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事情一直延伸到夜晚,春夜总比白日更阴冷,内廷司的刑房里依旧是惨叫声不断,施刑的人累了便换一个,受刑的人晕了一桶凉水浇醒继续。
皇甫裕婉与司书穿着深色斗篷出现在刑房门口,显然她们不想让别人看到,故意把脸埋在斗篷之下。
门半开,小力士探出头看了一眼,便让她们进来,刑房一共有三间屋子,她们直接被带到最里面的屋子,那里正在对一名宫女施刑,对方已经浑身是血昏迷过去。
屋里面的人被小力士打发了出去,只剩下皇甫裕婉和司书两个人。
皇甫裕婉此刻才把斗篷摘下,示意司书将女子从刑架上放下来,自己则从怀中拿出帕子为她沾上冷水为她轻轻擦拭。
女子饮了些水缓将过来,皇甫裕婉立刻心疼的问道:“秀儿,你受苦了。”
秀儿被打的体无完肤,根本看不出以前的样子,她的鼻子动了动,可是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司书便在一旁说道:“德妃娘娘听说你在这里受苦立刻赶来看你了,她还说要救你出去。”
秀儿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好不容易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有负……娘娘……皇后。”
皇甫裕婉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道:“我知道你是想给皇后娘娘报仇,可是天不遂人愿,为今之计只有本宫去陛下面前说明缘由,兴许能救你一命。”
她欲起身,秀儿死死的拉住她,有气无力的说:“德妃娘娘,我死不足惜,只求娘娘能为皇后娘娘报仇,我自幼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全家人都受她庇护,生为她的人,死也为她的鬼。”
皇甫裕婉点点头附和道:“皇后娘娘待我也是宽厚亲和,自她离世后我便一再劝陛下追封谥号,都是惠妃,从中作梗。所以这次我才走投无路出此下策。”
秀儿吐了一口鲜血,皇甫裕婉连忙帮她擦拭干净,又为她顺气,一切做的任劳任怨,丝毫不嫌弃她的身份和肮脏的环境。
这一切在秀儿眼里很是感动,除了皇后娘娘还没有人能这样对她,当初同意路喜在惠妃杯中抹上毒药的时候,她还在犹豫,担心会被利用,而此刻她坚信德妃是要为皇后娘娘报仇。
“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您快回去吧,我没事,我早已做好死的准备,您也不必费心救我,只需答应我一件事。”秀儿双手紧握,渴求的看向皇甫裕婉。
皇甫裕婉从刑房出来的时候轻松许多,显然是与秀儿达成共识,她走到隐蔽的地方,随手将帕子扔到草丛中,略显厌恶的说:“好好的一个新帕子。”
司书跟在后面安慰道:“娘娘事情总算过去了,幸好路喜找的人是秀儿。”
皇甫裕婉收了笑容,冷冷的说:“之前本宫竟不知路喜是个如此聪明的人,看来以后本宫可要多多拉拢他。”
司书不屑的说:“不过是秀儿正好也在祭祀服侍中,这有什么聪明的。”
“糊涂东西,这世上哪有正好二字,若不是路喜有意安排秀儿一个贱奴怎能随侍祭祀?”皇甫裕婉呵斥道,现在想来这一切应该是路喜有意安排,“先皇后是自缢而亡,到现在陛下都没封谥号,大仪殿中的奴才哪一个得了好差事?”
这么一说司书才明白,她担忧的问道:“娘娘相信秀儿的话,她会应下罪责吗?”
“她应不应都是死,为了给皇后报仇她也只能孤注一掷,相信本宫是她唯一的希望。”皇甫裕婉胸有成竹的回答。
司书依旧担心,小声嘀咕道:“可陛下会相信吗?”
这也正是皇甫裕婉担心的地方,即便秀儿说她会全力承担,可是她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女,有什么本事混入祭祀中呢?
“什么人?”皇甫裕婉正想的出神,司书突然在身后惊声叫到,由于月色朦胧,加上她专注思考,没有注意到来人,这么一叫倒把她下了一跳。
来人缓缓从树影中走出,原来是房之水,她面色平和,看到皇甫裕婉她们的装扮并不惊讶,反而能保持微笑的回话道:“臣妾请德妃娘娘安,夜已深,娘娘怎么在这里?”
皇甫裕婉略显尴尬,干笑了几声说道:“呃,本宫是心神难宁,出来透透气。”
这话说的漏洞百出,可房之水并没有深究,反而为她编了个更好的理由,“娘娘是不是担心黄姐姐?今日之事陛下迁怒于她,现在已经罚她搬回环秀坊闭门思过。”
抬眼一看,原来她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环秀坊后门,难怪她会以为皇甫裕婉是从环秀坊出来,借着此话司书连忙说道:“房才人,我家娘娘也是关心黄才人,才会漏夜赶来,陛下禁足按理说是不许任何人探望的,还请你不要声张。”
房之水莞尔一笑,点头说道:“早就听说德妃娘娘为人亲和,对宫中姐妹更是体贴入微,臣妾怎会不明白娘娘的苦心。”
事情在三日后有了结果,秀儿因为怀恨惠妃逼死皇后,所以才自作主张顶替生病宫女参与祭祀,将毒药涂抹在惠妃的酒杯上,进而害死了陈才人。
李隆基虽然不相信,奈何主犯一口咬定,无论如何刑讯都不做改变,加之外臣进言,认为宫廷之内酷刑多日,难免让百姓以为李隆基苛责后宫。
这件事只好到此作罢,武落蘅表面无碍,可心中已经不寒而栗,日后只有多加小心。
这一日,胡青青正在院内浇水,眼看牡丹的花期就要过去,鹿鸣殿中的牡丹花逐渐凋零,花眠有心已悄悄换上与牡丹形似的芍药作为填补。
“对了青青,这些首饰是昨日娘娘让我整理出来的,她说让你拿出去当了换些钱。”花眠趁着休息抱出来一个首饰盒,里面都是武落蘅不喜欢的金饰,可都是价值不菲。
胡青青之前和范秦苑向武落蘅提起过暖香阁的事情,虽然细节没有多说,但武落蘅知道他们是为了拯救那些被贩卖的少女,便说有什么需要她支持的地方。
原本胡青青以为是一句玩笑话,便回答他们最缺银子,毕竟去和如烟见一次面不容易,过夜的费用就更承受不住。
拿着首饰盒胡青青瞬间泪崩,想到之前自己对武落蘅种种的冷嘲热讽,自己真是很幼稚,此刻她跑进屋里,跪在她面前行了个大礼。
武落蘅正在梳妆,被她吓了一跳,忙让烟波扶她起来,疑惑的问:“怎么了这是?”
胡青青鼻涕夹杂着眼泪的说:“惠妃娘娘莫怪,臣女之前多有得罪,请娘娘看在臣女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臣女。”
武落蘅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首饰盒,恍然大悟道:“不过是一盒首饰,那里面都是我不喜欢的,没什么要紧。”
胡青青站起后,武落蘅好奇的追问道:“对了你们的事情进展如何?”
“回娘娘的话,我们已经查到暖香阁幕后的老板是富商袁宝铎,他弟弟在兵部任职,专门负责各地文书整理,我想一定与他有关。”胡青青突然的一本正经,让武落蘅有些不适应。
拉着她的手,武落蘅轻柔的说:“我们还如以往一样可否?你突然这么着怪怪的。”
胡青青摸摸头羞涩的笑了笑,对武落蘅她算是重新认识。
出宫后,胡青青将金饰典当后,依旧在黄昏时分与范秦苑见面,同去暖香阁找如烟,见面后,如烟神神秘秘的将他们拉进屋内,再三确认后才说道:“我偷听到三日后从长安会有一队人马过来,带了三个女孩,要与袁宝铎当面交易。”
“袁宝镭也会去吗?”胡青青激动的问道。
如烟点点头,小声说道:“会,而且我还听他们说要带上大人物的信笺,所托之事要说明。”
范秦苑在屋内踱步思考,猜测道:“大人物?莫非也是兵部之人?”
“难道是兵部侍郎,说不定兵部尚书也是有可能的。”胡青青兴奋难已,声音也跟着高起来。
如烟连忙拉住她,不断嘘声,让她安静下来。
范秦苑追问道:“如烟,你可听到在什么地方交易?”
如烟如泄了气的皮球,耸耸肩失望的说:“他们没有说,不过我听妈妈说要带些女孩过去陪酒,我想着自告奋勇混进去。”
胡青青担忧的说:“那种地方危险重重,你一个弱小女子如何应付的了?”
“公子此话诧异,你不是曾说过心中有天地者便能遨游,无论她身在何处。”如烟眼中闪光说着,她已经很感谢胡青青,从她被卖到这里一直尽力保护自己,现在她也想用一己之力去保护更多人。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如烟,你还是尽力而为的好。”范秦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暂且如此。
胡青青从怀中拿出一个玉佩,对如烟说:“如果有什么消息你可以让人拿着此玉佩到东大街的铁匠铺找胡公子,千万要小心。”
她将玉佩交到如烟手中,紧紧的握住久久不能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