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疏竹怪自己莽撞,没考虑到尹山的心理落差,男方工作、生活压力大,将情绪发泄到另一半身上,在他接手的因家庭暴力而离婚的案件中,这是最常见的原因之一。
当初为了丰富婉如的节目内容,才接了一些婚姻家庭案件,却没想到婉如也成了案例。
而他所认识的婉如,是做不到“勇敢”的找律师的,她那么在乎自己的事业,被打碎了牙齿咽不下去,也会嚼碎了再往下咽。家庭成员一方的忍气吞声,往往会纵容另一方变本加厉,偶尔的家庭暴力会演变成经常现象,被伤害的一方会情绪失控,抑郁,对生活失去信心,乃至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做出极端事件。
欧阳疏竹不敢再想下去,他对这些事情太熟悉了,他是律师,比谁都懂。不自觉地将车开到了最近的医院,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住院部的护士给了他惊喜:“是有一个叫沈婉如的,你是她什么人?”
“家人。”
“她的住院手续还没办完,你要不办一下?”
省得欧阳疏竹找借口了,正好去找医生了解了情况,复印了诊疗材料,她的伤的确是被打出来的。他几乎是大喘了好几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甚至怀疑起做律师的意义来,拿着这些材料去派出所,于理可以,于情不合适,让别人去报警?让谁呢?
遭受家庭暴力,最重要的是被伤害者的认识和觉悟,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烂熟于心的经验,却无法用这些经验来拯救最心爱的女人,惭愧的连找到婉如住的那间病房,偷偷地远远望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方锐去缴费时被告知已经办过住院手续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婉如,可婉如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面上有些惊恐。
住院期间,婉如不大愿意说话,方锐就默默守着,她一直认为婉如是很有主见的,每一个决定都带有道理的,不像她总是稀里糊涂的。
起初几天,婉如的心情很差,会冲方锐发火,朝她身上扔东西,方锐忍着,她理解婉如现在的心情和状态,偶尔婉如也跟她聊起星宸公司,冷笑道:“那种公司不去也罢了,如今的世道,谁还顾得上谁呢”,但也会一个人坐在窗前叹息人生没意思。
从前的婉如,是方锐希望的寄托,只要一想起从前积极活泼的婉如,方锐便能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照顾她。
一天,婉如突发奇想地对方锐说:“我搬到你那住吧。”
方锐顿了几秒就爽快地答应了,婉如笑得更开心了,方锐也高兴。
她本来就在筹划搬家的,被父亲和弟弟知道了住处,那地方怎么还能住呢。
搬家之类的事很好解决,关键是缺钱。利用婉如午休的时间,方锐断断续续地看了七八处房子,终于定下一处经济实惠的老小区,虽不在闹市区,但周边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小区的外墙面统一整修过,看上去干净整洁,租住的这家房东也讲究,家里收拾得很干净。
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电梯,但性价比非常不错了,方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想想就有些激动,仿佛人生会因此翻开一个新的篇章。
人在充满积极性的时候,对金钱的概念是淡漠的,她没有可以借钱的朋友,便跟厨师长借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厨师长只提出一个条件:让方锐做他徒弟。
方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生活不再是交给风了。
婉如出了院搬到方锐租住的小区,没说新的住所好,也没说不好,将别墅里的衣物再次做减法后拿了一些过来,保证够穿够用就行了。她只做最简单的护肤,随意笼起头发,没事时就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喝茶,看书。房东留下了一盆梅花,看书看累了,她就在那摘梅花的枯叶,给它浇水,精心呵护。
方锐日夜为生计奔波,吃穿住行,哪样不用花钱。她白天跟着厨师长学厨艺,晚上照样在餐厅打工,中午和晚上的吃饭时间顾不上自己,赶回来给婉如做。
寒冬腊月的,方锐像螺丝钉一样转,忙的热汗直流,可婉如爱吃她做的菜,她心里乐开了花。
虽然有一些疑问:婉如为什么不回家住?尹山怎么一次也没来过?婉如不用上班了吗?但这些是不重要的,每当油锅烧热,食材哧溜溜地入锅,所有的疑问和困难都随油烟气蒸腾而上。
婉如会夸张地吸一口道:“好香啊!我最爱吃油面筋香菇了,有没有多放点蚝油啊?”
“今天吃油爆虾啊,我要多吃一碗米饭。”
“能在家吃火锅真好,你这个汤底熬得不错啊。”
方锐的疲惫融化在婉如的赞扬里,她们的奔头全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中。
婉如要给方锐伙食费,方锐不肯收,婉如也就作罢了,想想她现在应该是不缺钱的,闵洋时常救济她,白天到处打听她的下落,电话都打到了婉如的手机上。
说到底,婉如没把方锐当成那种肝胆相照,一生一世的朋友,她的友情里夹杂着酸涩,但又依赖方锐,因为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值得信赖的朋友。
当方锐在做饭时,婉如会倚在门框上看她择菜,她一根根地撕芹菜上的筋须,戴着眼镜低着头,比当年读书时认真多了。
“婉如,我想和我家人断绝关系。”
“为什么?”
方锐欲言又止,她现在同样做不到对婉如毫无保留。
婉如等了一会,道:“你想找律师?找闵洋?”
“不找闵洋。”提到这个名字,方锐慌的差点把菜扔到地上。
“那你到哪里找律师?”
方锐不吱声,婉如的嘴角略带轻蔑地上扬,走到阳台上坐下来看书,留下方锐独自在厨房里忙活。
厨师长告诉方锐西蓝花是蔬菜中的皇后,她就准备做给婉如吃。熬高汤,放盐浸泡,焯水,切胡箩卜,剥皮蛋,炒娃娃菜,每一道程序都必不可少,忙活半天,摆上桌也不过是一道菜。
而她和婉如最合适的关系似乎即是如此,在各自爱待的领域做各自爱做的事情,揣着各自的目的和想法,婉如负责这个家的精神世界,她把控人间烟火。
婉如心不在焉地看了几页书,脑海中抹不去闵洋的样子。
“喂”,闵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这段日子他除了忙手头上的案子,还在准备出国会见当事人的事宜。
难得闲下来时,他会想婉如和尹山过得怎么样了,元旦的婚礼还照办吗,他没有接到婚礼取消的通知,看来是决定和尹山继续过下去了吧,这倒也符合婉如的个性。
尹山落魄了,婉如还对他不离不弃,说不定他会浪子回头,对婉如一心一意地好起来。可是他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他时常这么细细考虑着。
因为不好直接问婉如,为了打听到她的消息,主动跟母亲联系。从付教授的口中得知婉如最近回过一次家,养得挺好的,心情也不错,只是最近听不到她的节目,说是工作调动,准备做幕后了。
至于她的婚礼,沈家仍在犹豫办还是不办,关键要婉如拿主意。
此刻闵洋很想问婉如一句:“婚礼,你是怎么想的?”
但婉如似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径直道:“忙吗?”
“不忙。”
“干嘛呢?”
闵洋笑了一声:“跟你打电话啊。”
婉如也笑:“咨询你一个法律问题呗。”
“嗯。”
“怎样才能跟家人断绝关系啊?”
“断绝关系?你吗?”闵洋的心一拎。
“当然不是我,我一个朋友,她家人待她不好。”
闵洋蠕动嘴唇,想到了方锐,是方锐吗,他没有问。
“自然血亲在法律上是解除不了的。”
“解除不了?那就是说你的爹妈永远是你的爹妈啊。”
“可以这么理解。”
“行了,我知道了。”
“你在哪呢?”怕她把电话撂了,闵洋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