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浓重的暮色笼罩京城,残雪透着微寒,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雪来,如柳絮般随风轻摆。一架步辇从宫中迅速驶来,宫女太监跟在步辇后,声势浩大。
杨錡还在与太华公主纠缠,忽然听到动静,遥遥望去,步辇上之人衣饰华丽,仪态雍容华贵,待靠近了些,他不禁错愕起来,天已向晚,她为何会来这里?
“卑职杨錡参见华妃娘娘。”杨錡毕恭毕敬的行礼。
步辇轻轻落地,刘华妃在婵娟的搀扶下下了步辇,一双丹凤眼含着些威厉,气势逼人的兴师问罪,“杨统领,你还不放手吗?你公然对我大唐公主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眼里可还有皇上?你又将我皇家威严置于何处?”
“华妃娘娘恕罪,公主乃人中之凤,卑职身份低微,实在无幸目睹凤颜。卑职实在不知是公主,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杨錡一听,瞬间变了脸色,心里惴惴不安,连忙松开搀扶着太华公主的手,跪地请罪,一旁侍卫见状也跪倒一片。
“不知道?杨统领如此古道热肠高风亮节,本宫一定会告知皇上好好嘉奖一番。这两位一个是皇上宠爱的太华公主,一个是刚回宫的孝昌公主。如果你不知道她们是公主,怎会这般好心,不但不将她们交给内务府处理,还大费周折的帮她们醒酒。退一百步,即便你真的不认识两位公主,私自放公主出宫,怕也有失察之嫌。”刘华妃数落一通,转头对茯苓她们讥讽的问,“两位公主,外面的风景比起咱这宫里头的好看吗?”
杨錡自知越僭、失职,不敢辩驳,垂着头听凭教诲。今日包庇之事,他确实有些鲁莽,此时也不得不明哲保身。
太华公主很是迟钝,竟全然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不但面上没有一丝的不悦,反而笑嘻嘻地笼络她,“外面比皇宫好玩多了,华妃娘娘,下次我带你一起出去好不好?”
刘华妃脸上满是不屑,退后两步避开她浑身的酒气,严肃的说,“身为公主,私自出宫,还醉成这样回来真是太放纵了。婵娟,你去看看孝昌公主怎样了?”
婵娟领命去查看,哪知茯苓胃里早已翻腾,被她轻微扯动,竟哇一声吐了她一身。婵娟虽身为奴婢,却始终在刘华妃的保护下锦衣玉食的生活着,从未受过这等侮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呆愣在那里。
“来人,将太华公主和孝昌公主扶到本宫的太清宫去,杨统领和诸位守卫先移交内务府听候皇上发落。”刘华妃吩咐完身边的小太监,又回头对婵娟叮嘱道,“婵娟,你先回宫换套衣服,吩咐下人将菜肴热一下,一会儿有贵客到访,千万莫辜负了本宫辛苦做的一桌子菜。对了婵娟,你顺便将前几日王美人送给本宫的番石榴拿出来摆上,本宫要好好的招待贵宾。”
连累了诸位兄弟,杨錡心里犯难,镇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斗胆求情道,“卑职玩忽职守,实在是罪无可赦,但各位侍卫只是听从卑职的命令,此事与他们无关,请华妃娘娘明鉴。”
“自身难保,还想保护他人。身为羽林军统领,肩负保卫宫中安全的重任,玩忽职守确实罪无可赦。这次本宫念在你是初犯且重情重义的份上便饶了他们。至于皇上追不追究他们的责任,本宫就管不着了。”刘华妃嘴角勾起一丝淡嘲,眼中兴味的笑意加深,随即送了个顺水人情给他。
“卑职谢娘娘恩典,恭送娘娘!”闻言杨錡诚挚的谢恩,眸子里既有感激又有欣慰。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
当步辇在太清宫门口落下时,婵娟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捧着一个手炉上前,柔声道,“娘娘,先暖暖手,饭菜已经让人去热了,想必通风报信的人也已到了夜华宫。”
雪越下越大,刘华妃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了然的一笑,道,“这雪下的真及时,惠妃素来畏寒,不管她是真得了风寒还是假装的,这下子都要弄假成真了。”
内室温暖如春,婵娟解下华妃的披风,又取来干爽的衣服为她换上,一切收拾停落之后,才想起内室软榻上醉醺醺的两位公主,“娘娘,两位公主身上被雪打透了,要不要也为她们换一套干爽的衣服?”
“惠妃爱子如命,若是太华公主无病无灾,怎能突显她的慈母之心呢?本宫就怜她一片慈母心,你速去煮碗姜汤给她们服下,本宫要她们生龙活虎的在皇上面前演一出醉酒戏。”刘华妃淡淡一笑,神情里却带着不可捉摸的深思。
闲来无事,刘华妃推开窗倚在窗边聚精会神的注视着窗外的雪景,似是在倾听雪落的声音。
“奴婢知道娘娘爱听雪声,天寒地冻的,当心冻坏了身子。”收拾利落,婵娟回到大殿,见她在风口吹风连忙捧来热气腾腾的茶盏。
刘华妃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道,“本宫听得哪里是雪落声!依稀记得多年以前皇上知道本宫喜欢雪,每逢下雪便都会来本宫这里,煮上一壶好酒,与本宫吟诗作对,秉烛夜谈。那时候,本宫最喜欢下雪,喜欢倚窗听声,远远地便能听到皇上步辇碾过雪上的咯吱声。后来惠妃盛宠,皇上便以惠妃畏寒心悸为由屡屡拒绝本宫。本宫便再未听过那美妙的声音。今夜,本宫又将重温旧梦。”
刘华妃话音才落,只听到外间一声高喊,皇上驾到——惠妃娘娘驾到!随即不甚宽广的太清宫乌剌剌地涌进一群人,顿时显得局促起来。
武惠妃一身五彩牡丹织锦长袄,披着一袭紫貂披风,既高贵又淡雅,端的是艳光四射。素面不着粉黛依然万分风情,就连刘华妃也不得不承认阖宫上下再找不出比这张脸更加艳丽的容颜。
“太华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武惠妃进屋便四下打量布置大方典雅的太清宫,屋中一览无余,并没发现爱女的踪影,素来谨慎的她竟失了方寸,焦急的追问。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臣妾知道惠妃妹妹素来畏寒,原想公主醉酒一事明日再通知惠妃妹妹,哪里想到妹妹消息如此灵通,这么快便知道了。妹妹体弱却踏雪而来,真让本宫心疼不已。”刘华妃从容的施礼盈盈请安,含着微温的笑凝视唐玄宗,柔情似水,双手也不闲着,轻柔的解下唐玄宗身上的披风,将暖炉放到他手中驱寒。
“人呢?听报信的人说,公主喝醉了酒,脸上还受了伤?”唐玄宗依旧平和淡定,随手将暖炉交给武惠妃用。
刘华妃不着痕迹地察言观色,目沉如水,依然笑得极为温和,仿若从未看到唐玄宗怜惜武惠妃的小动作,娇笑道,“这帮奴才瞎传话,说得不清不楚的,着实该教训一下了。皇上和惠妃妹妹不用担心,两位公主刚刚服下姜汤,正在内室休息。孝昌公主脸上似乎被硬物划了一道,划痕很轻,理应不碍事的。婵娟,去把两位公主带过来,也好让惠妃娘娘安心。”
唐玄宗没看见,刘华妃长睫覆盖的眸中光华闪逝,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姜汤是喂下去了,一同喝下去的还有烈酒。
“天寒地冻的,姐姐为何前往宫门口,是要出宫吗?”知爱女平安无事,武惠妃稍稍稳住心神。她迅速理清事情经过,骤然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一语道出心底疑问。
“妹妹真会说笑,今晚皇上本来要来姐姐这里用餐,不巧碰上妹妹染病。姐姐闲的无聊,便在院子里赏雪,后来听宫女们说宫门口的那株梅树开得正盛,一时心血来潮便让人准备一壶热酒、几碟点心去那里赏雪观梅。不巧碰上两位公主醉酒回宫,妹妹病中,不想惊扰便自作主张带两位公主回了太清宫,还请惠妃妹妹不要见怪。”刘华妃早就防备,行动之前早已考虑过所有的细枝末节,让自己无后顾之忧。只见她神色不变,语声柔和却坚定的道出早准备好的说辞。
踏雪寻梅勾起唐玄宗些许回忆,带几分讶异几分欣赏地说,“华妃同以前一样,还是这么喜欢踏雪赏梅。今日可曾作下什么诗句?”
武惠妃见皇上对她滴水不漏的说辞深信不疑,皱了皱眉头,纵使有一百万个不相信,也只得作罢。宫中的女子斗的除了心智,还有演技,常年累月的锻炼无一不是演戏的高手。武惠妃忙不迭的拉着她的手陪笑道,“华妃姐姐说得哪里话,姐姐处处为妹妹着想,妹妹心里自是十分感激,怎还敢有怪罪之意?倒是华妃姐姐这份雅致,让妹妹敬佩不已。”
“臣妾不过是学学那些文人骚客附庸风雅,让皇上和惠妃妹妹见笑了。古人尚有云十年磨一剑,臣妾拙略,怕是有心踏雪赏梅,无才情也酿不出好句子,今日竟不曾得到一字一句。”刘华妃眼波一转,笑吟吟的答道。
“华妃自谦了,这后宫女子若论起才情,怕你华妃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朕还记得当年与你煮酒吟诗,你的才情连朕都惊叹不已呢。”唐玄宗不以为意的笑了。
此言一出,武惠妃不易察觉的皱眉,却终究隐忍没有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