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将军府的,只是等到回过神来,她就已经盖着红盖头坐在铺着红布的檀木雕花床上。
依稀记得,来之前那位大夫说自己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记忆有些混乱。还好自己没有穿帮。
而令人不可思议地是,当被“母亲”拉着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时,镜子里苏悦欢的那张脸,居然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苏悦欢长得清丽脱俗,粉雕玉琢,且肤如凝脂,蛾眉皓齿,一双桃花眼还使得她带着几分妩媚,看上去十分动人心弦。
而自己由于长在海边,雨打风吹,加上常年练武,皮肤有些黝黑和皲裂,眼神中也总带着些英气和果敢,整个人显得纯朴而粗糙,不像她这么的明艳灵动。
这样……很容易暴露吧!
然后有个麽麽过来,告诉了她一些床笫之事,她听完顿时五雷轰顶,脸红透了,觉得自己的清白要完了……
燕无欢局促不安地用手指搓着嫁衣衣裙。心想:要是被发现自己不是真正的苏悦欢那就完了!会被当作妖物抓起来吧!但愿那位新郎官从未见过苏悦欢本人。
正当燕无欢胡思乱想时,房门忽地被打开了,屋外随即传来起哄的声音,随着房门合上小了很多。
是新郎官进来了!
燕无欢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直到头上的盖头被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记忆深刻的脸。
他的五官分明,轮廓清晰,眼睛漆黑如墨,幽深似井。眼神清冷如刀,淡漠疏离。一对剑眉使得他更加英气逼人,还有那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些都让他显得格外孤傲凌厉。
记忆中的脸与眼前的人慢慢重合,燕无欢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她,见过他。
那是三年前,她只有十二岁,村里屡遭土匪侵扰。那些恶棍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家家户户叫苦不迭。
国主听闻后震怒,立即派了刚建立军功,受了封赏的大将军前来剿匪,只是没想到那位大将军才刚满十七岁,可谓是卓尔不凡,年轻有为。
燕无欢看见他时,正是他剿匪完毕,班师回朝的时候。听说他一展身手,不过三日就将那些土匪尽数制服,那些恶棍死的死,伤的伤。他把这些人一并押起来,准备送往国都京州接受审判。
穷乡僻壤之地忽然来了这样一位人物,他的事迹顿时传遍大街小巷。于是,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农家小舍,几乎人人都想一睹其风采。
燕无欢也不例外。
她与同村的伙伴偷偷溜进茶楼,挤过好多人后,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他。只见他虽然年轻,但可能是因为常年征战的原因,他的胸脯横阔,骨健筋强,正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这时,不知是谁的茶杯没拿稳,竟直直往下掉去,眼看着就要砸到他的身上,众人传来一阵惊呼。
他却处变不惊,随手抽剑一挡,茶杯应声而碎,转眼间剑又重回鞘中。他从头至尾都一脸淡漠,只是抬头冷冷一撇,便又转了回去。
燕无欢却愣了神,心怦怦直跳,久久不能平静。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形随着马蹄前后微微晃动,一直晃到了无欢心里……
她清楚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祁铭正。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还顶替别人嫁给了他!
“你,见过我?”
祁铭正低沉的声音传入燕无欢的耳朵,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燕无欢连忙移开了视线,一阵心虚,答道:“没,没见过。”
她忍不住地想:他不会是发现自己不是正主了吧?
“是吗?”他问道。
刚才她的眼神分明是说,在哪里见过自己的。
“是,是啊。”燕无欢故作镇定道。
“那你看到我为何一脸惊讶?”祁铭正看着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她长得清丽脱俗,蛾眉皓齿,一双桃花眼里竟带着几分果敢,不像是位唯唯诺诺的闺阁女子。此刻她正一副极力掩饰自己的模样,竟格外生动有趣。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逗逗她。
“啊,没有……没有啊,我……我只是……只是觉得……”燕无欢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觉得什么?”祁铭正慢慢凑近,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燕无欢连忙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左思右想,最后心里一横,假装娇羞,温声开口道:“我觉得将军长得太英俊了,就多看了几眼。”
这种时候,还要脸皮做什么,当然是保命要紧!
祁铭正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
燕无欢见他半天没说话,心里直打鼓。难道自己拍马屁没拍到地方上?
她偷偷抬眼看祁铭正,只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唇边还带着一抹意味不明地笑。
燕无欢心里直瘆得慌。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他在笑什么?他该不会发现了自己在说谎吧?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他该不会杀了自己吧?
可祁铭正看着她就是不说话,她慌张极了,心想:一定要知道他到底见没见过苏悦欢,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在他跟前是否安全。反正不管怎样都是一死,不如再往前走一步!
她鼓起勇气,慢慢开口道:“你,可曾见过我?”
祁铭正一愣,收起笑容,回答道:“你觉得呢?”
完了,看来只能赌一把了。
她回道:“我想,将军应该是,没见过我,正如我也没见过将军一样。”
祁铭正听完,不可置否。
但是燕无欢直觉自己赌赢了,祁铭正今日是第一次见苏悦欢,要不然他会直接回答的。就像他刚刚直接问自己是否见过他一样。
祁铭正看她走神儿了,心中不满。心想:起初明明有点怕他,这会儿为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自己竟有一种好似被利用完就遭丢弃了一样的感觉。
她一副认得自己的模样,又很在意自己是否见过她,这很奇怪,但他猜不出来是何原由。
他心中烦躁,不禁问道:“你就没有其他想要问的吗?”
“问……问什么?”燕无欢回过神来,疑惑道。
没想到祁铭正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以为你还要问我为何会娶你呢。”
燕无欢更疑惑了,难道自己的直觉是错的?他其实认识苏悦欢?
那她就完了!
祁铭正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挖坑呢?娶她不是自己一手策划的吗?难道还要说给她听不成?
“啊?”燕无欢看着他的脸一阵黑,一阵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而祁铭正心里害怕她接着问,当机立断,黑着脸说道:“不问就算了!”
燕无欢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阴晴不定的。只听到他又说道:“时辰不早了,喝了合卺酒,就早些睡觉吧!”
祁铭正并没有多想,只是想转移话题。当取了酒后,看见燕无欢一脸懵时,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他的脸不由自主的刷地一下就红了,怕被她看见,忙转过头去,然后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随即将一杯酒递上去。
燕无欢早已僵在那儿,她看见酒后,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可她坐在床上,早已退无可退。
这段尘缘里自己牺牲得也太大了吧!顶着别人的身份不说,还要替她嫁人?难道自己就这么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吗?要不抓一把自己头上的簪子,将他逼退?可自己肯定打不过他啊!那还能怎么办?要不然以死相逼?
她紧张地喝了一口手里的酒,由于喝的太急,被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祁铭正连忙拿走她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然后坐在她身旁,一边将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一边问道:“好些了没有?”
她被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咳嗽也一下子就好了。
他的手很温暖,燕无欢却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她微微侧过身躲开他的手,说道:“我好了,不用再拍了。”
祁铭正默默地收回手,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突然,祁铭正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柜子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只枕头和两床被褥,他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一床盖在身上,动作一气呵成。
燕无欢看着他这样,呆愣地坐在床上。
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睡吧。”便闭上眼睛,真的开始睡觉了。
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吧!
燕无欢从他一进来开始就提心吊胆的,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她心想:今天总算是混过去了,可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大家闺秀,万一被发现了……
对了,自己可以装失忆啊!反正苏悦欢掉到池塘里溺水了,失忆也是很正常的。
她这样想,心里才踏实了一点。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瞎想也没用!何必庸人自扰呢?
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燕无欢还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一定是床下突然多了个男人的原因!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与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即使这个男人对自己不感兴趣,那也很让人不舒服,根本无法入睡。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虽然只是细微的声音,但是她听得真真切切。
那人竟然偷偷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这是遭贼了吗?不对,一般的贼怎么会来将军府行盗,恐怕是刺客!
燕无欢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她心想:祁铭正这个时候了怎么还睡得那么熟,他一点都没发现屋里闯进来刺客了吗?现在该怎么办?自己要挺身与他一搏吗?
屋内花烛未熄,是为了寓意长久。而今却给刺客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那刺客走近后看见地上的人似是一顿,随后立即拿着匕首朝着他的胸膛,狠狠地刺下去。
就在这时,祁铭正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刺客的手一拧,匕首随即掉落在地,接着一脚就将他踢翻,然后压在身下。
“说,谁派你来的?”祁铭正怒视着他,问道。
刺客眼神狰狞,说道:“当然……是你的好岳父了!”
他说完,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祁铭正直觉不对,想继续问下去,不料身形一顿,居然直直地倒在了刺客身上。
“真卑鄙!你竟然将毒涂在衣服上!”祁铭正咬牙切齿地说道。
“对付你,当然要用点儿特殊手段。”说着伸出一掌拍准备向祁铭正的后背。
棉柔断魄掌!
出手看似棉柔,实则一掌便可致命!
说时迟那时快,燕无欢起身一脚便踢开了他的手。
那刺客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燕无欢不等他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拉起祁铭正,让他靠在床沿坐着。
刺客却并未中毒,他身上一轻,站起来就想往屋外跑。燕无欢怎肯让他逃走,捡起那枚匕首就扔了过去,正好刺中他的小腿。
刺客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见状,燕无欢大声呼喊道:“来人哪,快来人,有刺客!”
护卫们这才匆忙赶到,将刺客拿下。
燕无欢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刺客夜袭不知道,自家将军快要没命了也不知道,所以要这些护卫有什么用!
这时,祁铭正看着眼前的女子,轻轻地笑了。
有趣。
太有趣了。
常年征战以来,都未曾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
不仅事,还有人。
一般闺阁中人遇到这样的事,恐怕早就被吓得晕过去了。可她不仅镇定自若,还让那刺客吃了亏。
刺客的那一手棉柔断魄掌绝非普通人一伸脚就能踢掉的,还有她扔匕首时的姿势和力道,绝对是练了很多年才能够做得到的。
没想到,这位书香门第出来的闺中小姐竟然会武功!
还有,那位刺客说,是他的岳父,太守大人要杀自己,那为何看见自家小姐会武功,竟然一脸惊讶?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看来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祁铭正看见她朝自己走来,身形流畅如春风,步伐轻盈如蝶翼,好似一个武功高手。
看来自己这位刚过门的妻子身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听她对着自己十分关切地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不能动了而已。
祁铭正想如是说,可还没等开口,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