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大起大落,终究又是躲过一劫,她明白,师父来了,就说明她与左禾的缘分也就彻底尽了!
师父早时便已明言,她是无中生有的逆天之灵,当世真心认同者寡,极易落得被弃之果,徒增情劫,不如坚修心性,勿动情念。
然而,她还是违了他的教诲动了真心。现在体会开来,她自己要多失败有多失败,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不知过了多久,她胡思乱想了太多,没注意具体时辰,现下观着周遭灰蒙蒙的,也就约摸酉时吧。
忽然,她被师父解了敛识之术,听见了呼呼的风声,隔着袖布也朦胧地看到了周围的影影绰绰。
此时她的心神已稳定了下来,到目前为止,师父是唯一一个能令她心安的人。
她施用窥物术看清了袖外之景苑,正好瞧见云伏各殿。原来,师父正停滞在空中。
须臾,并未等到他老人家说话儿,她就随着袖子一起飞升起来。
算了,就随着师父走吧,最起码跟着师父还能活命,他定会为她找到稳妥的栖身之处。
只是她的温热澎湃的少女心已随着云伏的渐行渐远,渐渐逝去。
‘昔日仙家们的争论声,昔日妖胎们的呱噪声,昔日与左禾的玩笑声……别了,生我养我的云伏。’
“听他们说你有了正名叫做‘绻萦’,是你自己拟的吗?”
一听到师父的声音,她偷偷抹了一把酸涩肿胀的眼皮,她的心也跟着揪了揪,回答道:“‘绻绻’是左禾,左禾仙君拟赠的,徒儿嫌俗了些就给自己换了个‘萦’字。”
师父历来言简意赅,惜字如金,这档口不回言那便是默认了。
师父还在上升,她觉着有股威严之气越来越烈直压头顶,叫人喘不过起来,方要口唤师父,他便似读了她的心般,给她施了层仙法护盾,如是,才恢复到了平常一般的松软舒适之感。
她倍觉暖暖,不禁伤感,暗叹:‘师父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无私无怨真心疼我之人!’
约摸个把时辰,袖风已止,飘荡停顿,微微一抖,使得她睁了惺忪的眼。
由于她心力交瘁地过了,刚才竟然迷迷蒙蒙地睡着了。她也不再施术窥探,也不好奇到了何处,就这么着懒懒地发着呆。
“全然不似从前那般问这问那的,萦儿。”
师父的金口开了。
“哦。”她答了声,未作详语,如此便叫他听不出情绪,也不在乎师父刻意忽视的那个“绻”字。
“言简的可以,不愧是得了我亲传的徒儿!”他破天荒地调侃,也未再索得她只字片语。放在以前,若是他肯承认是她师父,她指定乐的什么似的。
‘此遭也不能全怪她,任谁都会如此吧。’云启暗想道。
他晓得缘由来去,也知她委屈凄惨了些,但对比他自己昔日那番纠葛,还是不值一提。
天道历来如此,由不得同情不同情,谁不够坚强谁就会受伤害,他不再多作宽慰之语,很快恢复了平日之肃颜。
“萦儿,出来吧。”他唤道,她不咸不淡地应答了个“嗯。”磨磨蹭蹭地没有立即现身。
云启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没注意那力道大了些,竟将她“丢”了出去。
骨碌碌,她被翻滚了出来。
她揉着干涩微痒的双眼,蔫头耷脑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颇有厌世自弃之态。
她稍稍环视了一周身处建筑,
《翎栩宫》三个金漆大字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她正置身天宫,谁的仙府门外,任此处琉璃锦簇,璀璨地夺目,气势非常,以现在的她一点都没心思多看几眼。
“喏,他说了,送出去的东西,犹如泼出去的水,要收回去就脏污了,再不犹如初时那般纯净。我寻思着这东西对你大有裨益,日后在这天宫修行可省去不少灵力呢。”
云启对她的低落情绪视若无睹,冷冷地说完,不用征得她的同意,就已将那穹珠作法系在了她脚裸处,更不理睬她得了之后作何想法。
“日后系在此处,你要注意用裙角要着重覆盖着些,莫叫他人察觉了横生枝节。”云启抬了头,将目光锁定在她那张欲哭无泪的秀丽的脸上。
大殿之上匆匆一瞥,事情紧急,只观其大概,这一眼,他真真切切将她看了个仔细。
云启直觉心口堵的慌,疼惜怜悯之情倏然充斥满怀:“虽然血缘少,倒和她生的也有七八分相似。萦儿,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
“师父,他,算了,全由师父做主,徒儿日后亦都为着您而好好活下去。”她脑海里浮现出左禾嫌弃自己的画面,她已经破罐子破摔地认了。
左禾认为她比污水还要不堪吗,罢了,留下并不是为了方便,留下,只是她对他唯一的愧悔和寄托:‘我没有资格说不,毕竟,是我的错,若是他欺骗过我,利用过我,我也会只剩下恨,我也会尽快忘记并撇清与他所有关联吧!’
师父看着呢,她该坚强不是吗,为防止泪珠落下,她抬头看了几眼遥不可及的苍穹边界。
她这一看不打紧,眼角的余光就扫视到了身旁的师父,她怔了怔,目光不自觉地停滞,落在他身上,无法立即离开。
看五官师父只约摸凡间男子三十岁上下,模样出尘,气质极佳,最惹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头灰白的长发,散散地,只挽了个随意的发髻。师父身着淡紫色极仿粗布的霞衣,除却那顶掌神标志的介质金冠稍显贵气,除此之外身无长物,甚是朴素沧桑。
师父双瞳炯炯,不怒自威,面色深沉也正专注地打量着她,四目相对,她倒不觉着尴尬,他虽然看上去冷漠严肃,但不知怎么的,他给她的感觉是从骨子里渗出的说不出的亲切。
她这还是头遭得见师父天颜,以往隔着丹炉熟悉的只不过是他独特的嗓音。
她曾依着师父的嚷音揣摩过他大致应该是什么容貌,却独独没想到是一头灰发。那沙哑,这沧桑,叫人直觉他颇有过往,沙哑更像是声嘶损坏,灰发更像是愁绪煎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自觉地,她的心为他紧了。
“拜见师父,首次得见师父真容,还望师父莫怪徒儿这迟来的叩拜之礼!”她双膝跪下,叩了叩头,她是时候回报师恩了,不管怎样,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就算只为了师父也绝不会轻言放弃。
“左右都是为师出的主意,今日变数皆不是你我所能预料,你也是身不由已。你欠他的万般恩债,不要过分装在心里,日后都会由为师代偿。千万不必过于自责。我原就料想着他最易受女子垂青,也早就叮嘱过你了,可你还是对他动了情念。哎,不提了,若不早早看清楚断掉,日后苦楚必少不得,可知了?”
云启又破天荒地说了这许多话,不光是她,连他自己也是着实震撼了一回。多少年过去了,除了昔日所爱之人,他从未宽慰过任何人。
云启看着她满头的墨发,想起了旧时的故人,他心里百转千回地揪着很不是滋味。
“走吧!莫要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如此,怎的在这对你来说危机更甚的天宫生存呢?若要正果,早早除了情念更好!怎么,为师的话对你来说都不中用了么?!”
云启亲自弯腰将她扶起,不管她愿是不愿,他都必须对她负责。
唯恐她落后,他索性提了她的胳膊,又唯恐她吃痛,他只一步步慢慢地同她走入了翎栩宫中。
她知晓师父心意,见他这般细心地谨慎地为着自己,深深被打动,觉着自己未免太矫情了些。她还未还师恩就如此让他费心,也太辜负了他。
完全想通后,她昂了头,拂去了师父牵着的手对他深福了福:“师父,抱歉,徒儿方才万不该对您那种态度,此后定当尽心修行,回报师恩!”
“嗯,明白过来了就好。”云启提着的心放了一放,欣慰地点了头,就又回复了惜字如金的严肃作风。
刚入门之时,她就觉着这院子的建筑陈设虽气派奢华,但是满满的绿植花草却如深秋前后那般枯黄,毫无生机可言。如此看来,他们要拜访的多半是位老上神。
师徒一前一后走着,迂迂回回过了花园,绕了长廊,远远地就瞧见一白发老女神正孤立在正殿门口处。
只见她扶着门框,神情焦急地往这边眺望着,待她终是觉察了他二人,她立即抬了腿欲走出门头来,不料却被门槛绊了下,瘫坐到了地上。
“姑母!”云启加紧步子,先一步狂奔到老妇身侧,焦急地扶了她起身,左瞧瞧右看看,探她摔坏了没有。
她见状,赶忙跪下在老女神不远处,担心地瞧着她:这老女神身着陈旧霞衣,还算干净,头发全白,未着任何珠翠,只一木簪牢牢卡住,还算整洁。柳眉浅浅皱纹深深,细观她瞳孔浑浊,想必是看识衰退。
她心头忽生了些许酸楚:院落很大却无有一位当值侍子,用‘空空凄凄’来形容这老神处境最为贴切。不知怎的,只这头一面,她便生了多半要照顾她终老的心思。
总这么直勾勾地瞧着是不礼貌的,有师父在侧她也不好贸然上前帮衬,她就把头低了,竖了耳朵细细地听着他们对话。
“云启啊,我的启儿,自打你昨日说今儿要带她来,我可是从早等到了晚,这时辰,下界的太阳都落山了,你可算来了,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姑母可担心的紧呢!那边那姑娘可是那苦命的孩子吗?!”老神也不入殿,拽着云启搀扶的手就要往她这边走。
‘云启?她唤师父云启!师父就是云启,就是云伏的掌嵩神尊?!这……我早该想到的,也难怪师父每次出入丹阁都是恰巧无人,他老前脚说外出,随后云伏的神尊也不见了。还有,师父来往频繁怎的云伏的神尊毫不知觉?’她细思着这许久不得解的迟来的答案,心中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