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几天皇帝都没有召见如许,一直到中秋宫宴的时候,皇上特地吩咐千雾把如许带进宫。如许换了正式的礼服,戴了白玉的冠,跟着千雾就进宫去了。
他们去的时间刚刚好,皇上还没有就位,坐下许多大臣们都在低声讨论着京都中的时事。千雾领着如许进殿,门口的公公唱了两人的名字。
听到如许的名字,坐下的户部侍郎有些做不住了,隐约有些激动起来,被旁边的户部尚书压住。当然也有人不喜欢如许的做派,比如工部的元尚书。他耳闻了如许在清川的作为,认为她贸然开渠实在是冒进了。
千雾先引了如许就坐,而后自己去了上位右手边坐下。如许刚刚坐下,旁边的元尚书便开始找她麻烦。
“原来是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许先生啊……真是失敬失敬。”元尚书起身对坐在旁边的如许拱了拱手。
“大人抬举了,在下不过一介草民罢了。”如许也回了一礼。
“我听闻许先生在清川地界为玉壶开渠,是不是确有其事?”元尚书捋了捋胡子。
“确有此事。”如许笑着点头。
“哦我看许先生可不止是一介草民,简直可比我们工部的各位大司空都要厉害许多!”元尚书话里有话,明显是笑里藏刀。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如许道。
元尚书不屑的笑了笑,“我道是清川没有河工了,竟然要让一个研究经算的学士主导开渠!许先生若不是图个好名声,又何必抢了这个功劳?大费周章的开渠,若是日后弄巧成拙,就不知许先生要把责任推给谁了……”
如许听了之后严肃了神色,“先要多谢大人为如许操心。当日行开渠之事,实在是逼不得已。若是工部愿意主导,如许自然不会插手一分半点。玉壶的洪涝之灾已经祸及下游地区,若不是出于无奈,如许也不愿意主持开渠。”
“如许自小在清川长大,中途也来过京都游学,虽然肚中墨水不多,至少懂得忧百姓之忧,苦百姓之苦。开渠一事也许却有不妥,却也算得上是我为玉壶略尽绵力了。”
“略尽绵力?开渠的银子至少要几十万两,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元尚书颇为不悦,“对了,我倒忘了,许先生除了是一位学士,还是个商人。”
在南成国,尤其是京都,重农抑商的风气尤为明显,大家一旦听说某人是经商的,就纷纷敬而远之,觉得那是下等人才做的活计。
“我倒是听闻玉壶开渠的一应钱财,都是当地商帮给的。许先生给了六成,其他人四成。我秦峥就最佩服这样讲义气的好汉,什么名声功劳都是屁话。舍己为人,保得了百姓平安才是最要紧的大事!”如许左手边的禁军统领秦峥说道。
他本来就是一介粗人,嗓门又粗犷又大声。他这么一嗓子正气的说出来,御英殿的所有人都静下来看着他们三人。气氛颇为尴尬的时候,刘公公和太子千奕扶着皇帝从后面出来了。
坐下所有人立刻起身,参拜了皇上。皇上扶着刘公公的手坐在主位上,千奕则是坐在了上位右边。
“刚刚谁在说什么舍己为人,百姓平安啊?”皇上看着秦峥道。
“哦,刚刚臣跟许先生聊天……”秦峥正准备接着说,被千雾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未免引火烧身,本来愤愤不平的元尚书也闭了嘴。
皇上理了理衣袖,“嗯?怎么不说了?”
这时候如许笑了,“能否容草民解释一下刚刚发生的事?”
“嗯,你说。”皇上点头同意。
“方才草民跟秦统领说了一个精忠报国的故事,说的是有一名将岳飞为了保家卫国,不惜牺牲了自己对抗外敌入侵,最后战死沙场。统领听了唏嘘不已,便发出了方才的感慨。”如许料定元尚书不会拆穿自己,于是便大胆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原来是这样。”皇上坐直了身体,哼笑了两声又对如许道,“你倒也是个妙人,才入座没两刻时,就已经跟秦峥搞好了关系……哎秦峥嘛,大老粗一个,平日里公务繁忙朋友又少,你能跟他结交也是好事。”
“嘿嘿,我也觉得许先生是性情中人,跟我挺投缘的。”秦峥摸了摸脑袋道。
“你一个千字文都认不全的武人,也知道什么是性情中人?哎呀你呀……”皇上将身子低下来,认真的望着秦峥,被他那个憨厚的样子逗乐了。
如许本来想撇清跟秦峥的关系,此刻却发觉不撇清反而更好。皇上就是看中秦峥耿直憨厚的性子,如果自己此时极力撇清,不仅会拂了秦峥的面子,还可能弄巧成拙。
“金如许。”皇上忽然转移目光看着如许,“前些日子你送来的麻将不错,朕和贵妃都很喜欢,改天得了空进宫陪朕玩上几圈可好?”
如许点点头,“草民遵命。”
“你大老远从清川来到京都,朕也不能亏待了你。既然召了你入宫,就肯定有差事要交给你。早先是……”皇上好像想不起来是谁提议召如许入宫,扫了下面一圈。户部尚书见了,着急得准备站起身来。
“哎哟朱谦,朕知道是你,你急什么!”皇上眯了眼笑骂了一句,继续对如许道,“早先是……户部尚书提议召你入宫,过几日你便去户部报道,让他们给你安排个差事吧。”
“是,多谢皇上。”如许坐了下来。
这时候皇上似乎才想起来千雾,转过头对千雾道,“你呢?你怎么样?”
“儿臣无恙,只不过此次清川之行拖了半年之久,实在有愧于父皇所托,请父皇赐罪。”千雾说道。
“罢了,朕听说你们被洪水困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拖了日子也是无可奈何。你在清川也吃了不少苦,今后的日子就好生歇一会儿吧。”皇上说道。
“是。”千雾低头应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歌舞奏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如许也认识了许多朝臣。千雾在参加宫宴之前已经给如许做了功课,大概把朝廷的势力分布告诉了她。当时她觉得很抽象,现在却已经有了明确的关系图。
在今夜的宫宴上,如许还意外的看见了花玉楼。他作为宫廷的乐师为大家表演,领着十几号人在殿中合奏一首曲子。当他的目光扫向如许时停滞了片刻,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转移了目光。
除此之外,今夜还有一件事是如许关心的。从进了御英殿,如许就一直在环顾周围的大臣,可左看右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
她已经将近三年没有见到王渡之,很是想念他。然而找了一圈,别说王渡之了,身为丞相的王璞也没见半点影子。席上也没有人提起王家,她也不好突然发问。心里有些着急,面上却还是一片淡然的样子。
“咦?怎么没见到王丞相和中谏书王大人?”如许终于听到后座有人提起了他们。
“哎呀,丞相夫人不是病的厉害吗?听说都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王家都急的像锅上的蚂蚁一样了,哪还有心情参加中秋宫宴啊!”
如许听到这里,仿佛如遭雷劈一样。她心里很担忧很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端坐着僵硬的喝酒。
宴席散了之后,如许拉着千雾急急忙忙回府,千雾以为她担心小桃花,也加快了脚步。
回了府上,大家又欢聚了好一会儿,吃吃喝喝聊天打架。当然了,打架的只有金风和许崇新。这几天下来,大家对他们这种以暴力表达观点的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一整夜,如许感觉度日如年,每一刻都十分漫长。
到了深夜时,大家纷纷睡着了。如许便摸黑下了楼,她从厨房拎了一支火把,穿过花园后,便点亮了手里的火把,举着火把走过何时了的竹屋,凭着记忆穿过竹林,终于来到了王渡之的院子侧门。
可是侧门上了锁,如许试了许多次都没法打开。她心里着急,无望的捶了捶门,在门边低声哭了起来。
深秋的夜凉的沁透人心,竹林里十分寂静,如许的哭声传到了院子里,可王渡之的院子此刻并没有人。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回院子里拿东西,隐约听到了如许的声音。
“谁?”黑夜里似乎有人听到了如许的声音。
如许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心里一阵惊喜。是细珠。
“是我。”她忘记了自己的声音已经跟从前不一样,语气里都是欣喜。
“你是谁?”细珠在门的那边问道。
“我是……何神医的朋友,现在在王府做帮工。这几天他回京都了,叫我来找中谏书大人,说是有要事商量。”如许知道,如果告诉细珠自己是提蕴,细珠肯定不相信,所以就换了一种说法。
“原来是这样……”细珠说道,“你稍等一会儿,我去拿钥匙给你开门。”
大概等了一刻时,细珠回来了,拿钥匙开了门。黑夜里,如许举着火把,用袖子擦了擦干掉的泪痕,跟着细珠去找王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