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灭众僧,道首千古尊。
纤草落叶,交织一片迷蒙。迷蒙中,一条杀影,如踏地狱鬼唱,走出一条修罗血路。长发在风中猎猎而舞,露出一双冷眉凝锋,不着人之情感。长剑指地,划出渗入骨髓的可怖声响。
“你……你……”队前一名小僧惊悚道,忍不住,连退数步。
“不好!”明心心念一动,急忙朝小僧奔去。
一时,风动,人动,剑动。只在一瞬,落叶着地,鲜血着地,将这青绿树林,染成杀戮血场,铺开一条诡异道路。
不及回应,小僧倒落,喷薄如雾的鲜血,染红了明心一身雪白袈裟,打湿了满头青丝,顺着鬓发,勾勒出一张愤怒的脸颊。
杀戮未止,剑者毫不理会满身鲜血,剑势不停,转瞬,又是一名僧者倒地。
怒怒怒!明心怒上眉山,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昔日旧情不存,出招已是极端。手一扬,白玉佛链连缠带打,先困杀人剑,再出手,似拿似捏,欲擒罪恶元凶。反观来人,一剑扫荡,剑炁沛然,汹涌如潮,生生逼退明心,也不追击,纵身跃入人潮,剑势起伏,血雾连天,来不及呼喊,条条性命,如草芥消散。
“为什么!”一声质问,无人回答,只有一剑一剑的杀戮,回应这一句的无力。眼前,灰旧染血的道袍,已非昔年车文泽外,共抗葬火教,挽狂澜于倾颓的好友,更非同心同力,布下“三星困龙阵”的智子,只有化身修罗的刽子手。不知何故,不明所以,看着同修倒落的身影,无需等待回答,唯有出招。
脚划地,掌擎天。明心极招上手,气势陡攀,正宗佛门绝学,汇于一掌,顷刻,化作金刚怒劈、佛祖挥手,浩然掌气,如天星倒悬,倾坠而落。
旧袍剑者杀式已开,断无撤离之理。气劲袭身,剑势一改,不退不避,直撄其锋。长剑一开,乌金练白锋,似挂非挂,似挑非挑,翻飞动惊鸟,滚地不沾尘,端得是高妙武当剑法。剑锋转动,无端森森诡异,竟是魔法运道功。
“灭慈归寺之凶手,果然是你!”纵然早有料,如今亲眼观来,仍是不由万千震惊。堂堂武当高足,竟沦魔道,何其悲凉!一声叹,欺身而上,进步肢接,纵横开阖,尽显佛门刚正无俦之功力。翻掌一动,白玉佛链缠绕臂腕,指捏佛印,招行六诀,招招式式,断无慈悲。
旧袍剑者杀戮骤止,冷眉无情,口吐一语:“佛者,杀!”剑劈拳吐,明明是正统武当绝学,偏偏行得是刁诡异能,尽做取命手段。
幸存五名僧人,也是武艺超绝之人,一时杀阵措手不及,此刻定睛看来,不由惊喝:“武当无怀!”眼神互换,手中长棍布开架势,正欲相助明心,哪想明心沉声喝止。
车文泽一战,无怀下落不明,本就明心、念知之心病。早先点苍剑派之中,目睹慈归寺喇叭伤势,心中已生不祥之念,如今观来,无怀沉沦魔道时日已久,认不得昔日熟悉之人,唯有屠戮佛修者之念。几番接触,其魔功入道学,实力更胜昔时,自己全力施为,尚且难阻剑锋,何必徒添人命?
剑炁来去,犹如实质,一动,引剑炁群动,化作利箭逼命,已是武当上乘绝艺。明心见势,口含真气,灌注一身,扬臂挥扫,白玉佛链舞卷如浪旋,翻涌滔天,似山河倒悬,如来垂手。一招,已然倾注一身佛家内元。
佛链抵剑芒,禅武会魔功。正邪极端交汇,地裂山崩,河川愁惨。但见一抹血雾喷出,明心犹如断线风筝,倒飞而出,一身雪白袈裟,布满鲜血。洞庭一战,本就内元大损,哪里还是入魔无怀之敌手?
无怀一剑争胜,何来旧情?洗秽剑锋芒一旋,近身三刺,取命只在顷刻。
“妖道纳命来!”忽得翠铃铃一声喝,乍见一道青影纵身而入。掌中一柄雪亮长剑,一挑一抹,双式连环,交织弥天剑网,尽挡洗秽杀剑。一手,似揉似环,将明心拦腰抱住。陡然长剑收招作格,借洗秽剑上雄力,连退数步,方才定身。
且见来人,身似弱柳扶风,肤如凝脂无暇,面若桃花芳菲,眸宛潭水秋波,端端一个倾城佳人。五指芊芊,盘握长剑,更见冰肌玉骨。背后负上一柄水墨纹路油纸伞,明明一个武道中人,偏偏似个大家闺秀模样。小心翼翼,将明心安放下来,朱唇轻启,来不及说些什么,无怀夺命剑招,已然逼近。
低啐一声,青衣女子旋剑如风,挺步进招,剑风飒飒,扰动风云,千树万树落叶缤纷,在流风卷动之中,交汇无尽秋雨,化作剑端杀招。一招,已然展露非凡根基。
无怀剑招凌厉,凝炁成丝,如有实质,力破万法,落叶折,秋雨散,杀意纵横,神佛辟易。近身一剑挥洒,青衣女子惊愕之间,仓惶接招,仅是一触即分,已感杀神之威。无怀似是无心恋战,一招使尽,也不追击,洗秽剑一划,身动如燕,穿过青衣女子,径直斩向明心。
“麻烦啊!”青衣女子退而不馁,转剑再进,强护明心于身后,口中娇喝道:“小妖僧,你还不快走,少在这里碍手碍脚,影响本姑娘。”说话间,剑随身走,快剑缠斗,毫不停滞,重重剑影,犹如光幢,将攻守二人笼罩其中。
明心闻言心动,一时思绪纷乱,半晌,方才叹气说道:“楼姑娘不必如此,当小心为上。”
青衣女子剑快人快,长剑挥洒,不让无怀再进一步:“你这妖僧,休得胡言乱语。若是无你在此碍事,本姑娘大可放手尽兴,区区小道,能奈我何!”说话间,好生打量眼前的无怀,见他似乎听不见二人对话,饶是言语之中,对其多有看轻,仍旧无动于衷,只管行招破围,若非是心意坚如磐石之辈,便是另有他故。却是来不及多想,剑风破空,一招凶过一招,一剑狠过一剑,纵然旨在斩杀明心,无意与自己纠缠,犹觉漫天仇恨,铺面而来,何其可怖。剑出烟缭云乱,只在弹指之间,已是数招并发,一时香汗淋漓,娇气连喘:“小妖僧,这鬼道人莫不是和你有杀子夺妻之仇?怎生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
“你……”明心闻言欲怒,却是见她为护己身,几近忘死模样,话在喉中,难以言发。且见青衣女子弱柳之姿,力撼杀神之威,行剑肆意,如行云流水,由意生,由念发,纵情之间,似舞者挥袖,绝妙难言。反观无怀,强攻突进,看似毫无行招迹象,宛若市井泼皮,实则已臻剑上极端。一者为护,一者为杀,双剑交错,铿锵乱响,谱写一曲救与杀的音律。
明心哪里不知,如今的无怀全无理性可言,青衣女子看似能与之平分秋色,实则已近极限。先前出言不逊,亦是为让自己能可抽身离去。知其心意,又哪里能抛其不顾?连退数步,避开战团,盘腿坐下,默运玄功,疗复伤体。其余五名僧人见势,摆棍布阵,将明心护于中心。
眼见明心打坐模样,青衣女子蓦然心生暖意,暗骂一声:“妖僧。”不敢多想,快剑连环,分毫不让。
“好个‘凌烟行云剑’,十二青衣果然名不虚传。”但听清朗一声,却见一条清瘦身影,如行流湍,踏风而行。人如玉,白袍透粉,芍药点春光;刀如玉,雪色无暇,风霜冻烟云。见来人似闲庭信步,绕绕转转,好不惬意。星眸流转,与明心眼神互换,蓦然扬手斜挥,掌中石子如箭矢疾射,朝一侧树端打去。随即,树端枝叶摇摆,落叶纷纷,一条枯瘦嶙峋身影徐徐而落,定睛看来,一身破旧僧袍,已不知多少年月未曾清洗,全然看不清究竟是何颜色。若是平常相遇,只道是域外苦行僧人,但一双灰白眸子,在这一干高手看来,却是不由胆寒心惊。
明心一见来人,无怀种种,已有定数,一时心中悲怒交加,气息骤乱,张口便是呕出血来。
“咯咯,”妖异僧人怪笑道:“洛阳牡丹,扬州芍药,原来是扬州天辞府的娃儿,手段不错,眼力也不错。”
妖异僧人一语道破来人身份,那人也无意掩饰,却又无意多做寒暄:“想来西域数桩灭门惨案,皆是出自你二人之手!”
“哈哈,正是如此,”妖异僧人得意一笑,伸出一掌,徐徐数来:“沐恩寺,白云寺,慈归寺,枯荣寺,西域四大寺的灭门,皆是出自这中原英少之手。”蓦然,五指合拢,也不见其他动作,白衣男子却是连忙撇头退步,说道:“好一个‘摄魂术’!”顿步运气,不多言,拔刀出鞘。
白练流转,如潜龙出渊。刀身细长,自白玉刀柄前伸,挑出一个轻微弧度,似玉非玉,似铁非铁,在日光照落下,反射得格外艳美。刀,自出鞘一瞬,便与人融为一体,如流风中一片落雪,轻灵翔动,快得不急捉影。
妖异僧人手捏佛印,起手第一招,竟是西域佛门绝艺,“大日如来手”。妖氛合佛气,使得浩掌诡谲,徒生阴森,似地藏殒身,万鬼哭城。
来人见势心寒,凌空变招,刀影腾光,于阴风翻涌之中,觑见一瞬之机,顺势而走,逆斩不疑。
却听裂帛一响,妖异僧人陡然退步,袖口已被割破。同时,原本与青衣女子缠斗的无怀,一剑横扫,逼退青衣女子,扭身回走,剑挑来人。来人一招得势,却不敢躁进,背身横刀,格开洗秽剑夺命锋利,再看去,妖异僧人已与无怀快步离去,眼见是追赶不及,只是落下一句怨恨:“若无玉露凋霜,此掌定当完纳你之劫数,待我取得大悲明王剑,再当讨教!”
眼见二人不见踪迹,来人长舒一口气,收刀入鞘,朝明心一拱手,说道:“少林明心,果然名不虚传。”明心稍稍点头道:“司徒居士赞缪了,也是居士眼力过人,不然纵小僧有意提醒,也无可成事。”
“扬州天辞府少主人司徒洛?”青衣女子不知何时,已在二人身边。美眸流转,从司徒洛身上划过,见明心身前草地一片鲜血,赶忙推开护在明心身边的僧人,提掌运气,按住背心“灵台穴”,一股轻柔缥缈之力,徐徐流入明心奇经八脉,疗复伤势。
不过片刻,明心长吐一口浊气,脸色逐渐红润。起身道谢,却见青衣女子腰上布料,已被斩裂,想是与无怀交战中,被洗秽剑切开。所幸内有一物,抵挡致命之招。定睛看来,竟是一张猴脸面具。
“原来是碧落青天猴面青衣,楼云袖楼姑娘,”司徒洛抬手一拱:“姑娘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碧落青天,果然不愧中原脊柱。”
“那是自然,”楼云袖嘴角一挑,得意道:“就这二人,我家庄主不必动剑,一曲足矣。”
司徒洛闻言,立即附和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天下谁人不知,北堂庄主一手‘海潮调’,可谓前无古人。”虽是嬉笑,但是提及北堂燕此人,却又分外尊重。转身朝明心一行礼,道:“明心大师,我奉一位老前辈之命前来,既然此间事毕,便就此告辞。”正欲就走,又被明心拦下:“敢问哪一位前辈?”司徒洛稍作迟疑,说道:“佛曰‘说不得,说不得’,总有相见之时。”也不等明心回应,飞也似离去。
“这人该不是属兔子的?”楼云袖哼了一声,却见满地佛者尸骸,血染沟渠,何其可悲?一时无心打趣,只得出言安慰:“小和尚,你也莫要太过悲伤,佛家不是讲究轮回么?他们皆是德行善道之人,定当入个好轮回。”
“多谢。”不觉间,二人相聚不过半步,明心急忙后退,又道:“相救之恩,没齿难忘。楼居士想来亦有要事,不必在此多做耽搁。”
楼云袖也不理睬,自顾说道:“你们这一行当是返回少林,这便将师兄弟火葬了去,好过路程颠簸。”提及痛处,明心点头答应。寻了处空旷,将佛者分排列好,落了火把。
火光掩天,浓烟滚滚。不知是否错觉,竟似有梵音唱响。明心等僧,双手合十,口诵《地藏经》。佛功参天,金熙洒下,照得众人如披圣辉。
悠悠一纸悼文,多少英魂谁人记?
英灵殿内,赵飒飞手持祭文,口中切切,徒惹得多少教宗门人潸然泪下。悲声散去,望着层层叠叠,数不清的牌位,或是长年落灰,或是新漆描金,赵飒飞思绪百转,一时心动,虎目迷蒙。五指一松,悼文轻轻飘荡,落入火盆,转瞬,化作一团灰烬。
手负背,不多言,赵飒飞转身离去。身后,日月坛主、四象堂主、三部总管依次排列,跟随其后。不多时,一行人步至石殿,烛火摇曳,宗主高坐,一抬手,众人皆拜。起身之刻,但见殿外一名教宗弟子,手持白鸽,请问而来。但得应允,快步疾走,行至赵飒飞身前,自鸽腿上取下飞信,恭敬捧上。赵飒飞取来飞信,挥手命弟子退下。展开飞信,稍作解看,面露疑色,沉思片刻,唤来张凤兮道:“先前所言的西域僧人与旧袍道者,又出现了。”
“嗯?”张凤兮一声疑问:“敢问宗主,此二贼现身在何处?”
“半个时辰之前,便在洞庭湖外树林,此刻当已离去。”不待张凤兮询问,赵飒飞又道:“此二人拦截少林人马,连杀十数僧人,若非碧落青天猴面青衣楼云袖与扬州天辞府司徒洛出手,今日围剿洞庭的少林人马,便要全数陨命。”
“此二人竟有如此手段!”张凤兮惊道。一班坛主、堂主、总管亦是浑然一震。杨羽清迈出一步,拱手问道:“碧落青天、天辞府如何会在洞庭湖左近?”明心能为,早有耳闻,不少人,亦与其有所交手,着实人中龙凤,如今面对外域之人,竟是被攻得惨况如斯,足见此二人能为非凡。再者,此时此刻,碧落青天、天辞府现身洞庭湖,此中事由自当令人重视。
少林之人生死,赵飒飞并不在意,外域二人身份,心中自有交代,也了然在胸,对杨羽清之疑问,倒有几分赞许,反观张凤兮,自涵灵郡主一事后,已失方寸,不由心生不满。也不表态,朝杨羽清说道:“楼云袖似是为找寻明心,恰巧遇到此事,反是司徒洛,声称奉一位老前辈之命来此救人。能指派天辞府堂堂少庄主之人,其身份呼之欲出。”
“铸兵一脉传人,一眼春秋!”张凤兮再是一惊:“一眼春秋沉寂三十余年,如今出面保人,足见明心在其心中地位重要非常。”
赵飒飞冷哼一声:“不过一名背兄夺权之人,纵然身负铸兵一脉奇能,又有何惧?反倒是那西域外来之人身份,方得深思。”张凤兮本双唇张阖,却是话在喉中,生生咽下,转问道:“此二人是何身份?”
“屠尽西域四大佛门的西域妖僧,以及……”稍作停顿,赵飒飞似笑非笑,玩味道:“武当无怀。”惊天一语出,众人皆惊。张凤兮神思一转,道:“原来当年车文泽一战,无怀失踪,便是落入西域妖僧之手。”
“想来如此。”赵飒飞又道:“张堂主,关于西域妖僧此人,你可有消息?”张凤兮点头说道:“此人名姓无从查证,只知当年拜入慈归寺门下,不知是何缘由,被慈归寺逐出山门,并在名册上划去姓名。西域流窜数年,习得一身邪异佛功,连败西域各寺数多高手,手段残忍。败于其手下高僧,无一不是被其带走,再寻得时,已是褪去衣衫,浑身凿出拇指大小孔位,灌满灯油,点上灯芯,一如剥皮点灯般,死得苦状万分。是以此人被称为妖僧。”张凤兮一番话说来,已然怒气连连。在场众人,不乏凶恶之辈,听闻这些许话来,仍旧不由背心一寒。
“肉躯燃灯,以化虹身。此妖僧不负其名,以佛家舍身典故,处死佛门高僧,当真讽刺得紧。”赵飒飞思绪电转,面露得意:“武当、少林、峨嵋自古同气连枝,无怀、明心、念知更是情谊深厚。如今生出这般事情,即便明心想保,怕也保不得,不妨推波助澜一番。”随即吩咐道:“张堂主,即刻命人将此事散布,定要让正统内外、朝廷上下,尽数知悉。届时,西域佛门定当和武当讨一个公道。若是顾念情谊,中原正统必将与西域各派正式开战,反之,中原正统距离分崩离析,亦不远矣。”
张凤兮稍作思索,当即答应,脸上却是多有不愿,片刻,又道:“宗主,关于涵灵郡主一事……”未及说完,赵飒飞已然打断:“此事无需再议。教宗立足洞庭,中原以北,势单力薄。此时能可利用秦王之力,巩固北方势力,牺牲区区一介女流,何足道哉。”话锋一转,赵飒飞笑道:“时隔二十余年,我教四大堂主总算尽数归位,着实可喜可贺。待得头七过后,本宗主召开盛宴,一来告慰英烈,二来庆贺杨堂主归位,三来明珠在握,何愁天下不定!”
沙布封向前一步,拱手笑道:“还有中原正统损兵折将,少林一派死伤无算,正统内忧外患,当真五喜临门,合该庆贺。”见他浑圆的身子,笑得颤抖,哪里还像个坛主。
赵飒飞闻言,“哈哈”大笑:“沙坛主说得好。”再是仰天一笑,拂袖离去。赵飒飞既已离去,石殿之内众人,亦无需多留,纷纷退去。杨羽清见张凤兮面色有异,有心宽慰,却是不敢多言,向其肩膀按了一按。张凤兮心领神会,点头回应,亦不多言。杨羽清心中一叹,带着边城青离开石殿。
杨羽清既任白虎堂主之职,赵飒飞早已安排人手,收拾昔年杨普明旧居,供杨羽清居住。临近房屋亦打扫干净,以便边城青所用。沿路而行,不多时,屋舍入眼,老树苍苍,似是一直有人看顾。杨羽清心摇意动:“这便是父亲所居住之地么。”一时往事回顾,脚步渐息。
蓦得疾风劲扫,一条玄色人影纵入,也不多言,起手一劈,便向杨羽清打来。边城青闻风按剑,杨羽清却已脚踩迷踪,当先一步,分划阴阳,一挡来人掌风。
来人背负长剑,一招受阻,扔不拔剑,甩手锤拳,虽非高明武学,却是根基深厚,犹见威能。
“嗯?”杨羽清心中生疑,纵然是粗浅功夫,却也非寻常,竟是诸葛八卦村入门拳掌。诸葛八卦村之人,但凡涉足武林,哪一位不是武学大成之人,这些皮毛功夫,何曾施展,外人更是无从窥视。而眼前之人,练习纯熟,绝非偷师,但若说是诸葛八卦村中人,偏偏只会得三招。心思一沉,双掌互叠,如封似闭,划圆成方,大开大阖。
再度肢接,彼此身份,了然在胸,各退一步。但见来人“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大哥,当真是你。”
边城青手按剑柄,一时不知所措,转看杨羽清,见他已经扶起那人,说道:“太原大哥?”莫名之言,唯有内中人知悉。边城青正自疑问,那人又道:“现在仍名为角木蛟。”
“杨大哥,你们这是……”见是旧识,边城青放下戒备,上前询问。杨羽清笑道:“幼年在太原所识,不想今日竟在教宗相遇。”
角木蛟接道:“我本是太原乞儿巷的大哥,后来大哥相助我们良多。因我们恰巧二十八人,又是无父无母的弃儿,无甚名姓,索性便以星宿为名。那日离开大衍雅居,丘玄归果未食言,放任我们离开。我们一路南下乞讨,这才被教宗之人收留。”
杨羽清本是试探,听他所言详细,这才安心,说道:“‘混丐’西风烈他们现在太原点苍剑派,日前与西风烈曾有一面,不过未曾相认。其他二十七位兄弟现在何处?”
角木蛟笑道:“校场之上。洞庭湖畔,我们远远观视,看见你施展武学,颇为熟悉,只是你名唤杨羽清,而非木青,是以未曾在意。倒是小狗子倔强,要来试探,我怕他冒犯新任堂主,便先行前来。”
杨羽清稍稍点头,说道:“幼年诸事累身,不得已改换姓名。好在今日相遇。”言到此处,又是一停:“这教宗之内,可有酒家?”角木蛟闻言大笑:“这教宗之中,哪里有人做生意?既然相遇,我这便招呼兄弟们,为大哥接风洗尘才是。”这才看向边城青,思忖半晌,方才小声说道:“这位莫不是嫂子?”
边城青面色一红,如牡丹娇艳,煞是可人,却只字未发,不置可否。杨羽清连忙解释:“边氏边城青。其兄与我亦是好友。”
“边氏?莫不是边城焕的胞妹?”角木蛟一时惊讶,脱口呼道。自觉时态,急忙闭口,却是心思难掩,脸色怪异。边城青亦是惊异,顾不得先前尴尬,问道:“你认识家兄?”角木蛟只管摇头,挤出一丝笑意:“并不认识,边大侠之名却是如雷贯耳。”不再多言,打了招呼,便快步离去。
旁观者清,杨羽清看在眼中,心思百转。边城焕虽有侠名,但若说能让天玄教宗之人如雷贯耳,却是万万不能。角木蛟能有此反映,势必有其他缘由。只是角木蛟有意遮掩,碍于边城青在旁,杨羽清自是不便多问。
“真是个怪人。”边城青柳眉微蹙,暗自嗔道。转念一想,既然与杨羽清熟悉,待有机会,自然可问个明白。
三日时间,武林又添新风波。武当无怀,与西域妖僧联手,灭西域四大佛门,屠害少林高僧。有心人推波助澜,“武当无怀”四字,已至风口浪尖。
爱徒失踪,久久不曾消息,而今得悉,清封道人痛心疾首,纵然涵养非常,亦情难自禁,呕出一口心血来。祸不单行,再过三日时间,西域一脉千里传书至中原正统盟主裴风战,剑锋直指武当无怀,誓要武当派给出一个交待。同时,赵华奉命,一纸敬帝手谕,此事朝廷不欲参与其中,望中原正统妥善处置,不可激化中原与西域之间的矛盾。内忧外患,清封道人无可言说,不得已,请颁通缉,追拿西域妖僧与无怀二人。
与此同时,因门人被杀,少林明心心中亦怒,纵然知晓缘由,亦难辩解。方丈渡圆,首度退步,不参与其中。峨嵋念知,奉玄灯师太之令,置身武林,配合诸派行径,意欲一举擒获罪恶元凶。
而身处洞庭君山的天玄教宗,张凤兮广撒眼线,一干消息初露头角,已传达至赵飒飞耳中。一切进程,诚如赵飒飞之揣测,不由得意。时至头七过后,赵飒飞大摆酒宴,集合天玄教宗教众数千,共庆美事。时值特殊,为防范未然,孟常轲调动人马,轮流监守,以防宵小。庆祝事宜,皆交由教宗礼部。苏漫终究女儿身,张灯结彩,贴纸挂铃,相较男子,更是细心,一手操办,亦是热闹非常,有条不紊。
第八日,晚风吹拂,庆宴盛开,上下欢欣。教众坐篷,碗来杯往,不亦乐乎。教宗坛主、堂主 、要员百人,置身宴厅,却是无人入座,只是往来寒暄。宴厅红绸铺地,两侧铜鼎焚香,烟蕴袅袅,恍如仙家。不多时,且听宴厅门外传来一呼:“宗主驾到!”众人停下交谈,整齐划一,静候赵飒飞。且见赵飒飞虎步龙行,脚底生风,入厅一拱手:“诸位久待,但请入座!”说罢,径直步入主位。
赵飒飞一入座,众人朝赵飒飞拱手行礼,依次坐下。杨羽清目光扫过,却见堂主之中,缪候未至。缪候心性孤冷,此举亦在意料之中。五部之列,工部总管穆辞身亡,至今未曾有人接任,是以未曾设置桌席。倒是吏部主管,自踏入天玄教宗起,便未曾出面,值此喜事,仍不见人影,着实疑惑。目光再转,却见角木蛟等二十八人亦在席上,想来于教宗之内,颇有地位。朝二十八人点头一笑,随即收回目光。
赵飒飞身处高坐,一旁苏漫当先为其斟满桌案上三樽酒杯。赵飒飞连敬三杯,庆宴即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面带熏红,已是兴致。张凤兮长吐一口气,手举杯盏,徐徐走向赵飒飞。赵飒飞眼见张凤兮近身,不待其说话,已先摆手说道:“张堂主,本宗主不胜酒力,你且与各位教宗兄弟热闹便是,不必顾忌于我。”说罢,朝众人一摆手,独自离去。张凤兮一时哑口,思绪百转,却是不知与何人述说。眼见一干教宗兄弟,欢闹畅饮,苦笑一声,抬杯入口,满是血腥滋味。
“张兄何必愁苦,”蓦然肩头一沉,却是杨羽清举杯宽慰:“宗主连饮数杯,合该休息。涵灵郡主一事,说到底,亦不过行事手段,宗主哪里会伤害其一分一毫。”说着,杨羽清当先饮下一口:“此时良辰美景,岂堪辜负?”
“杨兄之意,挟一妇孺而令秦王,亦属该为之事?”张凤兮颜色一冷,颇有质疑味道。
不待杨羽清回应,一旁妙音连珠,宛若含香缥缈,酥酥麻麻:“这天下人皆称我等为魔教,若是一味依据礼法正义处事,岂不辜负所谓正道赐名?何况历来史册,皆为胜者所书,若能权谋天下,则为拥护明主,一正混沌。”说话之人,正是苏漫。杨羽清闻言惊愕,万料不及这般娇滴滴的可人,言语之间,心狠手辣,显露无疑。张凤兮亦是愕然,沉思片刻,放下酒杯,抱拳说道:“不才身体抱恙,先行告辞。”说罢,头也不回,便大步离去。
眼见张凤兮身形无踪,杨羽清捏着酒杯,看向苏漫,眼中精光一瞬,满是玩味:“苏总管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这一番手段,张阖有度,已见手段非常。”说话间,为二人斟满酒杯,微微抬手。苏漫也不拘谨,玉指芊芊,低垂三分,推杯一碰,笑道:“岂敢岂敢,杨堂主文贯经纬,思虑深沉,我等一介女流,岂敢造次。”一口饮尽,清冽的一滴酒,自嘴角徐徐滑落。苏漫目光内敛,如梦如幻,似不经意,伸出一指白玉也似,将酒水点去。正欲开口,已见杨羽清背过身,向边城青走去。冷笑一声,暖玉姿态,逐渐收敛。
“好厉害的媚功。”杨羽清稳定心神,暗自惊异:“想不到此女非但心性非常,这一手媚功,亦是远超算计,竟能无声无息而动,恍如天成。待得时机,还需彻查一番。”
“杨大哥。”边城青见来人面色熏红,已能猜得七八,暗自朝苏漫“呸”了一声。杨羽清按了按手,示意边城青莫要出声,说道:“着实放纵了。早知不胜酒力,还不知回拒,当引以为戒。”说着,踉跄一步,又道:“如无他事,劳烦扶持一把。”边城青本无意久留,听此言语,双颊一红,也不推辞,扶起杨羽清向外走去。
一路走去,举杯相敬者几多。杨羽清醉意朦胧,如囫囵吞枣,杯到即饮,直至不省人事。再有寻事者,孟常轲、角木蛟等人一一挡下这才放杨羽清二人安然。
寻路而行,步履蹒跚,已是月明星稀,好风送爽。耳边闹饮人声不绝,可见盛事。望着灯光蜿蜒而上,如火龙盘踞,昂首欲破天际,边城青耳畔传来一语:“好个天玄教宗,如今看来,其底蕴,远超估算。”说罢,杨羽清连忙向旁疾走数步,扶着树干,俯身做呕。片刻,持衣角轻拂双唇,苦道:“入喉辛辣,偏偏世人皆以此为乐,看来我终究不是此道中人。”
杨羽清酒量不佳,边城青早已知晓,此时听来这番苦恼,不由莞尔:“既然并非此道中人,又何必尝试。”话音一转,正色道:“苏漫此女并不简单,举手投足,皆成妩媚之态,但心机深沉,真实想法难以辨认。”杨羽清道:“岂止是不简单,杀害碧落青天蛇面青衣,无论缘由,尚能安然至今,已是了得。何况这一身媚功,浑然天成,妙入巅毫,却是闻所未闻。只此二点,便足以令人小心翼翼。”随即“哈哈”一笑:“酒多言失,还是早些休息。”一扬手,缓步走入房内。
夜冷风清,喧嚣盈天。风动,人愈发清醒,一身酒意,渐渐散去。笔直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一路奔波,不及细思,如今趁着一缕悠闲,借着三杯两盏淡酒,远眺北方,心中莫名一动。青衣随风舞动,勾勒出一条英姿飒爽的身形,伴着悠长一叹,消失在无边夜色。
烛火摇曳,映照着一道英发雄姿,端坐屋内。自称“不胜酒力”之人,此刻不见丝毫醉态,手握书卷,翻页研读。不知何故,本该握权一方的手掌,竟露出前所未见的颤抖。心绪波涛,终究翻的是书,还是心。
陡然气息一急,一条人影来到,朝窗内人拱手一拜:“拜见宗主。”赵飒飞微微迟疑,停顿片刻,放下手中书卷,提起茶杯,缓缓饮下,说道:“原来是你,进来吧。”如释重负,连忙又饮一杯。来人方一进屋,赵飒飞抬臂伸掌,道:“坐下吧。不与教宗兄弟开怀畅饮,只身来此,所为何事?”收手之间,衣袖卷上茶杯,“啪”一声响,竟是将茶杯拉退三分,摔碎在地。
气氛骤然一凝,赵飒飞失神之际,来人起身飞跃,掌中多出一柄匕首,直取赵飒飞胸口。
赵飒飞见势,不及呼喊,抬掌欲阻。只是一瞬,来人后退三步,口中称疑,却是不敢逗留,整理好衣服,急急离去。
晨风动千层,一朝传烟云。几多萧墙祸事起,天涯峥嵘日暮熏。
火舌山上,飞来钟响,三声催急。飞来钟,重铸至今,首次三响急催,当属要急之事。天玄教宗一干人等,哪敢怠慢,各展身法,朝大殿奔去。人群之中,杨羽清与边城青二人并肩齐行,眼见便要抵达大殿,却见殿内之人齐齐而出,径直赶向赵飒飞住所。
“孟兄,发生何事?”看着匆忙而行之人,杨羽清急忙拦阻,问道。孟常轲急迫之间,一时不知所言,只是朝外指了指:“宗主受刺,不知详细。”一挥手,“唉”了一声,快步离开。
“赵宗主一身功力,可参造化。何况此乃教宗地界,哪里是常人可来去的。”边城青只道这干人等小题大做,本是不以为意,随即心念一转,脸色骤变。
杨羽清眉头紧蹙,朝边城青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且跟上去。”脚步加急,与边城青一前一后,沿路而行。
不多时,眼中青松高耸,依七星之位,排布成勺。勺身之中,一间由青石堆砌而成的石屋映入眼帘。石屋背植青松,倚靠山壁,纳土木之势,合坎卦之象,大有潜龙出谷,或跃在渊之意。石屋上挂牌匾,仅书“为宗”二字。红尘路条条,天玄为宗,武林一统。牌匾下,坛主、堂主、总管八人居于前,其余教宗之人,皆处十步之外,不得逾越。
杨羽清安置边城青于教众之中,只身上前,询问事由。一时无言,张凤兮小声说道:“宗主昨夜受人行刺,已惊动长老。樊长老现在内中,精心等待吧。”
“嗯?”杨羽清心生疑窦:“早知天玄教宗底蕴非常,不想另有长老,却是从未听闻。”心知此刻不宜过问,说道:“也好。”
谈话之间,忽闻“吱呦”一响,近一丈来高的木门徐徐打开,内中,一道形似枯槁、面若死灰的老者,双手拄着一根漆黑木杖,冷眼扫向门外众人。木门由铁力木所制,一丈高,三尺余长,说不得也有百余斤。以老者姿态看来,似乎未曾出手,仅凭一身功力,便能推开如此重量的两扇木门,其内家修为之深厚,着实令人心生拜服。屋内无光无烛,恍若无边深渊,老者一身玄墨,徒添几分诡异可怖,令人不寒而栗。半晌,老者冷笑道:“匕首贯胸,已无生机。”声音一佞,厉声道:“好啊,坛主、堂主、总管皆在此地,尚能生出如此事端。齐总管,在其位,渎其职,该当何罪!”
齐林王上前一步,应道:“回樊长老,凡渎职者,先杖刑五十,再依事务大小,惩处各有不同。”樊长老又道:“玩忽职守,疏于防范,宵小横行,致使宗主身亡。此等渎职,当何处罚!”齐林王稍作迟疑,已知樊长老所言何人,但掌管刑典,岂能故犯:“废四肢,关押水牢之内。”话音一落,孟常轲已然双膝齐齐跪下:“属下知罪,但凭发落。”
樊长老沉声一笑:“何必着急领罪。”笑声未绝,身影骤然发动,举重若轻,皆在瞬息之间。黑木杖自上而下,夹带风雷之势,直劈张凤兮天灵。谈吐之间,杀招横行,全无征召,此人狠辣,可见一斑。初露绝学,看似劈头一棍,实则内藏后招无数,外封四面退路,已然是取命之招。
“手下留情!”二处方向,二般声音,同时而出。但见杨羽清、苏漫二人同时出招,一左一右,直撄锋芒。然黑木杖压迫已到,无俦功力,竟是生生将杨、苏二人逼退一步。只此一手,无不惊赞!
杨、苏二人虽退,但黑木杖攻势受阻,气势已衰,樊长老一击不中,便不刁难,撤杖而退,好生打量二人:“苏总管,这位当是杨家的小子。好得很,好得很,能挡下老夫一招,你二人修为不浅。你们以下犯上,是何道理?”
一触即分,不过电光火石,却已是暗潮汹涌,惊险万分。杨羽清手臂疼痛难当,若非真气护持,怕是这条手臂便要废了。想来,苏漫当下处境,较之自己,更为难受。杨羽清暗自调息,勉强抬起双臂一拜,道:“赵宗主功力可参造化,以张堂主之能,绝难造成此般光景。何况张堂主对赵宗主亲如父子,又岂有以下犯上、以子弑父的道理。”
“哈哈哈,”樊长老狂笑三声,道:“什么道理不道理,在老夫看来,不值一文。”扬手一甩,但见一柄匕首斜插入地。观此匕首,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匕首并无稀奇,但手柄处,一个“张”字,却是分外分明。张凤兮见状,连忙搜索自身衣物,却不得踪迹,满面震惊。樊长老又道:“既然杨家小子你这般问起来,老夫何妨为你答疑解惑。”再一挥袖,一截不足拇指长度的残香,轻轻巧巧,立在地面。残香立而不倒,这手功夫,力度拿捏,恰得起分。
樊长老伸手拂了拂山羊胡,说道:“此香虽为檀香,却是在制作时,加入了百引香。百引香本身无毒,但吸入者在半个时辰内,若是饮入茶水,两相交融,却会影响习武之人内力运转,三刻之内,内力滞息。昨夜宴席布置、物件准备,可是苏总管一手操办?”眼神一凛,苏漫竟是毫不避让,拾起残香捏碎,放置鼻前细嗅,随即双膝跪下,道:“是小女子疏忽,甘领责罚。”
“好,好,你既自愿领罚,老夫自得成全。”樊长老接道:“能知悉赵飒飞平日酒后,有饮茶习惯,又有机会将百引香添加檀香之内,此人定是内贼无疑。另一则,听闻近日水牢之中,关押了一名女娃儿,乃是秦王之女,张堂主对此颇有异议,多次进言未果。昨夜寅时,水牢守卫被人击昏,女娃儿失踪。赵飒飞身亡约在子时,此间蹊跷,张堂主有何解释。”说到最后,话音一沉,双足陷地三分,内劲涌动,一声玄墨长袍鼓荡,真气凝结,逼得听者耳膜欲裂。
气势翻滚,张凤兮又未曾运力抵抗,竟被掀翻在地。孟常轲、苏漫二人双膝齐跪,更是措手不及,一口鲜血涌出。
“守卫昏迷的确是不才所为,香中下毒、谋害宗主之事,实属冤枉,此匕首,更不知为何出现此地。”张凤兮双手抱于胸前,看向孟常轲、苏漫二人,心中无端生悲。一夕风云变幻,本是天玄教宗握权之人,如今已然生死不由已:“还望长老明查。”
“否认亦是无妨,”樊长老狞笑一声:“老夫分断,何须人认罪。如今动机、凶器皆在,由不得你巧言分辩。”后退一步,喝道:“来人,拿下!”
一声令下,沙布封、司空玄二人同时出招,一左一右,封住张凤兮闪避之路。张凤兮怎堪束手就死,拧腰塌肩,绝世身法,如风如湍,行于秋毫之上。
沙布封、司空玄二人手段何其毒辣,纵然空手,仅凭一身内家功力吞吐,便似切金断玉。只是几个回合,张凤兮已落下风,鲜血淋漓。苏漫看在眼中,百感交集,正欲起身相助,哪想黑影插地,黑木杖径直落在前方一寸处,樊长老沉声冷笑:“女娃儿老实些,不然下一杖,便要在你俊俏的头上留个窟窿。”
招来式往,张凤兮再添新红。沙布封、司空玄二人出手狠辣,毫不顾念同僚之情。张凤兮几经生死,面色愈发凝重,身法急变,连躲杀招,凤箫上手。凤箫在握,张凤兮更添精神,以箫为剑,连绵攻势,一转颓态。
张凤兮剑上修为远超拳掌,凤箫剑虽未出鞘,但箫行剑招,指位打穴,精准无论。沙布封、司空玄二人赤手空拳,一时受制。
“贼人还敢负隅顽抗!”欧阳苍怪笑一声,正欲出手,齐林王当先一步,道:“不认罪不受刑,我教宗律法何在!”齐林王快步急出,挥臂如鞭,拳风横扫,挡着披靡。
齐林王一身横炼功夫,可堪铁石,一入战团,张凤兮攻势立时受阻。连打带削,却是难伤齐林王分毫。张凤兮银牙狠咬,功力汹涌,凤箫剑出鞘。转瞬,一片雪银洒落,如天河缺堤,持凤鸣龙翔,一剑扫退三人!三人齐退,齐林王当先拔出背后子母双鞭,同时挥落,开山裂石。
张凤兮见状,心知力敌实难,转以腾挪之法,避开攻势。再度交锋,齐林王子鞭上抬,劈面取命,母鞭截腰,毁人丹田,双鞭汇一式,已是极端。张凤兮见势,心中陡然惊醒,口中苦涩,化作一叹。凤箫剑随心洒落,下沉三寸,剑尖点在子鞭鞭身,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凌空翻转,步踏虚空,钻入树枝之中。
“哼哼,想走!”樊长老扬手虚打,张凤兮身形一滞,眼见便要落地,一把抓住树枝,借力再起,翻入山下。
“当真好戏连连,想我教宗之人,果是重情重义。”樊长老似笑非笑,拔起黑木杖,边走边道:“张凤兮身中我独门暗器,命不久矣。但我教行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令长老们失望啊。”说罢,安排宗弟子回屋抬起赵飒飞尸身,一并离去。
樊长老等人消失,屋外众人立时群起喧闹,追赶张凤兮。杨羽清看在眼中,心思清明:“齐林王、沙布封、司空玄看似逼杀,想必手下留有余地,不然已张凤兮能为,一人独占三大高手,又有樊长老虎视眈眈,断不会如此轻易。不过此刻,张凤兮已成众矢之的,这君山怕是出不去了。”让边城青先行回转,只身追赶。
洞庭湖碧水茫茫,一忘无垠。君山屹立,岸口守卫大多因宗主之事,尚在山腰,只留下一掌之数,把守船只。待张凤兮赶到,守卫不知其故,先行招呼。
“教中出现刺客,怕是出行外逃,可有看见人影。”张凤兮故作镇定,却是不由回头看去,见无人追赶下来,这才稍稍安心。自己全力施展,当有片刻功夫,可供离开。只要上了船只,再要追赶,亦无需担忧。
一名守卫闻言,先是一惊,下意识扭头。张凤兮心中一沉,暗道:“竟有人已经到了!”思绪未止,劲风横扫,张凤兮连忙踏步后退,却见五名守卫已经倒地断气,显是不活了。
“谁!”张凤兮紧握凤箫剑,目光凝聚,一扫眼前。却听一道熟悉声音响起,眼前船只上,一道白衣如雪的人影,如闲庭信步,缓缓走出,定眼看去,赫然便是杨羽清。
“为何要杀他们!”张凤兮十指紧握,骨骼如要爆裂而出,“咯咯”作响。
“他们不死,你过不了这洞庭湖。”杨羽清站定身子,从怀中取出一白一靑两个瓷瓶,丢入张凤兮手中:“樊长老的暗器恐怕别有乾坤。白色瓷瓶内有解毒药丸,服下后运气调息,可祛毒害。青色瓷瓶内为金疮粉末,可复外伤。”张凤兮手握瓷瓶,一时无言。物是人非,如今看来,天玄教宗已然变幻,再非自己可栖身之地,何其可悲?
杨羽清抬手按在张凤兮肩头,小声说道:“张兄,我们信你。”拍了一拍,走向山路树林。
张凤兮正自思忖杨羽清所言何意,却见从另一船只上,下来一条曼妙身姿。大红的袍子,随风而动,青丝垂落,一张略施粉黛的可人脸庞,便露在张凤兮眼前。张凤兮双唇微启,可是话在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倒是苏漫“噗嗤”一笑,端得令百花生愧。此一刻,苏漫全凭己愿,只是天生媚骨,犹见妖娆多姿:“张堂主还在发呆,怕不是等着欧阳苍等人追赶而来?”
张凤兮回过神来,见苏漫已经抱起一具尸体丢入船中,虽不解其意,仍然照做。不过几个吐息,五具尸体尽数放置船中,苏漫又道:“安然之后,打开此信。”从怀中取出信笺,径直放入张凤兮衣内,稍稍停顿,已无心多言。目送张凤兮跃入空船,行驶而去。船后,装载着五具守卫尸体的小船,以麻绳连接前船,一前一后,朝对岸行去。
船影渐失,人已不在。苏漫眼角,再是忍耐不住,滑落一滴清泪。
双船渐行渐远,张凤兮几度回望,岸边已无苏漫身影,却是不知何时,隐约可见沙布封、司空玄、欧阳苍等人聚集岸口,而杨羽清、边城青、苏漫三人姗姗来迟。
仰天惨笑,背后这君山,此生怕是无缘再上,而这洞庭之外,又有何处,是自己的归宿?纵马红尘二十载,天地虽大,已无容身之地。感念,感悲,不知几时,船只一晃,却见后方之船不断下沉,自己船尾已然倾斜。张凤兮当机立断,挥剑斩断麻绳,后船失去牵引,最终沉入湖底。
张凤兮瘫坐甲板,苦笑再三,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信笺看来,内中题着一行楷书:“张凤兮乘船而逃,岸口五名守卫急急追赶,丧身湖内,张凤兮不知所踪。”
入夜时分,无月无星,一片漆然暗淡。
君山一处角落,一间寻常屋舍,一盏昏红烛影。红烛下,一壶茶,二盏杯,三指扣案,四边方桌。方桌旁,两张短凳,一道人影。人影卓卓,娉婷万千,绝艳脉脉。
蓦然门扉响起,门外人影清秀挺拔,笔直如剑。
门开,人照面。杨羽清、苏漫二人眼神互换,无需言语,心意,已然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