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映照着平静如水的面颊。二人相视而坐,却是心思各异。
杨羽清目光扫视周遭,入眼所及,木榻、桌案、茶碗,极为简陋。眉角微扬,朝茶杯中轻吹,徐徐品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看似简陋,却是难掩苏总管之风采。一如杯中茶水,热饮清香,冷酌醒人,各有滋味。”
苏漫似慵似懒,半倚桌案,一手托腮,却是眼眸冷冽,全无笑意。饶是如此,一身媚态入骨,一颦一笑,一蹙一怒,皆如瑶姬之于兮山,宓妃勾勒蛾眉。截然不同的风情,融汇一体,端得令人无可名状。见她素手挽冷杯,放置鼻前观之,随即放回桌案,说道:“杨堂主亦是聪慧之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更无需指桑骂槐。今夜一邀,只为一事,湖畔五人,杨堂主为何下得杀手!”
一声质问,已不容回避。杨羽清轻笑一声,把玩空杯,道:“此五人先后看到你我面容,如若不死,我二人何以立身?私放叛教之人,以叛教论处,可是重罪。”
“杨堂主当真为你我二人着想甚重,小女子莫不是要心怀感激?”苏漫讥笑道:“听杨堂主所言,莫不是已然认定张堂主便是谋害赵宗主之元凶?如此这般,为宗屋舍外,杨堂主若是极力捉拿,于教宗之内的地位,势必更进一步。杨堂主手段非常,即便面对屠奉二,犹有保留。若是说擒拿不下言语,小女子可是要大失所望。”
“呵!”杨羽清面色不动,心思徒然一沉,暗自思忖:“好厉害的女子,竟能看出先前未尽全力,其心智修为,断非张、孟二人所言一般。”摆手笑道:“怕是当真要令苏总管失望了。但若全力出手,莫说配合齐总管、沙坛主、司坛主,擒拿张堂主如囊中取物,即便日月坛主二人,要留下张堂主,亦是不难。何况,张堂主是否元凶,众人心中,已有定论,在下何必说破。”
“嗯?”苏漫浅声一笑,不置可否:“听杨堂主之意,出手之人,皆有保留不成?”
杨羽清放下空杯,轻轻敲打桌案,发出“哒哒”之音:“看来苏总管有心试探了。”停下敲打,自顾斟满茶水,一口饮尽:“无论张堂主是否元凶,赵宗主身故已是事实。樊长老需要一个凶手,罪证所指,便是张堂主。居高之人需要一个功绩,功绩所指,亦是张堂主。依在下愚见,教宗之中,宗主一位掌管整个天玄教宗,却又受制于三大长老,但趋之若鹜者,不知几何。不愿动手,或未尽全力之人,无非是等待长老们释放一个契机,一个能够坐上宗主之位的契机。”
“如此看来,杨堂主也是有心之人。”苏漫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
谈至此刻,多余试探藏匿已无必要。杨羽清心知其理,索性道个分明:“张兄与在下曾有赠剑相助之情。张兄虽是奇货可居,却非必要。如何作为,在下有谱在心,但可保证,除非张兄有悖道义,不然,在下断不会与张兄刀剑相向。”长叹一声,笑道:“夜已入深,在下不便久留。”起身抬足,行至门前,又停将下来,回望这粗简房间,徐徐说道:“想必无需太久,苏总管便可回到原来住址。”推门而去,转瞬,身形融入浓浓夜色。
关好房门,回想白日里种种,竟是一夕变动,却也无甚感想。只是脑中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在平静湖面上渐渐远去的身影不断摇曳,仍旧难以放下。一别江湖,再见,已然无期。看着两樽空杯,苏漫冷然一笑:“杨羽清啊杨羽清,你果真别有目的。”
幽暗空间,一条狭窄石道,平铺向远,与无边黑暗,融为一体。石道两侧,烛火幽幽,已是微弱,勉强照得石板,几许潮湿水迹。
“哒哒,哒哒。”黑木杖扣响石板,一道枯瘦的佝偻人影,在暗道中踏出深沉。樊长老一身单薄衣物,浑然不觉凉意,一对眸子 ,愈发清明有神。
石道尽头,一面石墙挡道。石墙两侧,各自安放一盏锈迹斑斑的烛台,摇曳着来自亘古的昏暗与可怖。樊长老毫不停留,转动两侧烛台,随后,三长二短,轻扣石墙正中。却听“咯咯”作响,石墙左右分开,露出一间宽广密室。密室四周墙壁上,均悬挂烛台,烛火暗淡,已近油尽之时。烛台之下,一左一右,两道消瘦垂老的人影,掩盖乌黑长袍之下,难辨面容。
“赵飒飞真的死了么?”右侧老者徐徐说道,猛然一抬首,一对精气内敛的眸子,如有锐光闪烁,似要随时射出。此人,赫然便是先前洞庭湖上,为赵飒飞掌船的老者。随即摇了摇首:“不应该,不应该。”
“不过一届傀儡罢了,生与死,有何区别。”樊长老冷笑一声:“二哥,你未免太过看重赵飒飞了。此人入我教宗,本就存有异心。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尚能毒手之人,还有什么手段施展不得?此番生与死,不过一个解脱。”一步一踏,一踏一语,说道尽处,止步,盘腿而坐。这一坐,不偏不倚,三人彼此相聚十步,形成攻守具备之势,合为天地人三才阵法。这一阵,却又较之王氏三兄弟的三才化元阵高明不知多少。三才相互辉映,一人修炼,阵中之人可共同融汇,着实奇妙无伦。
“并非看中,而是此刻教宗之内,有此能为者,无出其右。”二长老说道。又是一叹,双眸微闭。
樊长老正欲辩驳,一直未曾出言的大长老却已先说道:“详情如何。”简单四字,不着情感,淡如白蜡。樊长老似是对大长老颇有敬畏,不敢造次,将事情始末合盘托出。
话一说完,二长老双眸怒睁,切齿道:“一群废物,三人联手,竟拿不下一个张凤兮,要之何用!孟常轲、苏漫失职在先,岂能轻放!”
“止!”大长老心如止水,不着波澜,一字,打断二长老,又道:“苏漫能为,吾等心知,能挡汝一杖,多是杨羽清之功力。”转头看向二长老:“洞庭湖上,十招平屠奉二,可是此人。”二长老道:“正是此子。只是二人看似全力,实测均有所保留,难窥全豹。”
“有意思。”大长老一身姿态不变,若非说话时双唇张阖,真真似极了一尊石像,在幽暗中,化作难以察觉的模样:“并非不愿擒,而是在等。三弟,明日宣布代宗主事宜。至于赵飒飞,死便死了。”说罢,垂首吐息,重回坐定姿态,在浓浓墨色中,不见踪迹。
见此模样,二长老、樊长老已知其意,不再多言,专心打坐。
夜色昏沉,悠悠渺渺。湖风吹送,树叶婆娑,交织一曲别样乐章。几曾故人相聚,几曾好友相别,最终只得化作冰凉如水的石阶,伴随行者一步一步,留在浓稠黑墨之中。
仰首望去,石阶尽头,烛晕朦胧,隐约可见一道亭亭玉立的佳人倩影,疾步而来。杨羽清心生疑窦,未料如此深夜,边城青尚未休息,正欲开口招呼,只觉耳畔风声急促,心头一凛,已知有人疾退而出。未及追赶,边城青已先呼喊:“恶贼休逃!”
杨羽清心念电转,急忙转身,看清那人走向,朝边城青打个手势,提步追赶。那人一身玄色劲装,矫健如猿,高低腾挪,迅捷无论。似是有意,左入右出,胡乱穿梭。眼见那人纵身跃入一片树林,若是任由行动,只怕融入夜色,再难查寻。杨羽清当机立断,奔势不止,扬手挥洒,三根毫毛金针,成品字排开,刺破黑夜,直取那人背后“天柱”、“风门”、“神堂”三穴。一出手,便是建宫暗器绝学“黑蜂针”,已然不容余地。
那人似早有判断,杨羽清抬手瞬间,身形骤然变幻,竟巧妙避开。只这稍有停滞,杨羽清身法再提,一跃行至身前。与此同时,天光云影出鞘,白练惊鸿,洒落一地肃杀!
剑锋指喉,不过一寸,生死,亦是一寸。
杨羽清面色深沉,不容犹疑,剑锋一抖,挑开那人面罩,看来,竟是一张熟悉面容。肌肤赛雪,柳眉朱唇,一对星眸,似嘲似弄,赫然便是太原竹林内重创边城青的林娇。见林娇嘴角一挑,冷冷说道:“此时此刻,我当称呼你为宋珩,或是杨羽清。”
“亦可称呼在下刽子手。”杨羽清冷哼一声。早从角木蛟那方知晓,林娇投靠天玄教宗,本想寻得机会,将其找出,不想却在此处相逢。剑锋再提,只消稍加力道,便足以取命。
林娇毫不在意:“若要杀我,今天怕是不能。”如胜券在握,负手而立:“一位故人相邀,保我教宗之内平安。”
“嗯?”杨羽清沉疑一声,问道:“谁!”林娇有恃无恐,闭口不言。杨羽清自忖把握,长剑倒旋,负于肩臂倒持。见此情景,林娇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看向信笺,未着一字,仅有拇指大小一道朱红漆封。一指漆封,却似免死金牌,重愈千斤。漆封之上,印下八卦图案,塞上些许深色铁粉,正是诸葛八卦村特有标记。杨羽清拆开漆封,取出信笺,看来,仅有九字,“白露之日,望江楼一晤。”杨羽清心神一动,信中文字,清瘦有力,颇有熟悉之感,但可判定,断非诸葛柏所书。杨羽清嗤笑一声,道:“你就不怕在下出尔反尔?”
林娇道:“我已身中那人独门手法,封锁三焦,若非如此,又怎会现身。只是未曾想到,宗主身故当夜,你竟然不在。”见杨羽清眼神凝聚,又道:“待此事过后,自会与那人再见。届时,若是知晓堂堂剑神这般作为,想必精彩非常。”说罢,转身从地上拾起三根金针,道:“既然不杀我,这三根针便作为信物带走。男人,呵!”一声讥笑,戴好面罩,这便离开。
眼见林娇无踪,杨羽清收回信笺,苦笑道:“好个故人,抛下这么一个难题。”思绪纷纷,太原城中复相见,颇有几分诸葛柏的风采,却又更得捭阖之道。算算时间,相距白露,时日已然不多。
不过多时,林中落叶被踩得“咔咔”乱响,边城青仓忙赶来,却见杨羽清一人独立,连忙问道:“那贼人呢?”
见边城青香汗淋漓,一身干净衣物,沾惹满是落叶,想来一路追赶,未曾停歇。杨羽清心中暗自叹气,抬手摘下她发端落叶,扯谎道:“那人熟悉路径,一路行至此处,似是有意试探,只出一招,便抽身退去。”这一袭话说来,真假参半,边城青不疑有他,颔首道:“既然熟悉此间道路,多是教宗之人。正值宗主遇害之时,莫不是怀疑到你我头上?”
“无妨,”杨羽清收回长剑续道:“此刻前来的,多半是些宵小,妄图栽赃。不过是非自在人心,无需担忧。”稍作宽慰,无心多言,便与边城青联袂折返。
次日清晨,飞来钟再度响起,大殿之内,教宗骨干整齐排列。原本属于赵飒飞的座位,此刻空无人迹,唯有一道枯瘦的老者,拄杖而立,双眸微闭,无视座下教宗。
众人俯身一拜,以示尊敬。杨羽清目光扫过,果然不见苏漫、孟常轲二人,想来尚处责罚之中。好在当前要务,并非咎责,未曾施以刑法。
一拜躬身,樊长老有意拿捏,拖延片刻,这才让众人起身,如宣圣意,端得气派。一一道来,多是昨夜大长老所言代掌门事宜,不欲多做其他,说罢,径直离去。
此一番言语,颇有几分盛气凌人,言语虽淡,却是惊起千重浪。如能手握功勋,便有机会坐上宗主之位,看似受制三大长老,实则亦在万人之上。反观一旁的缪侯,无惊无喜,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目光扫过,不知是叹是哀,只此一声,便孤身离开。他本就淡漠,若非樊长老莅临,想来不会出现此地。此刻离去,亦无人留意。
各自思索间,但见二道人影,一左一右,徐徐步入。左侧之人红衣似花,风姿绰约,虽有几分狼狈模样,但天生丽质,难掩一身娇柔妩媚。右侧之人,面容憔悴,浑身沾满尘埃,只有一对眸子,苍劲雄浑。此二人,正是苏漫与孟常轲。
二人一进大殿,喧闹之声顿止,看向二人的眼中,满是不解。倒是沙布封似乎早有所料,前去招呼:“这不是苏总管和孟总管么,不知那破屋可能住得习惯?”看似关切,实则多有嘲弄之意。孟常轲一身铁骨,识得沙布封心性,自是不屑为伍,撇开头去,不作回应。苏漫却是无所顾忌,玉指轻摇,娇笑道:“戴罪之身,哪里还敢奢求。倒是沙坛主精神奕奕,当有好事将近才是。”
沙布封轻轻拍了拍浑圆的肚子,大笑道:“苏总管一心为教,忠心耿耿,此事长老们自当体谅。待得此间事了,我与司坛主共同进言,岂能让你受这般委屈。”说到后来,浑身肉随之颤抖。司空玄亦是得意非常:“自然如此,我天玄教宗,岂会辜负忠义之人,苏总管大可宽心。”一对看不清是睁是闭的眸子,有意无意,朝苏漫身上扫动。
苏漫与张凤兮交清匪浅,对教宗之人心性,了若指掌。这二人一言一语,看似相助,其中深意,又有何人听不出?孟常轲眉间一皱,向前一步,便要出言喝止,苏漫却是抢先阻下,掩唇笑道:“如此大恩,小女子自当铭记在心,可要好好感谢二位坛主才是。”
“苏总管可不要随便糊弄才好。”司空玄笑意更甚,伸手便要按下苏漫纤纤玉指,杨羽清却是冷哼道:“苏总管别来无恙。”话音一出,司空玄一甩袖袍,冷然哼道:“杨家小子,莫要坏了规矩。”苏漫亦是声音沉下三分:“杨堂主久见了。”
杨羽清不作应答,道了声“请”,就此离开大殿。
“哼!”欧阳苍怒哼一声,道:“区区黄毛小子,竟如此无礼,当真缺少管束。”沙布封拍着肚子“呵呵”笑道:“欧阳老弟何必生气。自幼父母双亡,自然缺了教导。我们与普明老弟可是生死交情,代为管教,当属分内之事。”说罢,三人相视大笑。
三人谈笑自若,先行离开大殿,辗转几番,来到欧阳苍住所。且见门牌之下,四名教宗弟子持兵而立。欧阳苍挥手散去,亲手推开木门,邀请沙布封、司空玄二人进入。
此间房屋,较之旁人,大了不少。旁有寝室,外设大厅,玄关之处,挂有八卦,镇宅驱邪。厅中,悬挂一幅“万鹿奔腾图”,左贴“自然山水好风水”,右贴“天生乾坤良云天”,横批“风生水起”。厅中设有一桌四椅,均是上好檀木,四边尖角,已被打磨圆润。
司空玄见来,笑道:“欧阳堂主真是妙人,这一着风水排设,隐合财源广进、山顶独居之意。只是……”司空玄话音一转,又道:“人说这奔势朝门,气运外泄,不知欧阳堂主此般作为,有何用意?”
欧阳苍“哈哈”一笑,朝门外一丛野花一指,道:“外有野花,合八之数。另有湖水引流,成环抱之势,只看水进,却无水出,乃‘野鹿含花’之局。”沙布封赞赏道:“此局高妙。”与司空玄对视含笑,心意相通,却不说破。
欧阳苍未曾察觉,将二人请入座中,说道:“如今宗主受害,代宗主之位选举迫在眉睫,在下定当辅助二位坛主。只是代宗主一位仅有一人,为免他日纷争,不如好生协商。”
司空玄摆了摆手,道:“此事我与沙坛主已有商榷。我二人于武林之中,名声不佳,若是争夺此位,不免引人蜚语。反倒是欧阳堂主,入教宗以来,功绩赫赫,又是元老,如能夺得此位,足可令人信服。”欧阳苍闻言大惊,连忙起身作揖:“这怎可使得!”司空玄道:“我们三人很久以前,便已是同盟,何分彼此。欧阳老弟若是当选,取得太玄血玉,进入太玄古窟,我与沙兄弟亦可更进一步。”欧阳苍又是一揖:“既然如此,在下定当不付众望,届时,还望二位坛主多多提携。”一揖垂身,嘴角却是勾出一道笑意。
听得“咯咯”敲门之声,欧阳苍喝了一声:“谁!”打开门来,竟是苏漫。不待欧阳苍开口,沙布封起身相迎:“原来是苏总管,专程前来,所谓何事?”
苏漫娇哼一声:“大选在即,所谓何事,沙坛主何必故作不知。”似嗔似怨,叹气道:“男人果然没个好东西。”作势欲走,沙布封却是更快:“苏总管此言差异,哪里能棒打一片,千万请进。”侧身让路,苏漫径直走入,坐将下来,不必寒暄,开门见山:“沙坛主,昨日所言,可是算数?”沙布封双眼早已眯成一线,喜不自禁:“苏总管哪里话,我何曾欺骗于你?”苏漫纤手拨弄青丝,端得万般风情,媚态入骨:“既然如此,小女子还有何选择?但若有朝一日,再生他念,即便势单力薄,也要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看看身体之中,长得是何等黑心肠。”兰气芬芳,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威胁?沙布封笑道:“自然自然,若是苏总管不信,现在便可将沙某一身肉割下,看看内中是何等炽热之心。”
苏漫轻啐一口,司空玄已打断二人:“苏总管此行,当不仅仅是表明态度才是。”眼见苏漫娇柔姿态,一时心摇神驰,伸手,按在苏漫柔若无骨的五指之上,好生得意。
苏漫轻轻抽回玉手,哼道:“急什么。今日樊长老公示一出,教宗之内摩拳擦掌,但有实力竞争者,不出二位坛主、欧阳堂主、缪侯、杨羽清、孟常轲、齐林王七人。缪侯心性淡漠,定然无意争夺。孟常轲已是戴罪之身,即便真有功绩,三位大长老又岂会同意?这般看来,唯有杨羽清、齐林王以及三位,能可一争高下。”
“不错,”司空玄颔首道:“依苏总管所见,杨羽清、齐林王二人如何?”
苏漫道:“齐林王为人严苛,亦重情义,虽有武艺,但布计谋算,却是差了稍许。他与穆辞素来交好,穆辞又死于聂临掌下,此番多半会向聂临要个说法。”司空玄点了点头,对苏漫不由高看几分。苏漫又道:“至于杨羽清,若非赵宗主,哪里进得了教宗。此人武功、易数、计谋,皆为上层。不过教宗之内,唯有边城青一个援手,孤掌难鸣。何况,自太原相见至今,始终未见心意。据悉出自太原九转生死巷,只怕别有用心。”
“哼,”欧阳苍不屑道:“当年杨普明便是离开九转生死巷,背叛教宗,更协助云府抵抗葬火教,落得身死黄龙口,云府满门灭绝,只留下这么一个小杂种。既然这小杂种也是从九转生死巷出来,合该让他们一家团聚。”
“此事不急。”司空玄道:“他日欧阳堂主登上代宗主之位,有得是手段。他身上紫皇岛、倚鹤楼以及杨家武学,可要一一逼出。若是能可找出进入九转生死巷的法门,凭借一群女流之辈,如何不臣服我等。更何况,早年听闻赵宗主失言所提,云破月中,另有玄机。”说道此处,司空玄闭口不言,只是轻轻敲打桌案。
沙布封淫笑道:“九转生死巷乃倚鹤楼一脉相传。早就听闻,其中皆为绝色女子,便是赵宗主这般人物,也把持不住。”
“沙坛主心思不浅啊,连倚鹤楼的传承也敢打算。”苏漫娇哼一声,如气如怨,似极了闺中怨人。沙布封又是一笑:“苏总管何必生气,世间万千绝色,亦不及你之万一。”苏漫不置可否,转开话题:“如此说来,二位是要辅佐欧阳堂主,担任代掌门之位?”神色骤然一变,猛然一拍桌案,震得“吱吱”作响:“好啊,沙布封、司空玄,昨日,你们是如何答应我的!”
“混账!”欧阳苍猛然起身,剑指苏漫:“区区小辈,岂敢直呼二位坛主之名!”
眼见苏漫气势陡变,翻脸无情,司空玄依旧坐如沉钟:“苏总管何必动怒,我等三人,何人担任代宗主,有何区别?太玄古窟之中的秘密,亦可与苏总管分享。届时,倾教宗之力,屠尽倭寇宵小,为苏总管报血海深仇,如何算得上食言?”听闻司空玄道出“太玄古窟”四字,欧阳苍本是心中疑惑,却是见沙布封满面笑意、把握十足模样,不便多言,复又坐下。
“不过司老兄,教宗之中,另有一人,不可不防。”沙布封声音沉下三分。余下三人面带疑问,看向沙布封,沙布封咂嘴道:“卓仲平。”
“嗯?吏部总管?”司空玄听闻此名,沉默片刻:“无妨,此人来历成迷,平日里极少参与教宗事务,便是宗主遇害这般大事,也未见露面。即便参与此事,樊长老亦不会答应。”
欧阳苍甚为赞同:“那依二位坛主所见,我等当如何动作,才能让三位长老满意?”
“昨日从樊长老口中得知,三位长老闭关修炼,已至关键,需要一物,协助突破。”沙布封摇头摆脑,故作神秘。
“何物!”欧阳苍、苏漫二人同时问道,却是心思各异。司空玄笑而不语,将桌上茶壶取来,朝杯中倒上茶水。伸指,在杯中蘸了蘸,向桌案上徐徐写下二字,“暖玉”。
“暖玉?”杨羽清倒上一杯茶水,捏在手中轻轻晃动。稍作思索,笑道:“莫不是峨嵋派镇山之宝,峨嵋暖玉?”虽是询问,却已了然在胸,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二位坛主当真费心了。有此暖玉在身,可大大协助武者稳定心性,不至走火入魔。”
苏漫手持红帕,不断擦拭着被司空玄握住的手掌,一改往日媚态,神色收敛,不着喜怒:“杨堂主既已猜到,何必多问。”
“苏总管以为,三位信你几分?”杨羽清无意多做纠缠,再为二人添上一杯。
苏漫停下擦拭,眉峰轻蹙,随即舒展道:“欧阳苍此人,生性多疑,最多六分。但司空玄、沙布封,哼,一群色胚子。”眼珠一转,狡黠道:“杨堂主可是好奇,明明戴罪之身,小女子与孟总管,为何今日尚能出现在大殿之中。”
“端看今日司、沙二位坛主对待苏总管模样,想来有所表示。”杨羽清摇头道:“苏总管亦是考验在下啊,在下对于苏总管,可是信任九分。”
“哦?只有九分?”苏漫幽幽一叹,一副娇滴滴般可怜模样,令人观之,心神难持,满腔怜惜:“没想到,小女子在杨堂主心中,只有区区九分可信,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杨堂主此言,未免令人伤心了。”作势,举起红帕,擦拭双眸。双肩微颤,我见犹怜,千娇百媚于一身,饶是百炼钢,亦成绕指柔。
杨羽清心思把定,默念心诀:“苏总管一身媚功无双,在下才疏学浅,着实难辨苏总管情义真假。”
“男人,都是花言巧语之辈。”苏漫娇哼道。情知杨羽清并非司空玄、沙布封之流,对自己更多有防范,难以蛊惑,自嘲一笑,道:“昨夜你离开之后,司空玄和沙布封同时来访,声称只要我能向其投诚,便可向樊长老进言,免去责罚。有朝一日,如能登上代宗主之位,更可报我多年仇怨。”
“数年来,天玄教宗一直以中原正统为大敌,无论葬火教,亦或倭寇,出工不出力。两相比较,的确是一个诱人的条件。苏总管可是动心一二?”杨羽清说道,面上却无丝毫不悦。若是苏漫当真应允此事,现下断不可能坐在此处。
苏漫媚眼一瞥,气道:“杨堂主再开玩笑,小女子可要翻脸了。那两色胚心中所想何事,你我心知肚明。若是杨堂主动了这般心思,说不得小女子便要答允下来。”眼眸流转,但见门外人影晃动,似做敲门模样。苏漫“咯咯”一笑,俯下身来,贴着杨羽清耳垂,细声道:“杨堂主相好的来了,小女子再不走,怕是要被剥皮抽筋了。”笑声不绝,打开木门,朝着边城青挑了挑眉,一语不发,得意而去。
“呸!”边城青啐了一声,走入房内,见苏漫座上茶杯,印有红唇,心中气恼,随手丢到外面:“这苏漫好不要脸,杨大哥,她口中的话,怕是一分也信不得。”
“郎有情,妾有意,何须质疑?”杨羽清知晓与苏漫交谈所言,边城青多半听得一二。见边城青面色一沉,伸出手指,贴在唇边,示意边城青莫要多言。反手挥出茶杯,道:“今天风光正好,苏总管何不留下,一赏花月?”屋外,苏漫笑意更甚:“若是仅有你我二人,才是正好。此杯,小女子可要好生保管。”
片刻无言,边城青问道:“你早知苏漫未走?”杨羽清闻言反问道:“我和苏漫之间,又何来信任?”伸手邀请边城青坐下,续道:“苏漫此女,心机之深,绝非所见一般。司空玄、沙布封妄图招揽,多半还是看中其姿色。苏漫如何不知?不过顺水推舟之计。”见边城青仍有几分约束,笑道:“人已走远,,不必担心。”
边城青被窥破心思,面色一红,哼道:“我岂会怕她。倒是杨大哥与她交手,可得小心才是。”
杨羽清点了点头:“不过利益互换的合作罢了。”心中思绪闪过,又道:“收拾一下行礼,明日我们离开洞庭湖。”
见杨羽清起身出门,边城青追问道:“杨大哥不收拾么?”杨羽清扬了扬手:“不急,尚需一人相助。”
林荫道上,一座石屋独立,上接飞来钟,下连点将台,辖天玄教宗通达兵马要关。此处,正是兵部总管孟常轲住所。
踱步而来,远远望去,屋外二人,剑器挥洒,错落交锋,尽显上层剑招。一人快剑连环,抢占先机,动身变步,难辨东西。另一人,错步快退,格剑应招,不落下风。此二人,杨羽清识得,正是角木蛟与张月鹿二人。
且见角木蛟行剑凶猛,如恶虎出山,削砍之间,隐含风雷之声。张月鹿看似一退再退,只在应招格挡,难有翻身之能,却是行步巧妙,以柔克刚。一连十数招,张月鹿守如铜墙铁壁,坚若磐石,角木蛟寸功未进,心下急躁,剑上再添三分力,一刺之下,气势大作。
张月鹿不慌不忙,横剑胸前,挡下杀招,连退三步,削弱力道。顺势,踩步走方圆,剑首撞手腕。快剑一扫,尽封角木蛟退路,洗剑回格,连人带剑,锁住角木蛟。
“好剑招!”杨羽清出口称赞,连连鼓掌:“剑者,君子之器。一退,二探,三破敌。月鹿兄,这一手确实高妙。”言语之下,心中又是另一番思量:“当日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如今再遇,亦合二十八之数,岂非天意?”
角木蛟、张月鹿二人一见来人,连忙撤下剑招。张月鹿笑道:“大哥切莫说笑,论及剑道,大哥可是论剑台上夺取剑神之人,我哪里配得上‘高妙’二字。”
杨羽清一笑置之,转向角木蛟道:“木蛟兄,你剑法凌厉,却失谦和,行招之间,又有几分枪法影子。虽说触类旁通,但杂而不纯,难以精进。”张月鹿道:“角大哥只是陪我练习才用剑。他真正擅长的,还是枪法。”
“原来如此,”杨羽清点头道:“若是在下所料不差,木蛟兄的枪法,可是源于孟总管?”
“正是,”角木蛟挠了挠头,笑嘻嘻道:“大哥,你不会专程来看我兄弟二人操练吧?孟总管尚在内中,可要通报?”
“不必,亲身拜访即可。”杨羽清连走数步,复又回返:“近日事多,待闲暇之时,我们兄弟二十九人,再好好探讨剑道。”角木蛟、张月鹿心知杨羽清此言,便是有意指点,连声道谢。
杨羽清来到门前,作势敲门,内中孟常轲已先打开门来:“这般动静,我哪里还能不知。杨兄请进。”侧退一步,做一“请”势。杨羽清迈步而入,眼中所见,亦是极为简单的布置,稍一拱手,道:“孟兄非但武艺高强,一身武学,更是不吝传教,此等胸怀着实可敬。”
二人入座,孟常轲摇了摇头:“杨兄切莫说笑。他们兄弟二十八人本是带艺入教,不过所会的,只是一些粗浅功夫。此事,杨兄想必更为清楚。”孟常轲本非扭捏试探之人,何况杨羽清又有救命之恩。此事杨羽清无需隐瞒,想来孟常轲早有揣测:“幼年父母遇害,云府灭门,流落太原,偶然相遇。算起来,当时真有做个乞丐头头的打算。”说罢,将与二十八人相遇至怒出大衍雅居之事,合盘托出。孟常轲早从角木蛟等人口中知悉一二,却是不想,此中另有这般曲折,想来也是天意使然。
“早前见这兄弟人等,颇有意气,且底子不错,乃是张兄于闲暇时间,传授剑法。”孟常轲若有所思道:“随后大比,被赵宗主看中,排练剑阵,但角木蛟剑法始终难得精妙。我见他骁勇有力,便教他‘白马枪法’,倒也能融入剑阵之中。”
“二十八人的剑阵?”杨羽清心思猛然一沉。赵飒飞曾入建宫,那幅星宿图想必见过。依他能为,数十载来,参透其中奥妙并非不能:“当年常师姐曾言,半卷真品只在一人手中,莫非便是被赵飒飞盗走?”转念思忖,又觉异常:“若当真是赵飒飞,离开建宫之时,为何不明说?”暗压思绪,说道:“赵宗主当真惜才。这一干兄弟,能得到三位相助,亦是万幸。”
或是提及赵飒飞、张凤兮二人,孟常轲心情不由黯了三分,苦笑摇头:“杨兄专程来此,当不是为了此事。若是有关代宗主之事,我戴罪之身,爱莫能助。”
孟常轲这般言语,杨羽清早有所料,并不意外:“实不相瞒,对于赵宗主遇害之事,所有罪证直指张兄,但在下以为,必为陷害。张兄先父张铁老前辈,与家父交情匪浅。在下的确有心争夺代宗主之位,不为其他,便是还张兄一个清白,亦要争上一争。若得侥幸,还望孟兄与在下一并找寻,请张兄回到教宗。”
言语切切,孟常轲为之动容。沉思片刻,却是摆手道:“若是如此,这份公道自然需要还给张兄。但赵宗主身故,教宗之人心思各异,于其身在旋涡,不如就此退隐,安平一世。”
“如此亦是美事。”杨羽清赞同道:“今日前来,劳动孟兄,并非为代宗主之事,而是希望借助孟兄易容之术,为一人更改面容。”
“谁!”孟常轲浓眉高挑,一字,已满是戒备之意。
“林娇。”杨羽清徐徐道出二字,见孟常轲仍心存疑惑,无意逼迫,坦然道:“林娇与城青有仇怨,在下却有一事,不得不林娇相助,是以出此下策。还望孟兄三思。”说道此处,杨羽清道了一句“告辞”,便推门离去。
木门轻轻关闭,独留孟常轲一人,渐渐陷如沉思。
风轻云淡,一轮金乌正好。林荫道上,树枝参差,绿叶婆娑。远处,岳阳城虚影若现,虎踞龙盘,楼台高耸,巍峨屹立,千古风韵。此刻,三道人影,策马徐行,正是杨羽清、边城青、林娇三人。
且说杨羽清一别孟常轲,复又游说林娇同行。与边城青同行,林娇本是不愿,杨羽清担保此行一路,势必护得林娇安然。念及身中气锁三焦,林娇亦疑心出手之人食言,索性答应下来。随后孟常轲依约而至,为林娇更改容貌,换成一身天玄教宗弟子衣着。同行至今,边城青虽有疑虑,但始终未曾察觉。倒是离开洞庭湖之时,沙布封、苏漫等人数多嘲讽,着实令边城青心生不悦。本对苏漫颇多微词,如今更是怨恨重重,对于身侧教宗弟子装扮的林娇,反是忽略。
马蹄“哒哒”错落,边城青自顾数落苏漫不是,杨羽清心中清明,以人各有志为由敷衍。算算时间,不日便是白露。早前望江楼一行,一会西域妖僧与武当无怀,其手段毒辣,可见一斑。再行望江楼,却是不知更有何种事端。心思澎湃,想到十载未见之好友,心中切切。不多时,行至大道,岳阳城近在咫尺。城楼下,守兵防范松散,对往来百姓只是粗略一扫,并未审查。望江楼惨案犹在眼前,凶手并未缉拿归案,上行下效,官兵态度如斯,掌权之昏庸,不必言说。杨羽清冷笑一声,无怪赵飒飞接任天玄教宗,挥杆而起,南方地域,投奔者不计其数,虽然尚有武林奸佞,但豪杰义士,亦是不乏。如今西有葬火教,南有天玄教宗,东南倭寇成群,台下隐藏势力伺机而动,又岂是中原正统、大内七屠能可应对?
抛去多余烦恼,杨羽清跃下马背,说道:“这便要入城了,如此进入着实招人眼球,还是牵马得好。”林娇本就有心藏匿,稍稍点头,便翻了下来。边城青目睹望江路惨案,哪里能如林娇一般淡然处之?哼道:“一群欺软怕硬之人。平日里欺压百姓毫不手软,遇着硬茬,却故作不知。”牵马欲行,却是见杨羽清二人未曾动作,不由奇怪:“城门近在眼前,难道……”陡然眉峰一蹙,正欲张口,却被杨羽清打断:“并无其他,只是思考如此携带兵刃,未免太过招摇。虽说未见得横生事端,但麻烦终归难免。”左右看来,藏锋剑已被边城青收于腰间,林娇所持霜流剑本就短小,隐于袖中,难以察觉,倒是自己 身后云破月,以长布包裹,仍然显眼。稍作思索,却见身后有五名柴夫,背跨扁担而来,快步迎上,道:“五位兄台,可是往城里去?”
五名柴夫眼中疑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又觉不妥,神色怪异。当中那名柴夫率先反应过来,拍了拍扁担前端木柴,说道:“是呀是呀。这天气鬼热得很,早点送到店里,我们也好早些回家抱娘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杨羽清爽朗一笑,从怀中取出些许碎银,交到当中柴夫手中:“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兄台相助。”那柴夫眼神一闪,将碎银在手中掂了掂:“都是兄弟,啥相不相助,公子尽管说。”杨羽清身形一侧,取下包裹着云破月的布包,说道:“并无其他,只是将此物放置柴中,待进入城内,交于在下便可。”说话之间,边城青、林娇二人先后牵马过来,见这五名皮肤黝黑的柴夫,鞋子湿了大半,一身鱼腥气味,颇为难闻,不由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杨羽清手中之物,其中缘由,猜得泰半。
当中柴夫只看布包做工精细,并非寻常市井之物,连忙将碎银递回:“这可如何使得?近日里面,城里出了个刽子手,杀人不眨眼。这官兵查得紧,要是出了事情,可是要杀头的啊。”话未说完,旁边一人快手夺过碎银,放入胸口衣中,道:“你这么胆小,活该穷困。这位公子看着便是好人家,旁边的朋友也是善良人,我们出门在外,哪有不帮助的道理。”说着,一把夺过布包,塞入木柴中:“公子,进城后,往前百米,我在那边等你。”
杨羽清连声道谢,目送五人进城,随后招呼边城青、林娇二人,如同闲庭信步,观赏这往来风光。
“杨大哥,如此重要之物,却是交给那般贪婪之人,可不怕私自逃走?”边城青早见那柴夫看见碎银之时,满眼贪欲,虽说布包之物,并非钱财,于他们亦无所用,但如若食言,藏身城内,想要寻出,也是如大海捞针。
“无妨。”杨羽清有谱在心,瞥眼一看身侧林娇。一路行来,只言未发,身着教宗弟子衣物,若不仔细观看,哪里看得出是位女儿身。知晓边城青在侧,林娇势必不会张口,也不理她,向边城青解释道:“眼中所见,未必真实。看似贪婪之辈,说不得亦是守信之人。”看着边城青满面怀疑,又道:“不若赌上一赌。若是入城后,那人真将东西物归原主,你便帮我送两封信,如何?”
边城青难得看见杨羽清这般自在模样,自己亦感轻松,点头道:“自然可以。但若是那人跑了,你可要在岳阳楼内摆上一桌。早闻岳阳楼中,全鱼宴鲜美无伦,却是一直错过,这一次,总算得偿所愿。”杨羽清“哈哈”一笑:“丢了东西,还要破费,你也是落井下石之人。若是凑不出钱,你还是要帮我送封信给孟总管,请他慷慨解囊。”
谈笑间,却见五名柴夫已到城门口。守城官兵只是粗略一看,便皱着眉头将五人赶入城内。边城青得意一笑,随后来到城门下。往来人群,多是粗汉,守城官兵早已不耐,此刻乍见这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身姿绰约,清秀洒脱,眼中一亮,满面欢喜:“美人儿这是要入城啊,不知道是谁家千金?这城里可是出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如让哥几个护送护送!”
边城青听闻这轻浮之语,眉峰倒蹙,正欲发怒,杨羽清抢先说道:“原来城内出了这般事故,着实有劳几位官爷。一点小意思,权当给官爷添杯茶水。”取出三五碎银,悄悄塞入官兵手中,不让他人看见。几位官兵左右对视,直起身子,道:“哪里的话,都是职责所在,怎能轻忽!”藏好碎银,朝杨羽清挥了挥手:“进城后可别去乱走,夜里不要乱跑。”杨羽清连忙点头答应,带着边城青、林娇二人先后入城。
一入城内,远远便看那柴夫躲在拐角。杨羽清笑道:“城青,看来这跑腿的事儿,你可少不了了。”边城青“噗嗤”一笑,明眸闪烁,宝玉生蕴,眉间一泓清秀,娟丽之极:“愿赌服输。不过全鱼宴没有了,添杯茶水,总不能少。”
二人言笑,林娇看在眼中,心思飞驰,当初与边城焕亦是如此。可这世间男人,又有几人不是负心薄幸。哪怕眼前之人,又有多少坦诚?心中冷笑。
思忖之间,杨羽清已来到柴夫身前。那柴夫放下扁担,大口喘气道:“公子的包裹好生沉重。”探出一只手来,比划着。杨羽清哪里能不知道他所思为何,又取出碎银一枚,笑道:“着实辛苦兄弟了。”取回布包,一拱手,就此拜别。
依循记忆而行,不过多时,三人来到望江楼。门前小二一见来人身着华丽,赶忙招呼。杨羽清道明来意,让店家小二安排三间客房,好生照料马匹。安置好二女,眼见日头西沉,杨羽清嘴角一挑,离开客房。
望江楼外不远处,五名柴夫将扁担丢至一旁,远远看着杨羽清三人进入楼中,随即转身朝另一端巷子走去。
依着巷子走入深处,四周已无人迹。五人突然一转,跃入一间老屋。屋内灰尘满布,不知多久无人居住。从角落取出文房四宝,展开纸张,提笔疾书。不多时,折成巴掌大小,塞入信封,交给一人。那人收好信笺,不言语,从偏门离去。
“你说这杨羽清会毫无怀疑么?”早前推脱的柴夫说道。
“哼,连云破月这等重要之物,都肯交于我们,又岂能怀疑?”收取碎银的柴夫嘲讽道:“都说杨羽清有勇有谋,现在看来,终究还是个黄毛小子,商老兄,你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胆小怕事了。”拿出碎银掂量一番,又道:“这出手倒是阔绰。”
“的确阔绰。”蓦然屋外一道声音响起,似笑非笑,似弄非弄,只听脚步渐近,气息顿时一滞,唯有沙沙声,格外清晰。
“谁!”手持碎银的柴夫猛然起身,从怀中,拔出一柄雪亮匕首。话音未落,“嘭”得一声响,一物砸开木门飞来,洒落一地鲜血。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从偏门离去之人头颅,随即,一道诗号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羽凌低昂文缀似,清虹一道跃天低。”来人身形渐明,一袭白袍飞舞,脚踏风湍。一手,白芒吞入如龙,银光华然,宝器生辉,一手,信笺未开,被握在手中。一步一踏,徐徐而来,正是杨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