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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残尸留痕(下)

天空一片阴沉,隐隐似有欲雨迹象。一时风乱,草乱,藏身假山后的人,心却是更乱。

眼见南宫欣舞赢弱的身影,稍作停留,便已远去,杨羽清长舒一口气。环视周遭,并无印象,想来是自己未曾见识。思忖一番,终究尚处点苍剑派,不远处大剑凛然而立,若是施展轻功,不足片刻,足以奔至练武场。顾不得此去以后,何处安身,真气暗提,便要发力离去。

忽得肩头一沉,一身真气瞬时溃散。杨羽清心中一凛,沉腰纳气,起招便是擒拿手法。一翻一折,一推一送,四招浑然天成。来人似是早有所料,压在杨羽清肩头的手掌一松,沉着应变,亦是以快打巧的手法。

快招连对,深浅自知。南宫欣舞虽是生得一副病态,可行招之间,气劲连绵,一如百川汇流,遇强则曲,遇孔则透,招式连环,似落雪千山,落英缤纷,令人应接不暇。

杨羽清未曾料及,南宫欣舞非但内功根基,较之自己胜上一筹,便是这拳掌技击之能,亦是极为巧妙。当下化拳变掌,脚踏游龙,虚晃一招,抽身急退。哪知南宫欣舞动作更快,斜身一打,一按一扯,生生将杨羽清拉近身边。

杨羽清心下一惊,反掌扣抓,尽展“长门卸甲掌”绝学。纳劲为崩,卸力破劲。南宫欣舞察觉有变,提气相抗,口中一声闷哼,退开一步。杨羽清惊赞之余,亦是一步三退:“你这手武功,不似点苍剑派的掌法。”

南宫欣舞交战数招,脸色愈发苍白,气息浅吐,也不回答,冷颜道:“与我回去。”短短四字,却是一番斩钉截铁,不容犹疑。杨羽清好生思索,这手阴柔如水的功法,倒是有几分记忆:“你复姓南宫,又是会得如此招法,莫非便是‘五大传奇’中南宫一脉的后人!”

中原武林,几经变更,早有“五大传奇”之称。所谓五大传奇,乃武林中最为显赫的五个家族,是为“南杨北萧,司徒宫堂”。

“南杨北萧”自是分处游走长江以南的杨家,以及居住长江以北的洛阳萧家。此杨家便是杨普明一脉,自是不用赘言。洛阳萧家,历来罕有走跳武林,但其剑术,却是在武林中人人敬畏。萧家一脉,握有铸兵工亲手所铸神兵——碧水长晴。依据家规,凡百招之内,剑法不输现任家主的萧家子嗣,便可执掌碧水长晴,而执掌碧水长晴的萧家子嗣,便是下一任的萧家家主。是以,萧家武学,一脉传承,却是从未衰败。

另则“司徒宫堂”中,“司徒”二字,乃是扬州天辞府司徒一家。司徒一脉收藏利器玉露雕霜,与萧家家主手中碧水长晴恰是一对。两家素来交好,互为表里。司徒家以剑法入刀,再开新境,倒也算得武林中不容小觑的势力。

“宫堂”二字,则为南宫北堂。这两家亦是世交,南宫一家善于轻功暗器,北堂一家则拨琴化杀,端得令人防不胜防。是以武林中人也是不敢怠慢分毫。只是好景不长,十年前,两家同时蒙劫,竟是一夜之间,满门喋血。

本是以为五大传奇,如今只有三家,不想今日交手,却是意外发觉,南宫一脉尚有余孤。这般人间惨案,杨羽清已然身在其中,如今再逢他人如此,不免心生同病相怜之感。

南宫欣舞乍听“五大传奇”四字,不由身形一晃,口中一声悲凉惨笑,自嘴角滴出一粒血来。鲜血顺着嘴角滑落,在如蜡般淡白的肤色中,那般触目惊心。

这等神情动作,落在杨羽清眼中,更是坚信无疑。连忙上前一步,将她好生扶住,又是几分自责:“我……我……我没想伤你……”他本非奸恶之人,适才暗中发劲,也是退敌为先,好脱离此地。但见南宫欣舞胸脯一阵剧烈起伏,连连咳嗽,每咳一声,便带出一口血来,更是慌神,一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南宫欣舞侧身一转,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染得青草一片殷红。听她虚弱说道:“与你无关,不过沉疴罢了。”说罢,示意杨羽清将她扶坐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瓷瓶,打开封口,倒出一粒拇指大小的药丸,放入喉中一番咀嚼,这才咽了下去。也不多言,双眸紧闭,运气调息。

杨羽清一时坐立难安,却是不敢打扰,默默守在南宫欣舞身畔。此刻看来,南宫欣舞更显得瘦弱可怜,纤长的睫毛时蹙时松,本是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一丝丝的红晕,倒显得肌肤宛若凝脂一般,煞是好看,但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身世所致,一股疏离感总是令人难以接近。

半晌,南宫欣舞长舒一口气来,见杨羽清尚未离去,一脸焦急,心头不由一震,问道:“你怎不离去了?”杨羽清却是不答:“可有好些?”一声关切,恰是触及南宫欣舞心中柔软。

杨羽清见她并不回答,可气色较之先前,的确稍有好转,这才放下心来:“你又怎得这般安心在我面前打坐调息?”南宫欣舞微微点头:“若要害我,何必救我?虽然片面之缘,我却是相信你。”“相信”二字,竟如惊涛骇浪,击打杨羽清胸口。鼻息间隐隐有几分酸涩,终是化作一声无奈:“我……我与你回去便是。不过即便今日不走,他日也必将离开。届时相遇,我仍然不会留情。”南宫欣舞淡淡一笑,如积雪消融:“我也不会。”四目相对,南宫欣舞依旧一副冰雪森寒的模样,好似从未笑过一般,倒是杨羽清露出一丝笑容,扶起南宫欣舞,徐徐走回。

帘幕遮掩的房屋内,裴静姿原先见杨羽清离去,心知爹亲裴风战势必将知晓其中缘由,不免心生惧意,嚎啕大哭。只是孩童心性,未多时便止下哭声,却又不敢就此离去,呆坐地上,眨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眸子,把玩手中的珠宝。

忽得听出一阵脚步走近,未曾多想,只道是裴风战行来,索性又哭泣起来。脚步声带有几分蹒跚,可不正是南宫欣舞、杨羽清二人。二人早已分开,一前一后,相继走入。

裴静姿一见来人,破涕为笑,翻身在杨羽清的床上又是翻滚又是撕扯,弄得一张典雅洁净的床上,满是狼藉。小腿连踢带蹬,被褥尽数掉了一地。

南宫欣舞眉心微皱,道:“师妹,莫要胡闹,说不得师父便要过来。”这番话来,多有恐吓之意。裴静姿倒是并无察觉,若是当真爹亲来此,见是这番光景,打骂尚不至于,责备仍是少不得。加之对于杨羽清,仍旧有着几分记恨,自然不愿多有相触。当下窜下床来,躲在南宫欣舞身侧,对着杨羽清便是一阵怒视:“今天饶过你,明天,明天我还来,让你欺负我!”未曾发觉南宫欣舞体内负伤,便拉扯着向外走去,口中一个劲儿道:“快走啦,快走啦。”

错身之间,杨羽清、南宫欣舞相视颔首。待得二女远去,杨羽清阖起房门,将地上被褥,一一整理,铺将在床。仰身躺去,长吐一口气来。

诚如南宫欣舞所言,二人相遇,不过片面之缘,或是身世同悲,多少有着相惜之感,较之他人,多有信任。早在折回之前,二人便有所协议。点苍剑派毕竟中原武林领袖,势力影响,非同一般。听闻裴风战已然派人赶赴黄龙口,若是即时,势必能为此战一转局势,若是已遭不测,也能从中获取消息。南宫欣舞既然为点苍剑派大师姊,一旦传回消息,必能有所了解。杨羽清以此相求,并应允南宫欣舞,即便离开点苍剑派,也断然不会连累裴静姿受罚。

眼眉低垂,猛见衣襟中透有一白纱之物。取来一观,却是一方薄如蝉翼般的手绢。手绢上书写娟秀的小楷文字,“太原之极,九转生死巷,一寻魑魅”。如此秀丽俊美的文字,赫然便是云青念的笔迹。杨羽清心头一惊,险险叫出声来。转瞬一想,多半是云青念早有所料,在推自己入暗道之时,放入衣中。其时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皆在娘亲身上,未曾留意,直到今时今日,方才发现。念及娘亲苦心,明知劫难将至,仍是牵挂自己,不免扼腕叹息,泫然欲泪。

“太原之极,九转生死巷,一寻魑魅。”杨羽清口中默诵,暗自思量:“莫非娘亲的意思,便是要我在太原的九转生死巷,寻找一个名为魑魅之人?九转生死巷倒是有所耳闻,可这魑魅却是何人?好生奇怪的名字。”九转生死巷,乃武林中几处神秘势力所在,他身居诸葛八卦村中,多少听得诸葛柏谈及,并不陌生。但其中关系,与杨普明,乃至整个杨氏一脉多有纠葛,倒是无人细述,是以对于魑魅此人,却是首次听闻,更是不知杨普明断臂由来,亦是出自这九转生死巷。

惨遭厄运,一时之间,只觉天地虽大,却是无处容身。本是有意回返诸葛八卦村,一则路途遥远,不知几时方能到达,另一则身负仇恨,不免连累诸葛柏等人。如今既然云青念有此交待,想必对此中细节多有考量。胸中热血澎湃,又生希望,暗下决心,定然要离开此地,寻得九转生死巷,找到魑魅,以报血海深仇。盘腿而坐,默运玄功,不由窃喜。人生至喜至悲,一经交错,更见性情,反使得家学“长空破元气”隐隐有突破迹象。变化虽微,但也使得他信心备至。

此后数日,每每听闻脚步声响,他便乍做悲态,待得来人走后,悄然修炼。若是送来饭菜,先以银针试探,确认无误,方敢食用。一直未曾出门,自然不知,他的仇人,萧京亦是在这点苍剑派之内。

期间,南宫欣舞、裴静姿时有前来,亦是谨守约定,不与裴静姿正面冲突。南宫欣舞自然知晓其意,默不作声。裴静姿见杨羽清这番态度,甚觉无趣,便不再来此嬉闹,惟独南宫欣舞,时而以送饭之名,交待传信听闻。黄龙口之战,结果如何,已有消息,南宫欣舞心知肚明,却是害怕杨羽清难堪打击,只字不提。饶是如此,杨羽清亦是有所猜度,心中悲怆,练功愈是勤快。

是夜,万籁俱静,天地之间,唯有树叶婆娑作响。

烛影摇曳,映着杨羽清古井不波的脸上徒添一份落寞。

杨羽清功行周天,睁眼时,入目所及,皆似焕然一新。起身吹灭油灯,听得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响,不由心神戒备。落脚无声,躲在房门一侧。

来人无意隐藏,径直叩门,一缓三急,正是曾与南宫欣舞约定好的暗号。杨羽清稍稍放下心来,却是不明,已然深夜,不知有何要事。点燃灯芯,也不多言,将南宫欣舞请入。

开门刹那,便见南宫欣舞脸色凝重,朱唇微启,竟是一字未发。杨羽清猛然胸口一阵绞痛,仿佛知晓什么,亦是不敢开口。待得南宫欣舞进门后,他闭紧房门,绕道南宫欣舞身前,正色说道:“可是有了消息?”

南宫欣舞本是不知如何开口,却被杨羽清这般劈头盖脸询问,反倒无所畏惧。二人均是极为聪敏之人,不过眼光流转,已知对方心思。南宫欣舞坦然说道:“今日傍晚,前往黄龙口的师兄弟便已回归。依据衣着、形貌,总计二百二十九具云府中人的尸骸,其中便有云镇东云老前辈的。”听闻此言,杨羽清一个踉跄,连退数步,险些跌坐地上。虽然早有所料,但亲耳听闻,仍如霹雳击来。

转念细思,不由惊道:“不对,云府上下,加上外公和爹亲,应当二百三十二人,这么说,尚有三人存活了?”心知此中希望,极为渺茫,仍不由心存幻想。他又如何不知,即便寻觅不得尸骸,亦是有死无生,说不得已然为猛兽食去骨肉。

南宫欣舞也无隐瞒,道:“听闻师兄弟所言,尚有几人抱着葬火教徒的尸体,跌落山涧,尸体挂在峭壁之上,难以取回。”说到此处,不禁神色黯然,若有所思,耳中回想,尽是一片悲言状语,叹道:“云府中人,当真个个铁血忠义之辈。”见杨羽清煞白的脸上,毫无人色,颤抖的身躯,强忍心中割裂般的痛苦,不知如何安慰。

蓦地,杨羽清一口鲜血喷出,瘫倒下来。南宫欣舞见状,面色凝重,心中愈发后悔,不该这般武断,将一切告之杨羽清。若是尚存希望,总是有所期盼。如今惟有绝望,一刀一刀,割裂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快上一步,拖手扶住杨羽清。

岂料,杨羽清快指连发,封住南宫欣舞“囟门穴”。“囟门穴”处于人头顶“百会穴”前三寸正中,虽非致命要穴,却是极为凶险。南宫欣舞武感极佳,平常时间,以杨羽清之能,断然难以发难。好在杨羽清并无恶意,待得南宫欣舞昏厥,将至扶在床头。继而转身一掌,劈碎茶壶,抓起一片碎瓦,以地为纸,写道“点苍负义,杨家云府,十年来讨”十二个字,落款处,一笔勾划,连出拳头大小的“杨羽清留恨于此”七字。

点苍剑派对于杨羽清多有侮辱,加之云青念之死,杨普明身故,虽非点苍剑派所为,却是与点苍剑派有所关联,是以于他心中,点苍剑派为心腹大敌。之于萧京此人,并未点出,亦是不可饶恕。

甩手丢掉碎瓦,透过门缝,见并无人迹,借着浓浓夜色,潜匿行踪,快步离开。

“师父节哀。”

点苍剑派大厅之内,灯火通明,一如白昼。裴风战瘫坐椅子,双目失神,只是落向无尽的远方,不知看些什么,又看到什么。

座下,一名点苍剑派弟子身形半躬,不敢抬头,只是小声说道:“听闻云府出动子弟,足有二百三十人,加上云老前辈、杨普明二人,足有二百三十二人。如今所寻尸体,尚缺三具,兴许苍天庇佑,留有活口。”

裴风战木然点了点头,半晌,抬头问道:“可有杨普明的尸体?”

座下弟子回应道:“未曾发觉,另则云棠与云刚的尸体也不曾寻得。”

裴风战若有所思,终是幽幽叹了口气,道:“云府中人素来重视派别。虽然如今云府已是一片狼藉,但依旧是他们引以为豪之地。你带着师兄弟们,将这些忠义之士,好生安葬在云府。”心念电转,又道:“萧掌门可知晓此事?”见弟子正欲开口,挥手打断:“罢了,我这便找他问问,当真是要好好问问。”说罢,猛然一拍扶手,快步离去。

裴风战一掌之力,可达千钧。弟子耳中一阵裂响,带裴风战离去,这方抬起头来,却见由铁杉所制的椅子,整条扶手,皆以折断,不由乍舌。

残月当空,光华凄冷,森森寒风,徒然照得人心中颤栗。院中树木参差排列,张牙舞爪般,一如地狱无常恶鬼,择人而噬。

杨羽清俯身而卧,看着树影交错可怖,浑然不惧。双拳紧握,依凭数日前与南宫欣舞追逐路线,几番摸索,片刻已来到一处月门。月门两侧,各有一名点苍弟子把守。仇恨入骨,纵然裴风战几日以来多有关切,在杨羽清心中,亦是别有所图。不敢燥进,若是被人发觉,不免前路无门。当下贴墙而走,来到一处高墙所在。

玄功默运,全身好似无骨一般,紧贴墙面,徐徐攀爬。这手“壁虎游墙”之法,乃他幼年时,与诸葛松在外惹事后,为免责罚而学,极为娴熟。此刻施展,却是孑然一人,好不讽刺。

弹指连换间,杨羽清越过高墙,稀松月色下,墙外光景依旧一片陌生。入眼所及,满是回廊曲折,伸向不见五指的远方。寻得一处高地眺望,不远处火光昏暗,显然有人居住。暗自寻思,若能取得火折之类,也好看清道路。当下轻声落地,猫起身子,向火光所在行去。

灯火逐渐明朗,依稀可看出屋内坐着两条人影。杨羽清本意待内中之人睡去,悄悄偷走火折或是油灯,在黑夜之中,也好有个照明,对于其中对话,倒是无甚意图。

本想暂时退离,免得被人发觉,却不想,听得一阵不阴不阳的挑衅:“裴掌门,你也太是心慈手软,那打更老儿、云家大小姐如何身故,难道还要萧某提醒么?那可是贵派‘无眉剑’的‘化元留影掌’,是景明的兵刃。姓杨的魔头,虽非你所杀,却是与你,有着说不清的干系。如此养虎为患,就不知道裴掌门可是有应对之策?”

一条人影弹跳而起,手指直逼萧京,生生压抑声音,道:“景明断非此等卑劣小人,其中定有隐情。再则,杨普明等人之死,纵然是我的错,你也休想置身事外。”话音一落,长袖愤然一甩,复又坐了下来,只是吐息之间,愈发急促。

这二人声音,杨羽清再是熟悉不过。前者便是逼死云青念的昆仑掌门萧京,后者乃当今点苍剑派掌门裴风战。以杨羽清现下功力,着实难以在此二人眼下隐藏身形,好在二人正是自有思量,加之院中早有萧京、裴风战二人吩咐,不可擅入,是以二人极为放心,未曾察觉。

杨羽清在外听得一清二楚,更是坚定二人蛇鼠一窝,先是谋害杨普明、云镇东,随即斩草除根,逼迫云青念自刎,纵火烧毁云府,如此考量,裴风战相救,真真是有所图谋。不敢大意,屏气凝神。他可是亲眼目睹景明之死,知晓萧京有意隐瞒缘由,其中矛盾,倒是杨羽清未能猜得明白,只道是萧京欲将抽身事外。

又听闻裴风战叹气道:“杨羽清此子资质极高,又是云老前辈的孙子,我有意收为弟子,以儒学教化于他,也不枉云老前辈与我恩德。若是不能,便将废去他一身武功,也好过害人害己,从此隐遁武林,亦是好事。”杨羽清一时气从中来,不由暗骂:“姓裴的果然歹毒阴狠,废我武功,既是除去大患,又可落得以德报怨之名,好是卑鄙。”

萧京抬起茶杯,捻起杯盖,刮了刮茶面,敲打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竟有几分嘲弄。也不喝茶,怪笑几声,道:“裴掌门言重了。依萧某所见,恐怕收徒是假,窃宝是真。云破月乃铸兵工后人所铸神兵利器,其中另藏玄机,裴掌门莫不是心动了。”说话之间,又是一阵阴冷嘲笑。

裴风战勃然大怒,一步上前,一把抓起萧京衣襟,咬牙切齿:“你……你……”萧京一把扇掉裴风战紧紧揪住衣襟的手,冷笑道:“如何?你倒是动手杀我啊,也免得他人知晓你心中的如意算盘。只是明早,其他六大派的掌门赶来,看到问剑楼中的云破月,还有庭院中的孽障,不知做何感想?”他似是早有所料,是以有持无恐。裴风战果然不再动作,坐还椅子上。

杨羽清乍听“云破月”三字,心头一惊,原是以为云府大火,云破月当是遗失其中,此番脱逃,定然要前往找寻。不想竟在点苍剑派之中,心中愈发肯定,裴风战相救自己,必是想从自己口中问出剑中奥秘,不由悲愤填膺,下定决心,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取回杨家传世宝剑。

洞庭湖水,烟波浩渺,月华倾洒,便是万顷银鳞。君山壮阔,好似白银盘中,一点青螺。风声荡,玄冥开,松影乱,蛟龙舞,气象万千。自山脚,至山腰,灯火蜿蜒,似火龙盘踞,不怒自威。

今日的天玄教宗,再次迎来三名不速之客,长身而立,似是接受这大殿中一如白昼的璀璨光辉的洗礼。宗主赵飒飞依旧侧卧高榻,半闭的双眼,有意无意,打量着三位浑身黑衣,脸挂面具的男子。半晌,缓缓吐道:“云镇东当真死了么?”

三位黑衣人成“品”字站立,为首之人,身形倾长,较之寻常男子,高了不少,看似颇为瘦弱,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却是与这身形极为不合。听见赵飒飞口中质疑,也不恼怒,低沉笑了几声,道:“一掌击碎天灵,一拳穿透胸膛。莫不是赵宗主以为,这天下真有不死之人,还是以为真有借尸还魂一说?”

“哈,中原正统虽然以点苍剑派马首是瞻,但云老儿声名远播,称得上中原正统脊梁的人物。此人一死,倒是足够中原正统人心涣散。”赵飒飞狞笑一声,又道:“那杨普明呢?”说话间,双眸微微转向为首男子身侧二人。

为首男子也不迟疑,回道:“杨普明身负重伤,又是面对竺二生、毗光离、竹青这葬火教数一数二的高手,如此还能活着离开,莫不是宗主太过相信杨普明,亦或太过小瞧了葬火教?”一句疑问,反是将问题又抛还给了赵飒飞。

“嗯?”赵飒飞终究非常人,心有疑虑,却不明说:“依据阁下的喜好,岂能放过杨普明手中的云破月?那可是铸兵一脉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杨普明并未将云破月带在身上,反倒是留在了云府。不过据可靠消息,云府几日前被大火焚烧,云破月为裴风战收藏在点苍剑派问剑楼中。哼哼,早晚有一天,我会拿回来。”

赵飒飞闻言起身。一方能人,自有手段,对于“可靠消息”,的确不必过分追究。对着为首的黑袍人一拱手:“如此,本宗主便要提前恭喜阁下,马到功成了。”作势,便要抱拳行礼。

为首之人连忙挥手阻止,便听赵飒飞小声说道:“杨家的孽畜现在何处!”双眸愤张,眼中煞气毕露,顿显凶恶之态。

为首之人不惊反笑:“赵宗主可是着急了。杨家孽畜,现在对我们而言,却是一步妙棋。”见赵飒飞神色有疑,当下解释:“云镇东与杨普明如今的下场,皆是与裴风战不可分割。说到报仇,葬火教势必首当其冲,其次,便是裴风战。杨家小子,迟早是裴风战胸口的一柄尖刀。届时裴风战一亡,点苍剑派大乱,中原正统也将土崩瓦解。赵宗主大可坐收渔翁之利。点苍剑派收藏的《星魔阵》,怕也是宗主的囊中之物。日后逐鹿中原,还是莫要忘了区区才是。”

赵飒飞眼透精光,后退一步,好生打量着眼前之人:“裴风战一死,亦是你夺取云破月的最佳时机。阁下倒是好算计啊。”

为首男子亦是一笑:“商贾行事,无外乎‘利益’二字。赵宗主,你我二人合作,方能各取所需。”

“那是自然,”赵飒飞复又坐会高榻之上:“一手布局,便能引出杨普明,连带云府上下,一并除之。此等手段,本宗主难道还能拒绝么?”说罢,二人“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眼中神采各异,却是别样的心思。

问剑楼,点苍剑派地位象征。点苍剑派内部建设,多显江南风貌,唯有此楼,如鹤立鸡群,拔地而起,与不远处屹立大剑,相互辉映,凛然不可侵犯。此地,素来为点苍剑派禁地,即便掌门亲临,也需沐浴更衣,以表对先人敬意。

夜色下,朔风呼啸,问剑楼底层灯笼,散发着千丈光辉,跟随夜风,刺向远方。门牌上,悬挂一柄一人大小的精铁大剑,上面刻出“问剑楼”三字。着笔之处,足有两指来宽,细看来,隐隐留有指缝,竟真真是以血肉之躯,生生刻写。点苍剑派先贤功力,可见一斑。剑下,整齐划一,立着四名弟子,皆是手按剑柄,不苟言笑

另一则,黑暗角落里,杨羽清蜷缩着身子,好生观察着问剑楼,见守卫之人仅仅四人,仍不敢生有轻蔑之心。待得又是一阵劲风扫过,他身化点水蜻蜓,快步绕到问剑楼后方,展开“壁虎游墙”之法。

岂料,入手所及,竟是被人凿了一道细密凹槽,反倒难以施展这门爬墙之术。只觉头顶似被冷水重重泼了上来,不由心灰意冷,却又几分不甘。再是尝试,竟是发觉尚有一处,入手平坦光滑,心中暗自生疑:“点苍剑派虽非财力雄厚,但这象征门派尊严所在,岂能如此游戏?”贴脸一瞧,这才看个明白,倒非是造者大意马虎,而是用心良苦,便是为了阻止宵小,贴身攀爬。好在杨羽清尚是孩童,手掌较之年长之人,小了不少,若是仔细,堪堪可贴住凸起墙砖。若是换了弱冠之人,任是他“壁虎游墙”之术如何精湛,也断难攀爬,非得以走壁身法不可。如此一来,势必引起楼前弟子警觉。

不敢大意,杨羽清全身戒备,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一步踏错,仅凭一掌之力,绝难支撑自身重量。数次吐纳换气,已至飞檐。踏墙后翻,宛如猿猴展臂,勾住檐角,提气一跃,翻上屋檐。再无犹豫,贴身窗棂,掌中暗含真力,轻轻推动。岂料,稍一用力,便是“叮叮”金属交击之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杨羽清暗叫“糟糕!”心念电旋之间,身下已多了四名持剑弟子,正是楼前守卫的点苍剑派弟子。其中一人低沉道:“快去禀告师父。”随即便有一名弟子纵身离去。那人转向杨羽清,见不过舞象孩童,并未放在心上,口中倒很是客气:“朋友还请先行下来,有道是‘高处不胜寒’。”

杨羽清此时入窗无门,若是下地,自己一人之力,怎敌三名弟子联手之能?一旦被擒,后果不堪设想,更是不能就此作罢,一时进退维谷。寒风凛冽,吹得他万念俱灰,与其下去受死,不若拼力一试,或有转机。

楼下三名弟子,只见杨羽清身形颤抖,好似风中百合,不住摇曳,也是心中担忧。确定再无他人,暗自嘲讽,何须与一个孩子过不去。这二楼屋檐,离地面并不高,但一个幼年孩童失足跌下,说不得也要重伤,当下一人凝气喝道:“上面危险,你莫要乱动,我来接你!”说罢,人影弹丸般跳跃而起,凌空一踏高柱,身子陡然拔高,不过弹指之间,跃上屋檐,伸手去抓杨羽清。

之于点苍剑派,杨羽清多有恨意。有意恩怨分明,却是不及心中恨屋及乌。眼中露出一丝得意,转瞬便是令人心惊胆寒的恨意。一口咬破舌尖,催动功体极限,便是一拳打向来人腰间。拳风带劲,若是打实了,这名点苍弟子必然重创。那人本是为杨羽清眼神惊愕,忽觉劲风袭来,不想眼前孩童手段这般毒辣,拧身欲躲,不想足下一空,从屋檐跌落。一时恨怒交集,顾不得其他,飞来一脚,朝杨羽清胸口踢去。

这一脚,快愈闪电,杨羽清闪避不能,连忙变招格挡。一阵无匹巨力自手臂震荡而来,便似脱线风筝,朝后飞去,生生撞在窗棂之上。“轰”得巨响,竟是被这脚力,踢入楼中,径直摔在地板。一时浑身疼痛难当,呕出大口鲜血。

猛然一个激灵,杨羽清忍住巨痛,从窗口探头望去,见那弟子已被同门救下,恼怒不已,自己这一脚,算是白挨了。转念一想,自己终归是进了问剑楼。想来裴风战不出片刻,便要赶来,自己若要逃离,多有阻碍,何不留下,闹个天翻地覆。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寻得一盏油灯,燃起昏沉火光。

此刻,问剑楼外,已然沸反盈天,聚集大批点苍剑派弟子,却是无人敢走进。四周石灯,被弟子点燃,一如晴天白昼。

相较之下,问剑楼中灯火黯淡,勉强可看清房内摆设。三面墙上,悬挂着几幅字画,不知真伪,但也是绝世佳作。字画下,排满了点苍剑派历代掌门灵牌,较之大厅排设,多了何止一倍。想来这一层,乃当代掌门祭拜先人所用。靠近窗户的几张灵牌,早在杨羽清跌入楼中时,被劲风扫过,摔在地上。匆匆一扫,竟有姓氏为“裴”姓之人。杨羽清恨极怒极,口中“呸”了一声,一脚踩碎这块裴姓之人的灵牌,骂道:“既然姓裴,可就怨不得我了。”又见大开的窗子下,横放着一把金色子母锁,光泽崭新,只是锁头断裂,必是适才杨羽清撞击窗户,生生扯断。又是一怒,一脚踩在子母锁上,使劲碾了碾:“烂锁,若不是你,我早就进来了,何至如此。”侧身俯视,问剑楼下弟子如潮,却是仍与问剑楼保持十步之距。杨羽清冷笑一声,手持灯盏,朝楼上走去。

问剑楼总计九层,每层设有九盏白石灯,合“九九归一”之意。每层摆设物品,不尽相同。或为名家典籍,或为三教经典,或为武林传记,奇珍异宝,亦是不在少数。杨羽清对此并无甚兴趣,毫无停留,径直上了第八层。

第八层内,多有神兵利器。刀枪剑戟,无一不是巧匠心血。其中自是以宝剑居多。放眼扫视,竟是不见琉风剑在内。依据南宫欣舞所言,点苍弟子前往黄龙口,收拾云府众人尸骸,想必能可寻得琉风剑。这般情况,若非琉风剑已然流失,便是裴风战私吞了去。无论真相如何,都是激起杨羽清怨恨之心。

“嗯?”忽得,杨羽清惊疑一声,赫然便见角落处,设有一尊剑座。剑座上,横放着一柄重剑。剑纳鞘中,连剑带鞘,被一条锁链紧紧缠绕。尚有稍许灰烬,附在剑鞘,入手抚摸,竟是熊熊烈火焚烧之后,剩余布料残骸。此剑,正是遗失在云府大火中的云破月。

顺着剑柄,划过剑鞘。剑鞘不知是何木材所制,烈火之中,竟无破损,只有稍许烟熏痕迹。隐约之间,剑鞘内,无形罡气透出逼人寒意。鼻息间,犹能嗅出阵阵焦灼气味。不做他想,定是裴风战自火中取出。思及萧京与裴风战一番对话,果真不假,裴风战的确另有所图。又一思索,裴风战相救自己,怕也是在计谋之内,欲从自己口中,寻得云破月剑中奥秘。只是究竟是何秘密,倒是杨羽清自己,也不甚了解。

云破月如今归属,实为杨家一脉。杨羽清不假思索,背跨宝剑。本欲就此离去,却见拐角楼梯,蜿蜒向上,心中不由又是一番思索。问剑楼依据楼层往上,其中所保管之物,愈发珍奇。此处所藏兵刃,放眼武林,不是绝代罕见,亦是名人佳作,以此列推,再是上面,定为不世宝物。所谓“贼不落空”,既是已然冒险一寻,何妨取走一二件物品,也好让裴风战恼羞成怒。当下,再不犹豫,依着楼梯,快步急上。

方踏上九层玄关,入眼一片漆黑,吐息之中,似是极为空旷,倒是不似先前楼层,整齐排列若干物件。打上火石,一点星火点燃灯芯,昏黄之中,四遭墙壁前,果真并未摆设,唯有正中书桌上,整齐堆砌着厚厚的古书。书籍四角卷皱,是岁月无情,褶皱了入眼的光景。

杨羽清不免心生失望。再走近时,且见书桌上铺有一张雪白的纸张,上面落有一点墨痕,早已干去。一侧砚台,驾着一杆占有墨汁的毛笔,此地应是掌门处理事物之地。瞥眼打量,偶然窥视,竟见厚厚一垒书籍中,夹杂两个极为古旧的铁盒。入手处,锈迹斑驳。取出一个,好生打量,倒是愈发奇怪。铁盒四四方方,棱角处依旧尖锐。周身不见裂缝,如同浑然一体,只在侧面正中,留有铜钱厚度的小孔,寻常钥匙,绝难开启。拿在手中,稍作晃动,不见声响。凝神细思,多半是巧匠所为,依据内中之物方寸大小所制,可见其人手艺精妙绝伦。

“哼,这般藏匿,定是宝物无疑。先行取走,待得日后好生考量便是。”杨羽清自是一声冷笑,收纳怀中。旋身欲走,带动云破月剑柄推送书堆,竟是将厚厚的书籍,打落一地。

杨羽清暗叫不妙之际,且见散落在地的书中,赫然露出“流转剑法”四字,心头一惊:“莫不是点苍剑派成名剑法?”

点苍剑派剑法之中,分有“流转”、“青松”二部,其中要以“流转”一部最是易学难精。相传点苍剑派创派之人,正是以此部剑法成名武林。想来其中多有精妙,却是不为后人参悟。杨羽清对此倒是无甚兴趣,自家“长风三叠剑”已然不世剑法,待得“长风破元气”修到巅毫,融合“长风三叠剑”,便可驾驭“长空剑气”,届时天地化气,合而为剑,着实凌厉非常。转念一想,他日终有对上点苍剑派之时,说不得,先行了解,也好不落下风。念此,取出“流转剑法”,贴身藏匿。

转身离去,不敢再做逗留,疾步而下,豁然听得脚步匆匆,竟是有人。问剑楼既是禁地,此刻能所进入,定是裴风战。杨羽清心中一阵后怕,早知裴风战来得这般迅速,便应当取得云破月,径直离去。后悔莫及,下至八层玄关,恰是与裴风战对个照面。只见裴风战一脸肃穆,脸上寒霜凝结,冷眼扫视杨羽清背后重剑,半晌,冷然说道:“此为禁地,何故乱闯?”

杨羽清自是不甘示弱,冷哼一声:“怕是要先问裴掌门一句,云破月为何在此。”话音一落,脚化行云流水,身动飞燕穿林。他自知以今日一身功力,若要伤及裴风战,断无可能,不若保全性命,取走云破月,待得他日,一并恩仇了断。

“嗯?”裴风战稍作迟疑,后发先至,人影化三分,抬手掌天地,生生阻下杨羽清行走路径,说道:“诸葛八卦村的‘行云步’,这些年来,你们果真与诸葛柏在一起。”

杨羽清也不回话,起手运掌,纳乾坤,穷八极,径直攻向裴风战腰间。裴风战既能道出杨羽清身法,想来对这“行云步”多有了解。一味逃离,不免落入下乘。见他掌中含劲,已是杀招在握,动如摧山,着实不留余地。

裴风战本无伤人之心,何况眼前孩童,更是云青念之子。未想杨羽清出手毒辣,若是当真打实了,虽不至毙命,亦是不免重创。暗自生怒,拧身快移,变掌为爪,或拿或捏,手指根根如同钢铁,是欲先行拿下杨羽清手腕“腕骨穴”,不教他再生事端。

杨羽清对裴风战多有恨意,此时既然难以脱逃,心念一横,便要鱼死网破。飒然抽招,翻身后退,旋身拔剑,云破月连剑带鞘,横出万千风采,剑柄落入掌中,人与剑,宛若浑然一体。几日修习,杨羽清功体大进,现下已有拼命之心,气贯周身,云破月在手,竟是不见晃动。

裴风战曾对云破月有过一番鉴赏,此剑重量,了然在胸。见这舞象孩童,持剑在手,是这般沉稳,心下感概,这等年纪,便有此番修为,着实难得。爱才心起,却又是一番无奈:“若非杨家之子,定要收为点苍门下。”暗中叹息,点苍剑派之中,武学修为,怕是除却南宫欣舞,再无他人可与杨羽清比肩。然而,南宫欣舞毕竟带技拜师,一半武功,还是出于五大传奇之一的南宫世家。对于裴秋泽、裴静姿二女,裴风战亦是投以诸多心血,前者虽是勤奋,却是武感有欠,后者纵然机敏,反倒是心有懒惰。与杨羽清相较之下,着实相差甚远,不禁唏嘘。此时,见杨羽清云破月在手,神色凝重,好似换了一个人,真有几分其父杨普明的风采。“南武林第一剑客”的名号,果真非是虚传,便是其子,亦是风采万千。

不及多做思虑,杨羽清振臂挑剑,剑开八方风云,脚走归妹、入无妄,赫然便是“长风三叠剑”中“水深波澜阔”一招。云破月尚未出鞘,却在杨羽清手中,散发飒飒锐风,端得凌厉非常。

裴风战见势退步,掌蕴真力,出招绵若锦缎十丈,一化三,三化三三,卸尽云破月剑尖力道,反手一捉,拿住剑鞘。眉间微挑,便要好言相劝,却觉手触方寸,再生灼烈之感,似有深渊旋窝,吸附手掌,竟是杨羽清以一身精纯功力相拼。内功较量,最是凶险。裴风战不曾料到杨羽清搏命如斯,先吃暗亏。他终究非是常人,转瞬之间,浑厚功力涌出,以守为要。

杨羽清本是借着裴风战拿住剑身一瞬,攻其不备,以内力重创裴风战。哪知裴风战功体化至巅峰,察觉异常,后招已生。二人功力相较甚巨,以剑为媒,剖开战场,不过一个较量,杨羽清已然落入下风,额头豆大的汗珠似泉水涌出,不足片刻,满头大汗,口中吐息微颤,不消一盏茶的时间,足以令他油尽灯枯。

“你我各退一步,撤回功力,何必两败俱伤。”裴风战侃侃而言。他话中多有保留,以他今时功力,即便杨羽清霍尽性命不要,他也未必受伤。如此一番说辞,不过不想伤害杨羽清罢了。再者眼前孩童,终归云青念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是下不了手。

杨羽清见他运功之间,犹能谈笑自若,这等修为,纵然自己有意拼命,也不过添人笑话。他功力有限,不能如裴风战一般张口言语,唯有点头示意。

裴风战倒是别无他想,见杨羽清点头,说道:“如此,我说一、二、三,你我同时撤下功力。”当下一字一顿,待到“三”字一落,并无犹豫,收纳真气,返归丹田。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霸道功力,自掌心袭来,直催心脉。

“你……”不及怒喝,喉中一阵腥甜,裴风战连退数步,再张口,血箭喷出,染得脚下,一地鲜红。

借由裴风战收纳真气一瞬,杨羽清反运真气,祭出多年所学,以一口“长空破元气”,伤及裴风战功体。见裴风战吐血后退,凛声一喝,云破月带鞘,直刺裴风战胸口。

剑尚未出鞘,已然剑气沛然,若是刺实,虽不至当场逼命,亦是重创。裴风战万料不及杨羽清手段阴狠,中招负伤,怒不可遏,又见逼命杀招临身,再无保留,抱元守一,骈指为剑,扬手作势,已显不世根基。刹时风云色变,云破月爆出一声沧海龙吟,剑身惊颤,周身锁链竟在两股真气鼓冲之间,应声而断。

杨羽清功力万不及裴风战,先前得手,不过施以计谋,趁机而入。此刻正式交锋,不敌一合之力,已然溃败。手握剑柄,仍是不愿松开,宛如心中执念,不曾放松。连连倒退,口呕腥红,洒在剑鞘,看不清剑鞘本来颜色,唯有触目惊心的红。

杨羽清身依墙壁,反露狰狞笑容:“有本事,便杀了我,不然总有一天,我要你血债血偿!”踏步,凝气,走转太虚。振臂,抱元,一气太清。随之剑鸣铮铮,剑鞘飞刺裴风战面门。藏剑十年,云破月再显惊世鲜红,化作一道光匹,在幼小的五指之中,霍霍生威。

裴风战有心留情,却是无情杀身,怒从心起,冷哼一声,剑指斜挥,未曾触及剑鞘,仅凭挥洒剑气,震开剑鞘。剑风刺命,剑冷,人冷,如蓝田玉冷,催人断肠。裴风战剑指攻势不变,化巧为拙,却是至快、至绝。身侧,指弹,顺着剑脊,刺向杨羽清胸口“颤中穴”!

刹那交身,眼中浮现,仿佛伊人。娉婷袅袅,亭亭玉立,一袭雅黄薄衫,一抹似笑非笑。朱唇轻启,作揖柔声一句“裴掌门”。裴风战恍如亲临,心神大乱:“这……这是青念的儿子……”稍作迟疑,手背割裂疼痛,收招不急,打在杨羽清左肩。二人同时沉哼一声,各自添红。

裴风战手背负伤,为云破月划出长长口子,鲜血如注涌出,却似不知疼痛。眼中唯有那个欲取自己性命的孩童,染满鲜血的衣襟。好似气力枯竭的身躯连连后退,眼见便要撞向身后横置剑尖,大喝一声:“小心!”合身扑上。

杨羽清负伤之际,神思恍惚,听得大喝,陡然清醒。却见裴风战扑将过来,手腕反转,又是夺命剑势。

“孽障,休得放肆!”玄关处再传怒喝,锵然剑响,回荡整间。灯火映照雪白剑身,一抹刺眼光亮,毫不留情,直取杨羽清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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