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六这天,又是一个晴天。紧锣密鼓的筹备了一月有余的寿王与杨玉环的婚礼如期举行。此时已临近年关,宫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又是舞狮子,又是唱戏,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公主,时辰差不多了,您该动身了。”绿萼婉言催促着正在画眉的茯苓,心里惊叹,公主的体态极美,懒洋洋的坐在梳妆台前,竟也是这般动人的景致。
为了彰显喜庆,又不抢风头。茯苓刻意挑了件浅黄色的宫装,再配上黄色的面纱,低调的统一。自从面容被毁,她便不再让人服侍她梳妆。满意的看了下铜镜里的影像,她扔下眉笔,看了她一眼,半垂下眼睛,悻悻地抱怨道,“何苦让我这个晦气之人出席这般喜庆的场合!”
“沾点喜气自然是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但看在寿王与太华公主时常送来珍贵补品的份上,公主也要出席的。”绿萼心领神会,知她只是不愿示人,并非不愿出席寿王的婚礼,像是哄孩子的说道。
茯苓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她朱唇微启,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绿萼,你掩饰的太好了吧?”
“奴婢自从跟了公主,便一直忠心耿耿,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但凭公主责罚。只是奴婢对公主绝无二心,还望公主明鉴。”绿萼刚刚还笑嘻嘻的模样,此刻已面如死灰,倏然跪地毕恭毕敬的陈词请罪。
“快快起来,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当初我选你在我身边是觉得你文静,现在如此唠叨,因而说你掩饰的太好,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茯苓被她正色的语气唬得一愣,连忙拉起她,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笑道。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她知道绿萼对她的好是真心的。
绿萼红了眼圈,感激的说道,“奴婢谢公主不怪罪。公主,礼品已经备好,你是否要看一下?”
茯苓微微颔首,在她的引领下,来到存放礼品的檀木箱子前。朱红色的檀木箱子,不仅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双龙戏珠,侧面更是雕刻着数只牡丹与凤凰,但看这檀木箱子的雕工如此精细巧夺天工,便知推知里面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绿萼轻轻的打开那两只檀木香,分别是一尾琴、一尾瑟,琴身上写着长相思,瑟身上写着长相守,正是取其琴瑟和弦长相思长相守之意。
“希望这对新人不嫌弃这份礼物吧。太贵重的礼物我也拿不出来,只能在心意上多做功夫了。”茯苓抚摸着琴瑟轻声叹,这几日她一直很煎熬,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寿王他与杨玉环只有五年的夫妻情分。长相思容易,长相守太难。想着,她竟为这对小夫妻鸣不平起来,惹下几滴辛酸泪。
绿萼连忙宽慰她,温驯乖巧的说,“公主放心吧,寿王殿下和王妃见您如何费心的准备,一定会很喜欢的。”
茯苓觉察失态,抹了眼泪。刚刚哭过,她的声音也比平常柔和一些,“希望如此,走吧,免得给人留下话柄。”
婚礼虽然在正午才正式开始,众皇室、百官都来参加,未到吉时已是人头攒动了。茯苓冷眼旁观面带喜色的人群,心里暗想这些人莫不是想攀关系,真心祝贺的反倒没有几个,否则五年之后父夺子妻时,便不会无一人劝诫。
树倒猕猴散,因利而聚,也必将因利而散。
明知这些人虚伪,茯苓却不得不应付,机械的冲着向她打招呼的人点头,顺便在人群中寻觅谷天祈的身影,穿梭过一半,仍未发现他的影迹。不远处,章渊清隔着众人焦急的同她挥着手,想挤过来,却被身边交头接耳的官员们牵制着。
“二姐,你总算来了,太华那丫头一直念叨着你。”寿王一见来人穿过人群过来,连忙将她引进幽静的内室。
“以前我只听说过女子出嫁是人生中最美的时刻,没想到三弟春风得意更加玉树临风了呢。”幸得寿王的解救,茯苓边揉着脖子边与他攀谈。寿王那溢于言表的喜悦彻底刺痛了她的眼睛,若非早知后事,她一定会为他找到钟爱的伴侣而真心祝福,而此刻她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的避开他,她好怕自己冲动,搅了这场婚礼。
上官恺出来相迎,正巧听到她的话,随口接了一句,“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二妹,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没听说过吗?”
“你们就别再打趣我了。”寿王又幸福又无奈的说。
茯苓与上官恺对视一眼,爽朗的笑出声,“不打趣你,我们打趣谁啊?”
“二妹用了派人我送去的药,是否有好转?”上官恺凑近茯苓轻声问,他是茯苓唯一亲口告诉并求救的人,就连太华公主与寿王她都没说。
茯苓心里一阵刺痛,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划过脸颊,那道丑陋而可怖的伤痕虽然不再淌着恶心的黄水,却并未有转好的迹象。但她不想在这种喜庆时刻谈这些事情煞风景,略带苦笑的脸望向别处,半真半假的说,“好些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上官恺不用思量便知她话里的真假,心疼兼自责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担心。
“大哥,如今你的医术连二姐的伤风都治不好,依我看你这儒医的招牌要被砸了。”寿王见两人窃窃私语,妄自猜测的打趣道。
“是啊,是啊!”茯苓附和的笑着,上官恺也跟着讪讪地笑了。
外间笑声不断,内室也是一片乐意融融。太华公主与咸宜公主对坐聊天,各自炫耀着自己准备的礼物。
“孝昌姐姐,你说是我的‘流蠡心’耳环漂亮,还是咸宜姐姐的‘虹霓屏’屏风漂亮?”见几人进来,太华公主连忙拉着茯苓上前评判。
骑虎难下,为免得罪她们任何一人,茯苓只得仔细的查看这两件东西,有些为难的中肯的道,“各有千秋。”
太华公主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姐姐,你再仔细看一下。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这枚‘流蠡心’,这里面还有一个绝美的爱情故事呢。相传,这副耳环的材质由范蠡铸造王者之剑时发现的一种绿色神奇粉状物体。越王感念他铸剑之功,将这种神奇的物质命名为‘蠡’。范蠡遍访能工巧匠,将‘蠡’打造成一对精美的耳环送给了西施当作定情之物。后来战事起,越国大败。西施被迫前往吴国和亲,临别时将这对耳环送还给范蠡。传说中,西施的眼泪滴在这‘蠡’上,后人为纪念他们的爱情便将这对耳环命名为‘流蠡心’。姐姐你看,对着阳光看,还能看到眼泪在其中流动呢。”
“我的这架屏风也不差,质地是水晶,以玳瑁水犀为押,珍珠为缨络,雕刻着前代美女的形貌,屏风上绘制的宝器衣服也都是用珍宝镶嵌而成。这架虹霓屏乃是隋文帝所造,赐给了文成公主。贞观初灭了北胡以后,与隋炀帝的萧后一同回归中土,绝对称得上天下最珍奇的东西,自然不会比你的‘流蠡心’差。”咸宜公主不甘示弱的回敬。
茯苓听后忧虑更多了几分,心里隐隐绞痛。西施被迫舍弃范蠡而侍奉吴王,萧皇后自从隋朝亡国后,颠沛流离,先后侍奉多名皇帝。这些礼物皆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品,但这些征兆无不预示着杨玉环与寿王不久的婚变。
寿王见两人不肯善罢甘休,笑盈盈的上前劝解道,“两位公主莫在斗嘴了,这两份礼物我都特别中意,在我心中一样好!”
“不行,我早与咸宜姐姐在母妃面前打了个赌,谁的礼物更出众,谁就有资格接受母妃馈赠的惊鸿仙衣。”太华公主在一旁嘟起了嘴巴,不服气嘟着红唇的样子分外惹人怜爱。
上官恺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指着二人笑道,“原来你们下血本准备这惊世礼物,为的竟是惠妃娘娘手中的惊鸿仙衣。”
“惊鸿仙衣是何物?”茯苓揣测着惊鸿仙衣必定是比‘流蠡心’、‘霓虹屏’更加绝尘的极品,不禁勾起好奇心。
咸宜公主瞄了茯苓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惊鸿仙衣乃是母妃的传家之宝,穿上这件衣服的人就算是站在漆黑的夜里也能发出荧光,轻盈起舞,彷如仙子下凡一般,故称之为惊鸿仙衣。据说父皇第一次见母妃时,母妃穿的正是这件仙衣。”
“二姐,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不掺合,谅她们两个女人也唱不成。三弟今日能不能完婚就靠二姐了。”家务事难断,寿王也不愿厚此薄彼,对着茯苓诙谐的说。
屋中,男男女女举杯共饮,欢快的笑声响彻云霄,寿王更是对未来的幸福生活无限憧憬。
只有茯苓的笑是违心、沉重的,因为她知道,不久便会,情深缘浅无由恨,白发三千丈似个长,鸳鸯梦残旧人哭,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纵使茯苓心中一百万个不愿意,也抵不过大厅内近千人的期盼。吉时在众人的期盼到了,在宁王的主婚,唐玄宗与武惠妃的证婚,众人的祝福下,一对新人依礼部的提醒行礼。
礼毕,群臣共饮,一番祥和景象,却未有人知,在这片宁静欢快的大婚宴席后,一桩阴谋暗暗酝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