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秦苑从张府出来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他实在不明白张说为何对皇甫青岩有如此偏见,难道真的是自己不在朝中不得其由?
不知不觉中他竟来到皇甫府外,一想到说媒不成,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见皇甫青岩,正要转头离开时,听到一女子哭哭啼啼的被小厮赶了出来,对方凶狠异常,连推代打的骂道:“一个烟柳巷的贱女人也敢闯皇甫家的大门,你也不知死活了,赶紧给老子滚,否则打断你的腿。”
那女子粗布单衣,看上去很是消瘦,被小厮一推直接倒在街上,对方也不多看一眼,关上府门不再理会。
范秦苑一步上前,将女子扶起,轻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仔细打量一番,范秦苑依稀看到女子清秀的脸庞上有几颗斑点,似乎有不治之症,她异常柔弱,却在站起来后推开范秦苑的双手,生怕他碰触自己。
“多谢公子,我没事。”说完女子跌跌撞撞的向小巷跑去,范秦苑实在好奇,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私闯皇甫家?于是跟了上去。
女子一步三晃的蹒跚前行,转过两个小巷已到西街市,这里多是穷人居住的大杂院,院门多是常开,见她进了院后,范秦苑不好继续跟着,只能在门口徘徊。
一位大娘从院中端着水盆出来,溅出的脏水洒在范秦苑的长衫上,大娘反而不客气的说:“让让呀,怎么在这挡路。”
“哎,大娘,问您个事。”范秦苑想先从邻居了解一下,总比单刀直入的询问,更有礼貌。
谁知道大娘直接瞟了他一眼,几乎是用鼻音在回答:“看着挺体面的人,怎么也找到这来。”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范秦苑分明在整句话后听到“进来”二字。
走进小院,里面的黄土地因泼了水踩上去软软的,大娘从石磨旁拿起眼袋,一翻身直接坐到上面,说道:“五十钱一次,先交钱再进去。”
范秦苑疑惑的看着她,问事情还要交钱?还不等他反应,大娘又催着说:“怎么不是来干那事的?不给钱就赶紧出去。”
见她要赶自己出去,范秦苑连忙掏出钱袋把钱递了过去,她眼睛发光只顾着数钱也不抬头看自己,用手指了指屋里。
走进去后,他发现那女子独自坐在床边,好像就是在等待他的到来,屋里面昏暗无光,只靠外面的光从缝隙中透进来。
“咳,那个,姑娘。”范秦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只能用轻咳缓解自己的尴尬。
“公子既然进了屋,为何站在原地不动?”说话间女子将外衣脱下,露出雪白的肌肤,可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那肌肤上分明有点点红斑。
范秦苑是个正人君子,见她肌肤暴露立刻转过身去,轻声说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好奇跟过来看看,并没有非分之想。”
女子歪头不解的问:“公子是何人?要看什么?”
“呃……”一句话把范秦苑问住,他慌乱中胡乱编了个原由,“在下是个说书的,刚才在街上看到姑娘神情忧郁,粗布麻衣下透着一股清丽之气,似乎有些故事,所以就好奇跟来了。”
女子冷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无梦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荒唐的来这人世走一遭。”
“无梦?”范秦苑重复着,难道这是她的名字?这样的名字怎会出现在如此混杂的地方,他不禁问道,“姑娘可愿说来听听。”
“也罢,我不过是将死之人,若在死之前都没人知道我的事情,岂不是死后要成为孤魂野鬼。”无梦抬手指了指门边的竹凳,“公子若不嫌烦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无梦原名武白露,是武三思的表侄女,李隆基登基后,武氏一族多被抄家发配,她原本也该随家人前往发配之地,谁知自己却被秘密的带来了洛阳,进了暖香阁,以为这里是舞妓坊,可住了一段日子后才发现这里不太寻常,而她也成了男人们的玩物,只不过多是陪酒取乐,并没有床笫之事。
直到王守一的出现,她成为了他的女人,什么爱情,名分她原本就没有期望,不过不用再去面对外面形形色色的男人,她也乐得自在,她对于王守一来说是传宗接代的希望,对于皇甫青岩来说是支配王守一动向的棋子。
可是好景不长,王守一突然有一天不再出现,之前她享受的所有待遇全部被剥夺,暖香阁后面紧邻的便是烟柳巷,她被老鸨直接扔去那里,迎来送往间她患了隐疾,也被彻底踢出了富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所以你去皇甫府是想讨个公道。”范秦苑听完内心极其愤怒,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无梦消极的回答道:“不是去讨公道,是去寻死,我多希望他的家丁可以打死我,可以结束我的生命。”
“可是我不明白,你是官奴,按道理应该送至发配地,怎么会被带回洛阳?”范秦苑的追问让无梦有些警惕,她从回忆中醒来,变得有些冷淡。
此时外面的大娘隔着窗户说道:“诶呦喂,今儿个遇到了新鲜人物,不上床反倒坐在这聊上了,钱我可不退,你们快点,外面还有人等着呢。”
范秦苑掀起门帘走出,发现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男人正站在门边迫不及待的向里面张望,见他出来后,把钱给了大娘后,钻进屋去,很快传来吱吱的声音。
范秦苑出了大院,见天色不早,准备回宫,心里面一直不是滋味,究竟还有多少女子如无梦一般?皇甫青岩真的利用无梦控制了王守一?那王守一到底是不是姚崇的党羽呢?
这件事堵在他心里久久不能挥去,加上这几日天气阴沉,他也觉得提不上精神,从弘文馆出来,正准备从外道出宫,却听到一个声音,“范大人。”
“清莲,你怎么在这?”范秦苑心中一慌,难道是武落蘅又出什么事了?
清莲请他一旁说话,“我家娘娘近日总是睡不好,心里面又闷闷的不能抒怀,我想着大人琴技高超,可否今日午后到鹿鸣殿为娘娘,抚琴安神。”
范秦苑一口答应,自去取琴,清莲也回去复命。
午后,武落蘅正恹恹的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范秦苑带着沉香古琴正好赶来,他看着眉头拧成结的武落蘅,心中有说不出的心疼。
琴声悠扬,或和缓或轻柔,好像一双手在慢慢的抚摸着武落蘅,让她烦躁的心一点点的安静下来,就这样他抚琴送她入梦乡。
“范大人就是不一样。”烟波轻声说着,为武落蘅盖上薄单,花眠反而不屑的说:“根本就是沉香古琴的功劳,娘娘也是听惯了此琴声,才非他不可的。”
范秦苑觉得奇怪,从厅中出来的时候看到清莲在院中打理花草,便凑过去问道:“娘娘之前见过沉香古琴吗?”
清莲笑了笑,不经意的说:“沉香古琴本就是陛下在做王爷的是亲手打造送给我们娘娘的。”
“什么?”范秦苑还以为这琴是皇甫裕婉惜才送给自己的呢,怎么会是武落蘅的心头宝呢?
见他惊讶的样子,清莲才把武落蘅失落时,白珍如何来作践,如何拿走了古琴娓娓道来,“其实奴婢有句话一直想问范大人,只不过是否妥帖。”
“但说无妨。”
清莲放下手中的木勺,轻声问道:“范大人提醒娘娘在宫中要多加小心,可大人到底知不知道娘娘在宫中最该小心的是谁?”
这话明显是在告诉他白珍不过是个棋子,背后操纵另有其人。
两个人在院中四目相对的时候,正巧被李隆基看到,他会心一笑,原来清莲也有脸红羞涩之态。
“范卿。”他在门口就告诉苏盛不必通报,所以已经走到二人身边才唤道,着实吓了二人一跳。
清莲,范秦苑纷纷行礼,李隆基只笑也不多说,“惠妃呢?”
“回陛下,娘娘刚刚睡下。”清莲回话道。
“朕听说她今日正在收集牡丹花,特意让人从白马寺运来一些,你吩咐他们放下吧。”李隆基转头看向院内,不禁诧异道:“呦,这金边牡丹你们怎么得来的?”
清莲自不能说是范秦苑送来的,便回答是内廷司送来的,反正李隆基也不会真的去问。
李隆基怕打扰到武落蘅午休,命人在院中准备茶水,一边与范秦苑下棋一边等她醒来,一般开局都是轻松的,两人便闲聊起来,“朕听张说的意思,是想让你一同参与军务整顿,你似乎有些不情愿?”
范秦苑委婉的说道:“并非臣不情愿,而是臣自知编纂军制应该有丰富的军旅经验,臣不过是个书生,哪里懂得行军,不敢随便进言。”
李隆基劝解道:“张说也不是普通人,不会轻易采纳,定会再三斟酌,况且你的学识也不必妄自菲薄,朕还是相信你,相信他的判断。”
看来李隆基是来给张说做说客的,范秦苑想:盛情难却,再推辞就有故抬身份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