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侄儿来迟,些许小事耽搁,让您担心了,您这打把年岁怎的这不注重身子,还站在门口吹风呢?虽都是仙风,但也架不住迟暮之身呢,仔细着了风寒!咦?青烟呢?怎么今日不在身旁伺候?”云启强扶着老神转了个身,小心地,慢慢地将她搀至正殿里处落了坐,才收了手。
“这等要事,我怎可马虎?我一早将婢子们都遣到下界去了。日后呢,有这孩子就足矣,你亲自教导的,我大可放心,她定是个规矩人儿。喏,自打进来她就跪着,礼数周到,还不知她叫什么?”
老女神眯了的眼只留了一条缝,向她这边望着,神情很是和蔼。
“哦,她单名萦,‘萦儿’过来,快来拜见你姑祖母!”云启朝门外招呼道。
她对师父这突如其来的更名生了莫名的反感,是而,并未立即应答,思索着师父大概是想叫她忘却前尘,可她并不想忘了左禾,也并不想摒弃那个字。那个,他为她拟的‘绻’字。
可她绝不能违背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速速起了身,复跪到大殿中央,直了身子,屈身深深叩拜道:“姑祖,萦儿拜见姑祖!”
她发出口的声音诚挚而清脆,她狠了狠心,罢了,就让‘绻绻’深深刻在自己心中吧!
她未觉得师父让她称呼那老神‘姑祖母’有何深意,因为依着辈分这么称呼下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好好,瞧瞧,多好的孩子,芳华璀璨的年纪,不过可惜了,全然失去了鲜活朝气儿呀!”
老女神眼观不清,眼力可毒,她拈了拈手指,朝着她头顶方向拂摸而去。
一刻过后,老女神倒吸了口凉气:“嘶!启儿,她,她,你可替她推算过命数?这孩子日后坎坷非常,活的甚艰难啊!尤其这情路,羁羁绊绊,生死难断,有误终果之征!”
“是,所以把她提了上来,由姑母亲自隐护督导,许会淡化些个。再则,下界已无她容身之所,先前所托紫苡神尊照拂的,反倒给萦儿增添了磨难。她派遣的两个蝈蝈精心怀异念,设了毒计妄想用萦儿复活昔日孽缘,前后两次置她濒危,今日,若我不及时出现,恐怕,她已经强遭同化了呀!”云启心有余悸道。
“如此看来,天命不可强违,还应遵循万法自然。放心,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定要寻了暗盾护她成就真身。我已想好,半月后乃天后寿诞之宴,我要为她设下日后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的第一步。不过,下界的麻烦你可都肃清了?切莫要留下任何隐患才好。”老神话锋一转,紧盯着云启,有些紧张。
“姑母,我已不是孩童了,您大可放心,都已肃清,也已命蝈蝈精设法自圆其说,也通知了紫苡她二人阳奉阴违之事。”云启抚了老的手让她安心。
“我叫你带的驻颜丹呢?九十九粒,定要一粒都不能少的!”老神突然变得神色凝重依旧直直瞧着他。
昨儿姑母叮嘱的事云启怎能忘却?今日刚到云伏之时他就率先回了寝阁携带在自身袖中后方才寻找的萦儿下落。
云启知道此事定是紧要,不等老神说完,他就已将九十九个封着的小玉瓶堆到了殿中一木桌之上,自己又清点了下,确认无误后方才朝着老神点了点头。
她那时只顾伤心走神儿,竟未发觉与这许多瓶子共处一袖许久。她细瞧了瞧那陪伴自已许多年的药丹,心中少不得感慨连连。
“嗯,萦儿,还跪着干嘛?快起身,快起身,我们白鹭家族历来不吃繁文缛节那一套,做个自自在在的鸟儿顺从本心就好了。”老神竟毫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叫云启扶了绻萦起身,又把她唤到跟前细细瞧着,啧啧称赞了好一会儿。
‘原来师父的姑姑原形是只白鹭,那么,师父也是白鹭?白鹭一族应该是个很重情很有怜爱之心的鸟族,要不,怎么对毫无血缘的我如此好?’她默默想着,用感激的眼神也瞧着她,只觉着这老女神愈发和善亲切。
“萦儿这周身的荧光和气味是怎么遮掩的?”老神转头看向云启说道。
“原本是敛味敛光术,机缘巧合下她得了沙华穹珠,这气味就不用再频频施法了。”云启刻意忽略了穹珠来历。
她又觉失落,愈发肯定师父要断了她与左禾的念头。
老女神未接话,眯了眼一哆嗦,随即凭空闪现白羽一片。
“姑母!这,您这般年岁怎么还拔翎羽,失了一片等同……”云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妇嗔怪的话语打断了。
“你猴急个啥,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呢,这般毛毛躁躁的,别吓坏了萦儿!不如此做,她日后在这危机更重的天宫该怎么长期生存下去呢??”老神不顾云启阻拦,硬硬生生地强施了术法,将那片翎羽化作锦色纱条,缠了萦儿全身,层层遮盖,不留一缝。
末了,她近观细细凝视了许久,露出些许满意的微笑:“嗯,萦儿,日后再不必施敛光术和敛味术了,翎羽和沙华,真真天衣无缝呀!”
轻轻盈盈,舒舒缓缓,暖暖洋洋,虽然那纱条也包住了她的眉眼和嘴巴,但视物呼吸均与之前无异,自己试着除了敛光术,果然,透不出一丝荧光。
她不傻,翎羽于鸟儿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是清楚的,师父的未尽之言定是折损修为精元之类的。
她感动又酸楚,感动的是世间温情鲜于她,酸楚的是自身卑微无以报。
“萦儿谢过姑祖恩赐,谢过师父栽培!”唯有跪拜叩首才能聊表寸心,她摒弃了自身的所有矫情和不甘。
唯有好好活下去,唯有勤勤侍身侧,唯有兢兢束修为,才是她对这二位最好的回馈。
“哎呀,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又跪了,快起来快起来!”老神见她起了身,细看那孩子满脸流露着的只有真心感激,她心里很是满足:‘不管日后结果如何,你也定是个知恩图报善良达礼的好姑娘!瞧这半透明的身子,离仙身委实还差的太远,我定要让你在最短时间内成就真身!’
“启儿啊,你竟让她唤你师父,难不成你没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世吗?”老神话中有话,带着嗔怪的语气对云启说。
“我怕是太牵强了些,姑母,您日后慢慢说于她听吧。时辰有些晚了,侄儿还身有要事,就先告辞了!”他对着老神拜完了后直起身子看了眼萦儿。
“萦儿,此后,好生照看你姑祖,纵是修得上神,也终究敌不过无边岁月。迟暮之年也是与凡间老妇没有有太大差异,她也吹不得风,受不得凉。这天宫目前仙者太少,散发的温暖福泽实属稀薄,所以仙气冷淡,你要万万注意你姑祖防寒保暖,日常起居当仔细着些。”
云启对她嘱托完毕,却没有听她回话的意思。因为他知道,从她的神情举动看,她一定会悉心照料的。
他直冲门口走了过去。
“师父,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您,是要回云伏去吗?您可否带几句话与他?”她对着云启的背影福着,神色复杂,也不起身。
“你的事,你自己来做,在成就真身前,还是先断了与他的联系吧。我只做提醒并不强制,各中机缘,难参难透难割舍,苦情苦念苦终身哪!”
云启一刻不停,霎时没了踪影。
唯留下的这几句话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飘飘荡荡,环环绕绕,渐散渐浅。
她倚门暗道:‘罢了,随了机缘吧,至少,我与他都还安好。’
时辰不早了,那白鹭老神只简单的询问了些她的需求后,就把萦儿的寝阁安置在了离自己寝阁最近的那间。
许久未有他人住过,那寝阁到处灰尘遍布,可见从前在此处的婢子是多懒散。
不过还好,日常所需应有尽有,她也不屑施法术偷懒,硬要身体力行地打扫,好久之后才焕然一新。
她坐在桌边环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并不觉宽慰,思道:‘左禾,这还是你我相识以来,我的第一夜独寝,原谅我,暂且让我放下你,亏着你的,欠着你的,待我成就真身再一一偿还吧!’
这天宫不分昼夜,却依然要按照十二时辰作息,眼前青天白日的,怎么入睡?
她服侍完了老神,已是亥时,她在床榻辗辗转转,再加上今日发生的事太过起伏,不免忧思乱想了好久,快到子时方才浅浅睡去。
云启回到了云伏已是子时已过,境中静谧,想是弟子们都已熟睡,他并不急着洗漱就寝,兜兜转转飘至左禾院中,施术解开寝阁门的门闩,轻轻地推开进入,飘至左禾榻前。
阁内黑漆漆的,只有一抹月光顺着敞开的门泄入,柔柔的刚好照清左禾眉目,他就省去了夜视术,细看了看他熟睡的颜面,见他眉头深锁眼皮红肿,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轻声道:
“左禾,为师的,都是为了你的前途,以前种种连累,也难抵消你父母欠我的。过几日就是你的弱冠之龄,原谅为师不能为你举办授冠之礼,此后你就依你父母对你的期待好好修行吧。”
云启对着左禾的周身施了些术法后,将他抱起回归了自己寝阁,将他放在自己榻上理好睡姿盖好薄被。
云启宽衣洗漱之后,就地打坐闭目修行,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