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刚过,连着几日小雨,天气急转直下;这样冷暖交替的天气,最容易让人突生恶疾,宫中妃嫔,皇子,公主自然是养尊处优,不会被影响;只可怜那些底层的宫女力士,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连日连夜的干些粗活。
“娘娘,这是今年新贡的奶葡萄,臣妾的父亲特命人选了好的送进宫来,除了御贡,就属这份最好了。”房之水用指尖掐了一颗,轻轻的放在贤妃的手上。
翠绿色的奶葡萄晶莹剔透,好似一块翠玉,薄薄的皮,里面果肉的纹路都看的一清二楚。
姚玉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放进嘴后,肉厚汁满,香甜可口;不禁赞叹道:“果不其然,庐陵王真是有心了。”
房之水微笑道:“臣妾与父亲在家书中,总是提到娘娘,父亲也感叹娘娘秀外慧中,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姚玉抬眼看向她,笑容含在嘴里,声音却听不出是喜是怒,“房妹妹可不要乱说,母仪天下岂是我等可做到的。”
姚玉的一个眼神,屋内所立之人皆退了出去,房之水不退反进的说道:“娘娘恐怕还不知道,朝臣们都在议论,您虽未有生育,却将大皇子,三皇子,五公主照顾的很好,而大皇子近些年在您的照顾上,更是脱胎换骨,已经没有儿时的稚气。”
“哦?”姚玉自从姚崇被贬后,便很少与朝臣接触,她在大皇子身上用心也仅是因为范秦苑的缘故。
房之水见她眼中透出一丝光芒,便继续奉承道:“娘娘,自己是不觉得,其实朝臣们都在看着呢,何况大皇子现在也将成年,我听父亲说外臣们都在议论太子之位,宫中没有嫡子,那大皇子作为长子就是最佳人选。”
太子之位是姚玉从未想过的事情,因为她不止一次听李隆基说起,他的后继人必是惠妃的孩子,李一的早夭让他很是心痛,所以现在也无人敢提及立储一事。
姚玉摇摇头,无奈的说道:“你们不知道陛下的心,太子之位恐怕并不容易。”
“娘娘此言何意,您怎么不细想想,太子之位可是陛下一人可做住的,这太子不是别人,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大唐皇帝,朝臣们怎么可能由着陛下的性子?”房之水此话一出,姚玉似乎看到了希望,只是她也不愿争夺,保持现状也挺好。
见她不语,房之水也不能硬劝,只好暂且收了话,又摘了一颗奶葡萄,送到姚玉手边,闲聊几句后,退了出来。
房之水出来后,正准备回环秀坊,却看见内廷司主事一脸忧愁的样子,便好奇上前问道:“洪主事这是怎么了?”
“给房才人问安。”洪主事拱手说道,“哎,前两日杂役司的小言突染重病,手下人没当回事,随便打发了,这两日陆续有人染病,才引起注意,我想请娘娘个示下,要不要劳御医看看。”
房之水将洪主事带到一边,皱着眉头说:“洪主事不知道前几日南国夫人大病,陛下从小受她照顾,很是揪心,将御医院派出了大半;现在宫中的御医也都紧着鹿鸣殿,何必为这样的小事劳烦贤妃娘娘。”
洪主事也听说了南国夫人的事,可是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万一出现什么时疫,自己又承担不起,左右为难之际又听房之水说道:“御医用不了,总能找到懂些医术的人吧。”
洪主事思索了一下,嘀咕道:“清莲姑娘倒是懂些医术,只是鹿鸣殿的人,我们怎么用的起。”
房之水微微一笑,打趣道:“洪主事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说道医术我可是久病成医,连贤妃娘娘都知道我也算半个大夫呢。”
洪主事眼前一亮,惊叹道:“才人说的可是真的,这真是太好了。”
“洪主事先行回去,待我去准备一下。”房之水转身正欲离开,又被洪主事拦住,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洪主事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洪主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试探的说:“才人是金贵之人,怎么能去杂役司那样腌臜之地,奴才……”
房之水明白,这件事要不是自愿,传出去恐怕不好,她连忙劝说道:“洪主事不必担心,以后我还有事要求洪主事多多照顾,现在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她这么说,洪主事放心不少,才带着人先到杂役司收拾一番,又选了一处干净地方将病人移到此处,等房才人前来。
南国夫人其实只是李隆基生母身边的婢女,因从小对他照顾有加,在母亲被陷害后依然不余遗力的保护着年少的他,所以这才让李隆基对她有特别的感情,登上皇位后,李隆基封她为南国夫人。
立秋之后,南国夫人的病情急转直下,眼看大限将近,李隆基也是悲痛万分。
“三郎,早些休息吧。”入夜,李隆基还坐在窗边的榻上,仰望月光,武落蘅顺势倒在他怀里,撒娇道。
李隆基揽住她,低沉的说:“眼看就要中秋,恐怕今年人月不能两圆了。”
武落蘅知道他说的是南国夫人的身体,自己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宽慰他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三郎要看开一些,珍重自身才是。”
李隆基转头惊叹的看向她,不住的夸奖道:“婠婠怎会想出此等佳句,记得那年在王府,你也曾说过一句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前几日才知道这是江南才子李白的诗句。”
说到这里其实李隆基一直很是奇怪,武落蘅久在宫中,怎会知道江南才子李白的诗句,可若问了又怕她多心,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难道婠婠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武落蘅看着他的脸,皎洁的月光照在窗棱上,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星光,“三郎,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这里的人,你会相信吗?”
“不是这里的人?”李隆基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她的身份,也认定她就是这个身份,从未怀疑过,面对她现在坦白,自己有些无法理解。
“其实,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这个远指的不只是距离,它可能还有时间,比如几百年之后……”这是武落蘅第一说出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仔细打量着李隆基的面部表情,忐忑的想要知道他现在的想法。
李隆基皱着眉,这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明白,可是连在一起自己却无法读懂,武落蘅的表情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沉默良久,李隆基始终没有再开口,两个人只是四目相对,四灵阁的钟声响起,苏盛一路小跑着进了鹿鸣殿。
南国夫人的葬礼以一品夫人制安排,虽比不上国丧,但排场也算空前;李隆基更是沉浸在悲痛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宫中一切礼乐暂免,这一日姚玉刚从鹿鸣殿出来,便遇到房之水,二人在御花园中散步聊天。
“娘娘,陛下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惠妃姐姐也是毫无办法呀。”房之水特意把主路让给姚玉,自己侧着身子走在一旁。
秋日的景致稍显逊色,姚玉的眼睛也是飘忽不定,四处随意打量,“哎,可能是南国夫人的事情让陛下提不起兴致吧,又或是惠妃姐姐和陛下之间生了嫌隙,总之这几日陛下和惠妃两个人都怪怪的。”
“会不会还是因为范大人的事情?”房之水试探的问道。
姚玉心中一堵,硬生生的说:“关范大人什么事,惠妃姐姐新奇思想多,说不定又是哪个独特言论惹陛下不悦。”
房之水会意一笑,言语间有些刻薄,“惠妃姐姐是心胸坦荡,待人接物都是不一样的,陛下就是珍惜她这一点,才能每每忍让包容。”
姚玉冷笑一声,随手摘了一朵杜鹃花,用手指一点点的碾碎丢在脚旁,“那也是惠妃姐姐的本事,倒是你们,一个个美的像花一样,怎么就是提不起陛下的兴趣呢?”
话锋一转,房之水有些措手不及,脸色也难看下来,正巧一堆小宫女端着瓶瓶罐罐经过,一阵油腻的味道飘了过来,房之水本就心里面堵得慌,一闻这个味道更是觉得恶心难受,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姚玉走在前面,听到声音转身看过来,一脸的疑惑,又见房之水呕了几声,才恍然大悟,问道:“妹妹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房之水压着胸口,只觉得胃里面如翻江倒海一般,还没等她回话,又是一阵恶心。姚玉见状连忙让人去请御医,自己则带着房之水回到微希殿。
御医诊断后,拱手道喜,说房之水是有了身孕,姚玉一听大喜,叫来小力士让他赶忙把此事禀告陛下,可小力士刚走到门口,她又改了主意,沉思了一会决定亲自前去。
姚玉心里明白,这件事要是直接与陛下说,恐怕不会掀起什么波澜,这件事还是要先让一个人知道才好,这么想着,她已到了鹿鸣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