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梦里是真的……她确实是他的劫!阿念此刻信了。
“其实你搞错因果。”她挺身抬头,一双灿亮的眼眸望向他道,“言颜是冲着我来的!”
子虚不明所以,摇了摇头道,“如果没有我,你会不去给她治病就不会遇见她。”他深信这是他的责任。
“即便没有你,她也终究会找上我!”阿念撇唇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是难事,而言颜是有心人!”
子虚一脸迷惑。
屋内阿念摊开手,一颗白珍珠般的浑圆珠子出现在掌中,散发着灼灼金光——
“这是什么?”子虚不由得问。他感应到若有似无的妖气。
“言颜想要的东西,一颗封禁了庞大力量的妖丹。”从言颜手里抢回来后阿念收在了乾坤囊里,当时来不及分析,直到方才子虚回来前她才和玉夫人确认了这是什么。
子虚想起了那会儿亭子里突然溢出了妖气,便问,“言小姐是妖吗?”
“她的身体确实是人,但内里就不知道了。”阿念也想起了言颜说她那话,不过很快置之脑后,接着说到,“妖丹是言颜从我身体里抽出来的。”
“你身体里怎么会有妖丹?”子虚刚说完就想起了阿念与荼姬关联的事,一时讷了讷。
阿念握住妖丹垂下手,双目含着锐光笑瞅着子虚道,“我有秘密,你想知道吗?”
她笑得像在玩笑,但目光里满是认真。
子虚一直觉得阿念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但他从不过分好奇她的事,他乐意与之相交并相信的始终都是眼前的她,但如果……
“如果你愿说,我就听!”
阿念微垂眼酝酿了片刻,先问,“在岳国时候,你听说过我的事吗?”
子虚坦诚道,“听胡公子说过一些!”
阿念并不意外,神情一派淡漠道,“我生父不详,出生时母亲丧生,六岁时祖母殒命……”
“这些胡公子说过。”子虚希望阿念不再去想这些伤心事故而有意打断了她。
“他知道了果,却并不知道因。”阿念面上云淡风轻,但袖中的双手已不自觉握紧,“我的母亲和祖母……都是因我而死。”
子虚想起胡玉说阿念是不祥之人,孤寡之命,不由得劝道,“世有因果,由天却更由人,阿念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或怪责自己!”
阿念摇了摇头,又道,“身怀重宝而引妖魔环伺,这是我生而具之的罪。”
子虚微震,不由得想到了方才那颗妖丹……
阿念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一出生就引来了无数妖邪觊觎,我的母亲为护我力竭而死。若非我的祖母及时赶回救下了我,我应该早在我出生那日就不复存在。”
子虚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伸手轻压在阿念肩头,无声安慰。
“祖母为我占命,说我生来不同,是来历劫的,二八之前易早夭,十六之后命多舛。”
子虚想起自己遇见阿念时正在她十六岁的槛上,无论她十六岁前还是后都不能称之顺遂,就他遇见她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足以印证她确实是个多灾多劫的命。
“为保我活命祖母将我体内的东西封印并积极筹谋,一直到我六岁之时……她无意触碰到了禁忌,被天雷击杀于我眼前。”
阿念的表情一直很平静,语气也淡然,仿佛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抽痛得多厉害。
子虚紧拧着眉头,轻轻地拍了拍阿念的肩头,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可她没办法不怪罪自己。
村里人说她是灾星是祸害,懂事后她时常觉得这是真的,在灭村之事发生后她越发这么觉得。当时她会以命为祭开启时光回溯阵法,是因为在朔夜的威吓下穷途末路,但也是她存着几分不愿意再活的心思而顺水推舟,可最终她仍然活下来了。
她何止是子虚的劫,她也是她祖母和母亲的劫,是村中那灰飞烟灭了的一百四十七人以及其余一切生灵的灾劫!
如果此番她就干脆地死在了言颜手下,她至少死得坦然,可她又活了下来,再添了一条人命的重负,要她如何才能从容无事地活下去?
当初她的祖母于她面前身化尘灰,她及时收拢了祖母散落的魂魄,随后供养了十年将其修复完全,最后借助虚怀真人的帮助让祖母得以前往鬼界转世投胎;村中那些人遭遇冥火之后未留丝毫生机,是她无能为力;而如今子虚……其实她还有一试的可能!
“道长你予我以心赐我以生,我总该回报点你什么!”
“阿念姑娘不必挂怀此事,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心甘情愿,你无须有任何负担!”
阿念扯唇一笑,“你有你的做法,我也有我的!”
她忽地一拂衣袖,房门啪的一声合上,子虚被惊了一下——
屋外玉夫人和虚怀真人俱是一惊,玉夫人立刻上前要探明情况然而虚怀真人却拦下了她,摇了摇头——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玉夫人寻思了一下,点了点头,退开了……
屋内子虚刚回神要说话,阿念突然出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无数红线从她掌下喷涌而出——
不过瞬息之间,红线将子虚结结实实地捆缚,同时往四方延伸交织成网,最终与整间屋子粘连为一体。
“阿念姑娘你要干什么?”子虚质问。
他对这些红线不算陌生,上次他被捆得更紧,像个茧子;但这次被绑得比较讲究,手是手腿是腿地分绑出了个大字,让他感觉很莫名。
阿念仔细打量了被红线绑成人形粽子的子虚,部分红线深深嵌入了他的肉里,但他并未感觉到疼的样子,阿念微微颔首,“还不错!”
不错什么?子虚完全不明白。
阿念喃喃道,“我以前从不做梦,但后来有一天……我开始做梦了,我梦见很多事。”
“我以前也从不做梦……”子虚喃喃自语。
阿念没理会他,继续说到,“在梦里,我去了蓬莱。”
子虚双眼微瞪。
“蓬莱有座秘境,秘境里有九万九千阶登天梯,一步一劫雷……若有人能扛过这九万九千次劫雷便可登达天门……成神成圣。”
子虚听完后一脸难掩的诧异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蓬莱派不为人知的隐秘,即便蓬莱派内也知之者甚少。
“我从梦里知道的!在我的梦里,我踏过了那九万九千阶天梯,不为成神成圣,只为一个答案。”
子虚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头。
“我问的是为什么你会死?”
子虚登时错愕。
“那个声音告诉我,因为……我是你的劫。”阿念平静的叙说里透出几许寥落与悲伤。
“那只是梦而已!”子虚劝解道。
“在我梦里你灰飞烟灭,而现在……你应该给自己准备了差不多的结局吧!”她和他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却莫名自觉自己足够了解他。
子虚无法反驳。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刨心之后,他对自己施法为自己留了七日时间,这几日他作为活尸存在,七日后他将散魂于天地,而躯体会成为无知无识的僵尸,但到那时他施下的另一个法术会启动,这具躯壳将化为飞灰,绝不会为祸世间!
他名为子虚,终化为乌有,这是于他而言十分相衬的结局——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我不许!”阿念用力咬出的三个字格外清晰。
“阿念姑娘——”
他分明已经没有心了,但此时却感觉胸中酸涩。
他本可以坦然去死,但此刻却有了几分踟蹰,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只是可能……他其实有遗憾!
“对不起!”他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就够了。
她听见了,撇唇一笑,“我不爱听这三个字!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子虚默然了。他不是赞同阿念的话,而是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反而是我亏欠了你!”阿念继续说到,“世人言,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待我的恩情我接下了,所以我得还你点东西!”
“阿念姑娘你不必如此!”子虚劝说道。
阿念抬手摊开手掌,那枚白珍珠般的妖丹再次出现并冉冉飞起,红色丝缕状的东西从她掌中飞出将妖丹缠绕包裹,转瞬妖丹变成了血红色。
“道长还记得什么是情比金坚吗?”阿念问到。
子虚很快想起了初遇她强吻他那件事,但面露困惑,不解其意。
阿念也没等他答复,自顾自地继续说到,“其实那时候我就很中意你!”她以过激行为来刺激他做出反应以此证明他们之间并没有暧昧关系,可她会对他用那样的方式本身就说明她最初就看他挺顺眼。“到如今……我想要你生与我同行,死与我同葬。”
子虚拧起眉头,“可是……”
“可是你不愿意,我知道!”阿念淡笑着打断他,似乎不以为意,但她眼眸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些。
“不是!”子虚不愿见她的双眸黯然下意识地否定,顿了顿又道,“我感激阿念姑娘的深情厚谊,但我们如今已是两路人,希望阿念姑娘早些看开!”
“可我看不开。”
阿念的声音很轻,轻飘飘如一片羽毛,却跌落在子虚心湖激起了层层波澜,他想再说点什么规劝,却总觉得言语都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