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钻出地平面,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窗外的天气,温暖如故。
搬了个椅子斜斜的倚在窗前,茯苓顺着窗帘缝隙看了俏皮的小宫女有说有笑的扫着院子,她有些厌倦的将目光移转到鎏金雕福寿纹的手炉上,任由炉中散发出的醒神香味送入鼻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手炉的纹路。如此重复这般机械的动作,许是觉得无聊,她懒懒的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您瞧,这几尾小金鱼游得多欢快,多有生气啊,真叫人爱不释手。”绿萼捧着一个陶盆走了进来,指着里面几尾小鱼开心的说。
茯苓瞄了一眼,大略猜到她的意思,想必她见自己整日闷闷不乐,特意捉来这几尾金鱼给她解闷的吧,但她实在是提不起兴致,目光一片弥蒙地看向窗外,喃喃的说,“如果我能同金鱼一样只有三秒钟的记忆,说不定也能活得这般欢快。懂得遗忘才是凡人之福!”
“公主,什么三秒钟的记忆?”绿萼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遗憾的问。
“没什么,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茯苓没兴趣帮她解惑,对一个不懂愁的说愁何必呢!古代女子忧愁时喜欢独上高楼,但她却觉得坐想行思已是愁。
宫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路过时宫女、太监纷纷朝她施礼,茯苓却无心应付,任由脚步带着她无目的的逛着。
“陆英!“突然,她看到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慎确定的喊了声。
陆英驻足观望,待辨清来人有些惊讶,却还是毕恭毕敬的行礼参拜了番道,“陆英参见孝昌公主,公主千岁!”
茯苓小心的隐藏心里的忐忑,轻声问,“不必多礼,你、你家主子最近很忙吗?”
“是啊,绮玉在离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些伤,主子忙着照料她。这几日,登门拜访求医的闲杂人等,不管拿出多高的酬劳,主子都一律不见呢。今日入宫也是为了去太医院同那些御医商议如何诊治绮玉的病。”陆英平和的面容上稍现犹豫,终还是吐露实情。
说着无意,听者有意。闲杂人等,茯苓在心底喃喃的念着这四个字,她突然觉得好受伤,这四个字深深地刺伤了她。自从看到现在她的丑颜,谷天祈的行动已经默认她闲杂人等,她还在不死心的奢求什么呢?
“公主过得还好吗?陆英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小声的问道。
茯苓苦笑不知如何作答,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鞋子合不合适自己的脚知道,推心置腹的说给别人只能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觉得你无病**,一种是理解你,然而理解并不代表不会幸灾乐祸。
“我真糊涂,公主锦衣玉食,怎会过得不好?主子刚刚去了太医院,我要赶着去配药,公主,我先走一步了。”陆英自问自答,匆匆告辞了。
谷天祈在皇宫!这个念头使得茯苓的黑眸中掀起纹澜,心里的烦躁又添了几分。脚下的动作比她的心来得果决,她鬼使神差地前往太医院。
太医院门口的梅花开得很是浓艳,谷天祈英姿飒爽的立在梅树前。金色的阳光洒于他身上,仿佛他整个人笼罩着淡淡光华,将他衬托得更加清俊出尘。
微风下,惊鸿一瞥的相望里,茯苓只觉得心又难以控制的高速的跳了起来。
茯苓凑近他,轻声询问道,“听说绮玉受伤了?”
“苓儿,你怎么来了?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谷天祈见来人是她,脸上浮现出温柔的表情,一连串的追问道。
茯苓脸上带着抹欲说还休的凄哀之情,似嗔似怪的说,“你是指我的脸,还是我的身体?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身体,那我现在能吃能睡,过得不知有多滋润。”
“苓儿,让我看看你的脸。”谷天祈面上云集忧虑之色,说着手便要取下她的面纱。
“你是嫌上次你对我的羞辱还不够吗?”茯苓闻言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气,连连退了两步,厉声道。
谷天祈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也是一愣,继而正色的解释道,“苓儿,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为什么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呢?”
“不好意思,我的理解力太差。你要是觉得跟我说话费劲,以后可以不用跟我说话。”茯苓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冷冷回应,充满愤怒与不悦。
“苓儿,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去找你。”谷天祈无奈的叹了一声。
茯苓见他如此不耐烦的下了逐客令,桀骜不驯的反驳道,“这地方我不能来吗?为什么我刚来你便让我回去?”
一时间两人静默无语。
“相公。”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小跑的哒哒声,下一刻瘦弱的身影已撞进谷天祈的怀中。
待看清了这名女子的长相,茯苓不觉得一怔,她正是几日前特意向她辞行的唐绮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短短几日不见,他们竟已这般亲昵,什么时候完婚了?她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静观其变。
谷天祈不好意思的看了茯苓一眼,欲言又止。待他看到腻在怀中的美人额头微微冒汗时,不避嫌的用衣袖为她擦拭,温柔的问,“绮玉,我不是让你在亭子里等我一会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相公,看不到你人家害怕嘛。”绮玉见两人的目光皆对着自己,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溜一转,脸上扬起一个绚烂的笑容,撅着小嘴撒娇道,举手投足之间有着难言的暧昧与幸福。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茯苓却是愈看愈尴尬,心里更有被奚落羞辱的感觉,她生气的不是绮玉的投怀送抱,而是谷天祈的不拒绝。再也不愿当可笑的看客见证别人的幸福,她转身便要走。
这就是你要我离去的原因吗?她在心里想。
倚在谷天祈的怀中,绮玉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的天真,咯咯笑着叫住了她,好奇的问,“公主,你带面纱是不是因为好玩啊?”
“绮玉姑娘说笑了,我偶感风寒怕传染给大家。听陆英说你病了,身子好些了没?”茯苓虽觉得这绮玉突然间转了性子,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垂下眼睑掩去外露的情绪,礼貌的回了一句。
“相公就是太紧张我,其实我觉得一点儿病也没有。”绮玉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沐浴着幸福,就连素日平凡的容颜也显得清丽几分,巧笑嫣然的摇晃着谷天祈的手臂问,“公主将绝美容颜藏起来,多浪费啊!相公,你说对不对?”
“你为何叫他相公?你们完婚了?”见她一本正经的唤相公,茯苓脸上的表情不禁冷凝了起来,寒声问。
绮玉对着她可爱的眨眼睛,宛然一副幸福女人的羞怯模样,“现在不是相公,不过也快了。我与相公乃是小时候定下的娃娃亲,早晚都要完婚的,公主不觉得这样称呼更亲切吗?”
茯苓想笑,却想不出口;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能这般定定的望着谷天祈,似笑非笑,脸上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些许梅树的花瓣,也吹散了茯苓脸上的面纱。
“啊!”绮玉似受了惊般,紧紧地抱着谷天祈。许久,她才心有余悸的说,“相公,吓死我了,公主的右脸颊上好像长出来一个血盆大嘴,好可怕!”
“我还有事,先走了。”茯苓看着眼前惊惶不定的绮玉,气得发慌,但怒极后反而极度的平静,冲他们盈盈一笑,平淡的语气让人难以捉摸。只见她动作优雅的重新戴上面纱,尽量让自己不失方寸。但是她只能控制眼角的泪水,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不颤抖。
茯苓眼睛里闪现一抹失望,但很快消失了,此时她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苓儿!苓儿!”谷天祈见她眼里全无温度,这才推开怀里的人儿,对她紧追不舍。临近太医院门口时,他的手紧紧的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苓儿,你别误会,绮玉的头部受创,不能受刺激,有些事情她记的同我们记的不一样,我们需要配合她一下。”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她病了?如果你要躲着我,不必拉任何人做借口。”茯苓看着她的眼神又似乎带着怜悯的眼光,声音变得冷冽起来。
“我想要的爱人是在我危难时能抚慰我,给我力量,而不是在我为难时,揽着别的女人小心呵护。这样卑微委屈自己的爱恋,我宁可不要。反正我的生命里,爱情只是空气,而不是氧气。重要,却不见血封侯的致命。”她心想。
谷天祈突然觉得有嘴说不清,勉力解释道,“我没有躲避你的意思,绮玉真的病了,她脑部受创,现在只活在自己的记忆里受不得刺激的。苓儿,你不用去在乎别人眼光,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
“你看着它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茯苓扯下面纱,指着那撕裂的伤口说。见他迟钝了下,鄙视的笑意悄悄浮上嘴角,“做不到就少装深情。”
“如果你介意的是这张脸,我一定会想法子医好你,你再给我几日时间。”谷天祈讷讷的承诺。
茯苓按捺下发慌的感觉,声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这张脸我一点也不在乎,在乎的人是你。我的脸不牢你挂心,你的时间还是留给你未来的娘子吧,”
在宫中生活久了,茯苓早练就了一副七窍玲珑心。她疾步走出太医院,背静处连身姿都有些仓皇,与生俱来的优雅也丢了一半。
她能轻易地解决太华公主与杨錡之间的矛盾,却解不开自己的一团乱麻。
谷天祈纹风不动的站着,静静的注视着她离去。他该如何告诉她,他震惊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疼她才不忍看。她脸上的伤痕是被人下了世间女子又爱又怕的血阎罗,而他苦心钻研了几日去一丝头绪也没有。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只有拥有万毒谱的绮玉,却偏偏她的记忆缺失,忘记了万毒谱的下落,他才不得不全力配合她,医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