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抹明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一声惨笑自女子朱唇中飘出。原本挺得笔直的腰也卸去了刚硬,氤氲的雾气逐渐在美眸中弥漫四溢。
“呵,我同他夫妻一场,皇上心中竟将我视作毒妇!”
盈盈的泪珠沾湿睫羽,向来雍容大气的皇后,难得露出这般凄楚的神情。
楼映春看得心中不忍,素手拈着锦帕替她拭泪。不由叹道:“你这性子未免太倔强了些,在皇弟面前把委屈都咽了下去。他哪里会知道心疼你?”
“难道还要我学丽妃那样矫揉造作、梨花带雨不成?”夏瑾暗咬银牙,面染轻蔑。
她从小便被当作名门贵女培养,教养嬷嬷打小便告诉她。她是要嫁入皇家的女子,哭哭啼啼的做派只适用于那些拿不出手的妾氏。可当家主母要的却是端庄大气。
对于丽妃那动不动就扮娇弱博同情的姿态,她自然是看不上的。
楼映春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由她与皇帝亲自钦定的皇后,当初本就看重了夏瑾的出身与性格,如今自然不能强求她懂得这些儿女情趣。
她眸光微动,当即话锋一转:“你难道不觉得,皇弟近来的行事有些奇怪吗?”
夏瑾拭泪的手微微一顿,不由暗惊道:“皇姐这是何意?”
她凝眉细细思量一番,发现近来宫中的怪事的确是一件接着一件。从皇上对丽妃突如其来的恩眷隆宠,到晴儿入宫后与丽妃交好。
再到燕燕小产,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事,似乎都脱不开丽妃的影子。
她本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此刻如有一根线将所有事串联在了一起。以她的聪慧,再加上楼映春的点拨,又岂会觉察不出这其中的异常?
夏瑾越想便越是心惊肉跳,眼眶还微微泛红的杏眸逐渐瞪大。显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道:“莫非她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
“岂止……”楼映春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斟酌片刻后徐徐道出她心底的猜测。
“丽妃的兄长曾经在苗疆镇守半载,我怀疑此事便与苗疆那些神异的巫蛊之术有关。”
“她竟如此胆大包天!”夏瑾难掩失态,俏脸刷地一下变得雪白。“那……皇上岂不是会有危险?”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诱惑,又有什么风险不敢冒呢?”楼映春垂了垂眼,眼里闪过一抹积蓄已久的怒气。
五指狠狠拍在桌案上,说道:“若是被我发现她当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争宠。即使被皇弟怨恨,我也要杀了这妖姬!”
若是后宫妃嫔卖弄姿色地争夺宠爱,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如果这事危及皇帝的龙体,那她定容不得这种人为祸六宫!
楼映春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只是可怜了燕燕……太医说那个流掉的孩子,还是个男婴。”
后宫是如何母凭子贵,大家皆是心知肚明。更何况若是诞下麟儿,这便是皇上的长子!
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被幽禁宫中,日日以泪洗面的光景?
“如今之计,便是抓到她的把柄。”
夏瑾心中已有七八分笃定,丽妃此人的艳丽张扬。可绝不仅仅体现在艳若春花的容貌上,就连心计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厉害。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别人或许不敢,可她却绝对做得出来!
她心底为那个无辜流掉的孩子……夏瑾与她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底的凉意。
这厢两人正筹谋着如何让丽妃现出原形,另一端的隐月楼内。丽妃倚在门前目送着楼逸秋的身影远去,原本挂在脸上的娇柔笑容一下子变得淡漠凉薄起来。
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丽妃这才脸色淡淡地回宫,知画替她一下一下地敲着腿。柔软的手不轻不重地捶打,令她舒服得眯起双眸。狐狸般狭长的眸子里蕴着几分冷光。
“皇上近来对娘娘可是越来越好了。”知画见她神色不虞,抿嘴笑道:“这回波斯国一共只进贡了两筐水晶葡萄,皇上可是将一半都赠给了娘娘呢。若是叫其他妃子知道,一准要眼红。”
闻言,丽妃不疾不徐地拈了一粒葡萄。几欲透明的葡萄上流转着点点绿意,衬着葱白纤长的指节。越发显得十指葱葱如玉,只消看一眼便让人心里的倦乏烟消云散。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理作用,她竟觉得这葡萄比平日吃的还要甘甜多汁几分。
她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本就娇娆的五官越发现出一股妖冶气息。可是谁知道,这样的荣宠,却是她处心积虑用尽手段才换来的。
“哼,只怕楼映春那个多管闲事的贱人,现在已经对我产生疑心了。”
知画听得一惊,蓦地站起身道:“娘娘怎么知道?”
丽妃用帕子擦拭着指尖的濡湿,慵懒地轻启朱唇:“夏瑾身在其中当局者迷,自然发现不了皇上对我的痴迷有何异常。可楼映春却不是后宫妃子,轻易便能发现皇上的异常。”
“这……可如何是好?”知画急得团团转。
丽妃抬起眼角看了她一眼,面上绽开一抹盛放的笑容。只是怎么看其中都透着狠辣的气息,说道:“看来,那个术士怕是留不得了。”
她眸中微现遗憾之色,本还想借助术士之力。再次给皇上下一道蛊,没想到现在便要提前杀了他。
“真真是可惜了。”美人蹙眉轻叹,眉间漾着一抹轻愁。如同从画中款款走出的锦绣仙子。
知画闻言颔首道,垂下的眼睫敛去眼底的波光诡谲。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夜。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身姿玲珑的黑衣人轻盈地翻过隐月楼足有三米高的围墙,身轻如燕的姿态显然是有功夫在身。只是下一秒一支暗箭便朝她直直射来。
“什么人!”黑衣人一时躲闪不及,险之又险地避开胸腹要害。可还是被带着凌厉寒光的箭矢擦破了腰间,火辣辣的疼意袭来,伸手一摸果然指尖染血。
她心中一惊,只来得及发出一道急促尖锐的厉喝。听起来倒像是杜鹃啼血,布谷哀鸣。
紧接着一块散发着浓烈香气的手帕,直直地蒙住她的大半张脸。黑衣人心中大震,手上的挣扎也失了力气。只得无力地任人挟在腰间飞掠而去。
“但愿…娘娘能听见那一声暗号,早做防备。”黑衣人仅来得及留下这最后一道意念。嘴唇蠕动了两下,便陷入了昏迷。
一瓢凉水迎面而来,从发丝到脚掌都是一阵冰冷。黑衣人睁开惺忪迷蒙的眼,昏睡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在看清周围简洁清雅的陈设后,她登时心中一沉。
房内一扇桃木屏风,其上绣着姿态各异的四大美人,正是长公主上一次生辰时所收的贺礼。此处恰是福寿宫,长公主的居所。
这里她并不陌生,只是以往都是跟在丽妃身后。只是没想到长公主竟如此谨慎老辣,连半夜三更都没有放松对隐月楼的监视!
再联想到娘娘今日笑着对她说的那几句话,显然是长公主正在竭力抓住娘娘的把柄。顺藤摸瓜派人蹲守在隐月楼,而她半夜出去暗杀那术士的行为。终于引起了长公主手下的注意。
这下只怕要连累娘娘了。
“清醒了吗?”楼映春往日柔和的嗓音里染上清冷冰霜,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打量,道:“我该叫你……知画,还是凤三娘?”
女子冻得麻木的身躯顿时僵住,褪去黑色面巾下的俏脸如若银盘。微圆的水眸里满是惊恐,不是知画又是谁?只是她跪在地上拭泪道:“长公主在说什么?恕奴婢见识浅薄,实在听不懂。”
楼映春把玩着手中的那块羊脂白玉,温润的触感却无法触及她心中的寒凉一片。
见知画故作懵懂,她忍不住一声冷笑。
“真是没想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凤三娘。号称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然屈身在皇宫里做一个小小的宫女。这消息如果传出去,绝对会引起一片轰动啊!”
看见那枚象征身份的玉牌被楼映春握在掌心,知画的脸色终于变成了肉眼可见的苍白。
凤三娘,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如今听来竟恍若隔世。
自从她被丽妃娘娘救下的那一日起,世上便再无凤三娘,只有一个崭新的知画。
见她缄口不言,楼映春顿时皱起眉头。“丽妃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她卖命?我只问你一句话,丽妃她到底对皇弟做了什么?”
“奴婢不知。”知画神色不变,眉眼不动地答道。
楼映春被她这样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惹恼了。狠狠地挥舞着手中的长鞭,黑色的鞭身在烛光照耀下闪烁着阴森可怖的光芒。
“那我再问你,半夜鬼鬼祟祟地出去是做什么?”她冷哼一声,道:“若是这一回你的回答还是不能让我满意,那就修怪刀剑无情,长鞭无眼了!”
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威胁,知画却仍然如先前一样,始终三缄其口。翻来覆去也只是在不断重复同一句话:奴婢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