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夫人送了阿念一只外形是个绣花荷包的乾坤百宝囊，阿念买的东西都收纳了进去，故而她双手依旧空空。
在城门前阿念再见到子虚，她先怔愣了一下，然后问，“还有什么事没说完吗？”
他总会带给她乍然的喜悦，然而又很快就会散尽。不过她明白这不怪他，是她的问题。
“没有！”子虚答道，
阿念想他或许在等别人，就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
子虚跟在她身后，隔着数步的距离，彼此都沉默着，就如他们初见那夜一样。
走了半程，阿念才问，“道长又跟着我干什么？”
“就是……突然想出来走走！”
他有那么无聊吗？算了，随他！阿念也懒得拆穿。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
“对了，阿念姑娘……”子虚刚开口，突然脸色一变，低喝，“小心！”他飞快地掠至阿念身旁，左手抓住阿念往身后一拽，右手两指指向前，一道金色剑幕拔地而起……
轰一声响，剑幕与一团巨大的黑雾相撞，子虚被迫退了小半步，黑雾消散，褐衣白发的老妇杵着拐杖现出了身形。
阿念心中一凛——果然还是来了！
那夜老妇与她交手后留下了还会再见的话，阿念一直提防着也等着，如今她终于又来了。
阿念取出一支漆黑的木簪，木簪瞬间生长为一根与她齐高的木杖——但说是木杖，其实又更像是刚砍下来的一截树枝，甚至树皮上还有些许青苔，顶端树杈上还有几个红色花蕾。
“多日不见，姑娘一向可好？”老妇含笑问候道。
“原本挺好，但见到你就不好了！”阿念手中木杖就地一划，积雪飞起迅速化作血色浪潮扑去——
老妇化为一团黑雾消失，红浪扑空泼洒在地，铺成一朵硕大的水墨红花。
这一式落空在阿念的预计之中，故而她并不沮丧，趁机轻拽了下子虚的衣袖，心音传话道，“她是槐姥！”阿念也是从玉夫人那里知晓了老妇的身份。
子虚愕然之余眉头紧锁。
槐姥——六界之中最老的妖，在妖界颇有声望，平素深居简出，几乎不参合妖族之事，直至千年前妖主侵仙界兵败后隐匿不出，她被请出山暂领妖界众妖。
转瞬老妇再次现身，拐杖于水墨红花中心破开一点白支地，她凭着拐杖凌空而立，从容微笑，“怪我老婆子不识趣，打扰了二位雅兴！”
“你倒还知道自己是个不速之客！”阿念毫不客气地嘲讽。
槐姥是真的很老，妖主荼姬当权之前，她已享有盛名，但阿念完全没有要尊老的意思。
她将手中的木杖一挥，水墨红花化为无数红蝶飞起，迅速包围了槐姥，但被无形的结界阻拦近不了槐姥的身。
“你这脾气越发像当年了！” 槐姥面露怀念。
“你倒是更讨人厌了！”阿念倒也很淡定，并不急躁。
忽万道剑光越过蝶群刺向槐姥的结界，一瞬间竟将结界破出了一道口子，阿念和槐姥都有些意外，阿念驱着红蝶助阵，槐姥见状立刻又化为黑雾消失。
转瞬，于数丈之外，槐姥再次现身，精明的目光锁住子虚，“倒是老身疏忽了这位小道长。”
“我有件事想请教！”子虚神情肃穆，语气低沉，“九幽冥火与您和妖界是否有关？”
槐姥微眯眼，不答却问，“不知这位小道长如何称呼？”
“东海蓬莱，子虚。”子虚如实答道。
“你说你叫什么？”槐姥凝眉，脸上的笑散了，神情有些紧绷。
“子虚乌有的子虚。”阿念抢话道。子虚这个名字报出来太像假的，所以阿念是有意说出来误导的。
槐姥舒展了眉头，再道，“蓬莱派鲜少有弟子在外走动，在外也不会随意报出门庭，子虚道长这般的倒是稀奇！”
“你若是对蓬莱派很有兴趣，可以去东海拜访，他们应该会欢迎你这位妖界长老长住！”阿念这话当然不是好话——仙界与妖界结了仇，号称修仙之祖、仙界嫡系的蓬莱派自然站仙界那边，不可能和妖界来的槐姥相处融洽。
槐姥仍然不气也不恼，再看向阿念道，“老身此来只是打个招呼，顺便提醒一下——时机已将到来，希望您不会违约！”
“你这么说，那我就一定会让你失望！”
槐姥不再多辩，留下一句“后会有期！”后瞬间消失不见了。
阿念气恼不已，唾了句，“老妖婆！”这是第三次老妖妇从她面前脱逃。
子虚拧着眉头，没得到答案也烦恼，但仍低声劝阿念道“阿念姑娘，不管怎样，骂人不太好。”
阿念扭头瞪了子虚一眼，“我有骂她吗？她不就是老妖婆吗？”
子虚想了想，竟无法反驳。
“冥火之事和这老妖婆也有关系？”阿念并不知道当时时光回溯大阵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朔夜那边只交代给她灭村的冥火是由一只赤色大鸟施下的事，没提过槐姥的事。
子虚详细说明了他那日所见。
阿念听完沉思了一阵，“那老妖婆一早就在村子里了，可我却并未察觉。”所以朔夜说她失职，说祸不由她起，却和她有干系，但其实他说轻了，这灾祸或许就是她引来的。
阿念低垂着头，心中纠葛难宁。
“阿念姑娘？”子虚看出她的低沉，心微酸，伸手轻放在她瘦弱的肩，想说些话宽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阿念忽然抬起头来，直视子虚的双眼，“如果他日确定了我是荼姬，天下一定会有许多人要杀我，那时就由你来吧！我想死在你手上。”
子虚愣了一下，“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是蓬莱弟子，诛杀荼姬理所应当。”
“你不一定是妖主。”
“而死在你的手上是我的选择！”
子虚感觉阿念完全不听他说的话，正心生沮丧之时，阿念又道，“我也希望我不是她。”
阿念并不是觉得荼姬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甚至有几分钦佩她以一己之力踏碎升仙道的能耐，但既做了事，就要担那份果。荼姬兵伐仙界，致使仙圣陨落，仙兵仙将折损无数，妖兵也殒命众多……成王败寇也好，因果报应也罢，荼姬日后若被群起攻之也不过都是应得的！
她与荼姬是截然不同的人——荼姬有野心，她甚至也有匹配的能力，只是最终功败垂成；她没有那份野心，她只想平静地过平淡的日子。
不过虽然她想，但她的生活并不平静，将来恐怕也是！
子虚不自禁地将阿念娇小的身体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半晌后挤出话来——
“别胡思乱想！你还小……别去想什么死……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以他蓬莱弟子的立场，他确实该憎恶荼姬，甚至杀之而后快，但他个人其实对荼姬没太大恨意，而且他不相信阿念是荼姬，更不愿意她是。
阿念气恼地推开子虚的怀抱，抬眼瞪着他道，“子虚道长倒是显得很老！”
子虚是一副成熟稳重的长相，面貌瞧着也就二十许，气质却老成得近而立之年，但阿念其实本不认为他比她大很多，她就是气他说她小。
子虚本想反驳，但竟一时想不起自己多大年纪。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生辰几何。
“道长或许忘了，我过了十六生辰了，是能成家的年纪了！”在岳国，女子亦可独支门户，年满十六即可。
“我没忘！”子虚盯着阿念看，发现她这些日子养得不错，虽然身量还是不高，但脸颊越发饱满了，倒是能看出些许大姑娘的模样了。
他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阿念拧起眉头，“道长这是什么意思？”被她吓到了？她长得也没那么难看吧？
“我……方才唐突了，阿念姑娘见谅！”
阿念嗤笑，“我和道长一张床都睡过了，道长现在才反应过来介怀，是不是晚了？”
“那……那时是迫不得已。”子虚脸色僵硬地解释道。
阿念想起那日秦思思和他勾肩搭背他都不以为意，到她这里……若非迫不得已便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她就那么让他沾染不得避之不及吗？
“是啊，你都是被我强迫的！”阿念忽而心生悲凉，垂下眼又嗤笑了一声，却是笑她自己。
子虚莫名一下子有些发慌，“不是，阿念姑娘——”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阿念打断了他的话，跟着用了张玉夫人给的遁逃符直接从他眼前消失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