丈夫经常打你吗?”
“打了一辈子。”
“现在呢?”
“他前几年病死了,我才解脱。”
“没想过离婚吗?”
“哪那么容易啊”,说起曾经受过的苦,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欧阳疏竹的喉结滚动,握着笔却写不出字,拿起手边的纸巾擦了擦脸,瘫在椅子里。阿姨继续说着:“离不了婚,孩子要跟着遭罪,我大儿子看着他父亲打我,看了十几年,现在快四十岁了,还不想结婚,怕有遗传,结了婚打女人。”
“我流产过三次,全是被打没的,最厉害的一次,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
欧阳疏竹有呕吐的冲动,道:“吴姨,你别说了。”
那阿姨小声地抽泣着,欧阳疏竹有点后悔没让她把话说完,沉积了多年的委屈和痛苦总得有一个发泄的渠道。
他感觉到自己的失控,推开需要冷静处理的卷宗,翻看了一下手机,陆逸云打来过六七个电话,发短信说她发烧了。他敷衍地安慰了几句,起身泡了杯咖啡,然后拿拖把帮阿姨干活。
久违的阳光打在地板上,映照出绿树葱葱的剪影,院子里的柿子树还挂着果,欧阳疏竹提议做点面包抹柿子酱吃,阿姨这才笑了。
她很喜欢欧阳疏竹喜欢她做的食物,曾被践踏在地上的人格在这个时候才稍稍直起腰,她需要通过证明自己的价值来维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欧阳疏竹领悟了一个道理,和尹山硬碰硬很可能会引起他更野蛮的暴力,只能用承诺的来自欧阳集团的帮助来求得和平的和解,身为律师的价值只能如此吗,他苦笑着,但能实际解决问题总比空想理论来得强。
他扭头望向婉如家的方向,今年冬天应该是不算冷的,秋天里的菊花现在还开着,在院角半明半暗的土地里骄傲地生长着,像美艳的婉如裹着浴袍从淋浴房走出来。
欧阳疏竹哼起老歌《花房姑娘》,是婉如常在节目里放的,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情人节。初春的阳光普照,大街上满是人,他坐在事先预定好的酒店里,边听她做节目,边等她下节目。
有听众问她情人节打算怎么过,她说一个人,随便怎么过。
然后她放了这首《花房姑娘》,说送给跟她一样不过情人节的人,那天尹山要加班,提前送了她一条项链。欧阳疏竹怀着悲伤而喜悦的心情听她念出两句歌词: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 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纵然没能一起牵手看电影,在电影院里分享一桶爆米花,没有一起去看海的经历,哪怕一起吃顿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在不起眼的餐厅角落里连微笑也要小心翼翼,但回想起来,那段难以启齿的日子是多么快乐。
吴姨说这辈子最幸福的,是给那个男人做结婚穿的衣服,即使遭受了一顿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