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牢里除了已有一个人外,什么也没有,可以说空空如也,待牢门一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黑并非仅仅因为不透一丝光,更因为这里设了法阵,任何光芒都会被吞噬,任何法术在这儿也都无用。
“秦姑娘?”子虚唤道,
黑暗中有人翻身而起,急急地问,“阿念如何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阿念姑娘安然。”
秦思思长舒了一口气了,又躺了回去,喃喃念叨,“不枉我和你皇宫都敢闯,那两位看来真的如你所说……很厉害啊!”
子虚盘腿坐下,诚恳道,“多谢秦姑娘!”随后闭上了眼。
从那座别院出来后,子虚原本是径直去往大理寺寻虚怀真人和玉夫人救人的,之前破解天书他便是在那儿见到了两人,但这次他却扑了空,幸而得知两人应邀进了皇宫,于是他转而将阿念送去客栈秦思思的房间托她照应,同时留下了合欢。可秦思思却转头追随而至非要与他一起闯宫,于是两人因为犯禁而一同被拿下了。
所幸的是他们如愿见到了虚怀真人和玉夫人,皇帝念及情面许一人可暂离,而后秦思思自愿留下,子虚得以出宫了一趟,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我才不用你谢!我自己乐意!”秦思思轻哼道。
子虚又道,“秦姑娘伤得不轻,先静心养伤吧,我们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去。”
秦思思没搭理,子虚也并未多劝。
好片刻后,秦思思摸索着爬到子虚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真是子虚道长?你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秦姑娘何以见得?”子虚可谓平心静气。
“我怎么感觉你说话声音怪虚的,而且不如平常能念叨?”
子虚淡淡道,“我也受了伤。”
“哦,也是!”秦思思松开手,躺回地上,没一会儿呼噜噜滚走了,再一会儿咕噜噜又滚回来了……
好一阵秦思思都在百无聊赖地打滚,滚过来又滚过去……
而子虚始终入定了一般,静坐无声……
不知过去几许时间,忽而一道金光闪现,牢房里出现了一名眉目清冷蒙着面纱的锦衣女子。
“我家公子获陛下准允要见二位!”
那女子自顾自地说完话便又消失不见了,再一转瞬,眨眼不及,秦思思和子虚已不在牢房,而是身在一处青松苍翠梧桐深红的空庭。
秦思思愣了一下,接着飞快地从地板上爬起来跑到子虚身边——
“喂,我们出来了!这是哪儿?”
子虚睁开了眼——他们在一四面敞亮的堂屋中,往外望除却青松梧桐还能见红墙翠瓦白玉栏杆,似是某高门贵户。
“这是我在城中的落脚处!”伴随着爽朗悦耳的声音,一名俊眉修目的锦衣公子出现在了庭院中,他温文含笑而来,举止风流,到了两人近前后道,“在下风之梧。”
子虚面向他客气回礼道,“在下蓬莱子虚,不知阁下让人带我们来此有何见教?”
风之梧也不迂回,开诚布公道,“虚怀真人为你们陈情,陛下有意减免你们的惩处,但你们是公然犯禁,陛下也不能贸然赦免,故而改为让你们将功赎罪。恰好我这里有件事亟待解决,所以就想请二位帮我这个忙。”
“帮什么忙?”秦思思分外积极,“你说来听听!”
风之梧便道,“此去东南三百里,有一磐石镇,镇外有个镇妖封印近日有些松动,我素闻蓬莱派精通结界封印之术,故而想劳烦子虚道长前往相助主持重新封印!”
“好!”秦思思抢先一口答应,根本没给子虚反应的时间。
风之梧抬眼瞧向只是拧着眉默然不语的子虚,秦思思也扭头看子虚,见他神情凝重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臂膀——
“你就是蓬莱派的,你不会说你不行吧?”
子虚垂下眼,片刻后点了下头,“我会尽力!”
秦思思凑近,压低声道,“我以为平常的你会轻易答应的!我也知道这恐怕是个麻烦事,他们让我们去肯定是他们自己搞不定。但我们不管那么多,先出去再说!”
子虚轻点了下头。
风之梧仿佛没看见两人低语一般,毫不介怀,含笑问,“二位达成了一致?”
秦思思点头,子虚道,“我同意了!”
风之梧再道,“此事虽不紧迫但也不能耽搁,希望道长能于三日内启行,务必七日内赶到。”
子虚轻点了下头,似有所思而微拧着眉。
随后,那名锦衣女子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将子虚和秦思思送回了黑漆漆的地牢后又再次消失。不多时有人打开了牢门,将二人送了牢狱……
脱身重获自由后的两人从宫门走出,迎面就遇上了已在此等候的虚怀真人。
子虚上前行礼,“见过真人!此番让真人费心了,子虚在此谢过!”
秦思思也上前致谢,“多谢真人!”
虚怀真人轻摇头,“不必多礼!”他神情温和地看向子虚道,“不久前瑶华传讯,楚姑娘业已苏醒,托我向你传句话——她说你若不回去见她,她必上天入地穷此一生去找你,她说到做到。”
虚怀真人说话的语气是惯常的平和,只是简单叙述而已,但子虚还是从字句间听出了阿念的决意。
秦思思用手肘拐了子虚一下,问,“什么意思?你要走?你这块木头是不是又惹阿念生气了?”
子虚没理会秦思思,却问虚怀真人,“真人和玉夫人是否告诉阿念姑娘了?”
“我没说,但以瑶华的性子恐怕不会替你隐瞒。”
虚怀真人惯常平淡的语气在此刻显得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子虚倒也并不恼,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什么事你们这么神神秘秘的?”秦思思扒拉住子虚的手臂问,“告诉阿念什么?”
任凭秦思思在耳边念叨,子虚也没搭理,他低下头沉思了许久,最终抬头看向虚怀真人,目光坚定,“我去见她,烦请真人带路!”
“我也要去!”秦思思一脸欣喜,似要去凑热闹。
子虚没说话,虚怀真人也不曾开口拒绝,所以秦思思理所当然地跟上了两人……
但出了皇城后,子虚和虚怀真人不曾招呼,两人同时御剑而去,眨眼没了影,被落在原地的秦思思傻愣了一下,回过神气得破口大骂……
但任凭他骂得再响亮,已走远的子虚也根本没听见。
虚怀真人将子虚带到了小院阿念的房门外,敲门将玉夫人唤了出来。
玉夫人出来时盯了子虚一眼,留着半边门走来虚怀真人身侧,没多搭理子虚的意思。
仿佛近乡情怯,子虚走到门前站了好一阵却不敢进。他不知道阿念此时什么想法,他甚至不敢想阿念见了她会是什么表情,但他确定阿念绝对不会高兴。
“你不进来是要我亲自来请吗?”
阿念的声音冷冷的,透出明显的不悦,子虚终于跨步进了门——
阿念坐在进门左侧的床上,眼睛直直看着他——看着他进来,看着他没走两步就不再接近,隔着超过十步的距离对她如往常一般微笑……
“阿念姑娘。”他语气一如往常地称呼。
“你不过来,只能我过去了!”阿念站起来身,笔直地走来……
子虚有退却之意,但在阿念那双冷森森的眼眸的逼视下不敢退,僵硬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阿念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手掌贴上了他的胸口——
“阿念……”
“闭嘴!”阿念喝止了他的声音。
手掌下并没有心跳,没有人的体温,近在咫尺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玉夫人说他没死,其实错了,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最多是个活尸而已。
她垂下手,视线却仍紧紧地黏着他。
梦里的子虚在她眼前灰飞烟灭,而现实里的他若如此下去恐怕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为何?”阿念轻声问到。
“什么为何?”子虚不甚明白的样子。
“为什么要如此救我?”这是以他一命换她一命,他为何要做到如此境地?
“自是……见着了遇上了,不能置之不理!”他仿佛理所当然。
“换了谁道长都会这么做吗?”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会!”
“道长真是个好人!”阿念不无嘲讽道。她甚至觉得该说他是个圣人。
“阿念姑娘是因我力邀才去给那位言小姐看病的,之后发生的一切由此而始。事由我而起,我自然必须承担这个责。”他诚恳地解释道。
阿念拧起眉头,“这件事并不怪你!”
“如果不是我,阿念姑娘不会去,不去自然就不会发生祸事,阿念姑娘就会安然无恙。所以一切确实是我的责任!”子虚看着阿念,目光坦然而从容,“我只是担了我该担的责做了我该做的事,阿念姑娘无需为此有任何压力和自责。”
阿念有几许怅然失落,却又觉得这样才合理,否则他会是因为待她特别而舍命救她吗?终究是她痴妄了!
阿念垂下眼,似喃喃自语般道,“你这颗心……我用着挺好,就不还给你了!”是还不了!
“嗯!”子虚点了点头,看着阿念单薄的肩不自禁地抬起手……却半道而折返,垂下……“我希望阿念姑娘好好活着!”他笑了笑道,“你是我离开蓬莱后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我第一个朋友,虽然你可能不那么认为,但我还挺高兴认识你的,真的。”
“我却希望……我没遇见过你。”
如果他没遇见她,那她很可能已经死在了岳国,但那样……他会好好活着吧!
子虚面上微僵,很快又释然,“也好!”这样她应该能很快忘了他,不会太有负累。
她转身欲离开,阿念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子虚不由得一怔,回头望着她——
她梦里的子虚在九百道天雷之下化为灰烬,而她连灰烬也没握住。
她一步一劫雷踏过九万九千阶天梯,叩问天听,求得了一句,“你是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