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刚正,这般善良,这般柔弱,一时间织玛形象顿时宏伟起来,叫仙家们无不敬重佩服。
事已至此,已再无回天之力,对对错错是是非非都不已重要,她心想:‘罢了,只要她守住师父的身份,任她作得好局演的好戏。
她的牙关紧咬着喉头颤抖着,嘴里舌根之处泛着腥甜黏腻的滋味儿。
该是时候出去了,她倏然跪地不起,对着各仙一拜,二拜,三拜:
一拜,别苍穹;
二拜,别地泽;
三拜,别深情。
“左禾,左禾仙君,请受我一拜,过去种种皆是为苟活!”
她朝左禾重重叩了叩头,自嘲着,苦笑着,巴望着他什么,又怕她巴望着的什么。
她眼中泛出的水气已充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朦朦胧胧地瞧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对她说着:“绻绻,这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倘若是真的,完全不必等到现在才当着真么多人的面对我说,我不信的。”
“是真的,我是错的,从我出世起就都是错的。”
“难道你,你是承认一直都,一直都未重视过我,一直都只是在利用我?都是吗?你从来都不会说谎,却为何现在谎话连篇?”
她实在不愿给他留下恶毒的影子,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心一横,给织玛递上心语道:“求求你,现在就带我走吧,只要不泄露我师父的身份,无论你叫我怎么我都愿意,你也想尽早救你的情郎不是?”
织玛遂了心,当即伪笑道:“左禾仙君,绻绻姑娘,你俩误解以后有的是时间化解,我也相信此番真相大白,姑娘定会痛改前非,实不相瞒,我情郎现下病重性命有危,众所周知姑娘乃丹妖,定会回天之术,我厚着脸皮讨些之前与您的救命之恩,哦,也不要多大的损耗,只需您一点点筋血即可,不知,绻绻姑娘可允否?!”
此番十分顺遂,她不应也得应,织玛作了个恭求状,埋着的脸终于露出得逞的笑意。
正善见她只顾伏着地,暗恼好生慢性,不禁出言提醒,毕竟人命关天:“如此,绻绻,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你若知错能改,这次也可将功赎罪,日后亦可留于我们云伏继续修行。”
不光是正善,其他仙家一听说“淑女”情郎现下有难,也不自觉揪了心,着了急,按理说有这等下台阶的好事,那犯了大错的妖胎该当即千恩万谢,可她慢吞吞地似乎并不情愿。
众仙大都对她透着不满,深觉她品行不佳,且极不近人情。
她背负着众人沉重的怨气缓缓地直起了上身,可双腿却依旧朝左禾跪着,她的心痛极了,生不怕,死不怕,遭他怨弃才可怕。若跪能博得他的原谅,她愿跪到天塌地陷。
她把最后的诀别化作翻涌的难以割舍的泪水,像往常一般唤着他的名字道:“左禾,你说,我是去得,还是去不得?”
即使他不答,她也知道结果,织玛做的戏太真,真到逼着她自己都心甘情愿地信了。
但,她还是想听他唤她一声“绻绻”,她就是倔强到只愿意听从他的吩咐,只有他有资格让她去死,如此便无有遗憾!
“绻绻,若她说的都真,既是救人,不伤根本,那就……”左禾瞧着难过的神情,他莫名的心慌起来,“去吧”那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我们的事,待你回来,你再好好解释给我听。”左禾蹲下身子,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以示宽慰。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站起来躲了,合了眼认命。
时机刚好,织玛对左禾又是巧言令色一番,叫他交出锦辫,他虽满含怒气,却也终究拿了出来。
她刚要接过,眼角的余光便扫视到出殿外有两个人影异动,警觉地缩回了手,凝神屏息寻察起来。
“走吧,织玛仙子。”该说的都说了,待在此处一刻都是煎熬,见织玛停滞不动,她心如死灰催道。
是了,若站在织玛的角度,缺了她的这一筋是渡不得他人的。她不禁睁眼看了看锦辫,真真心如刀绞。
她拂了拂被袖子遮挡的手腕,颤抖着把琼珠摘下,依依不舍地递到左禾手中,对其他人新增的或惊讶、或怀疑、或唾弃的窃窃私语之音视若罔闻。
尘缘已尽了,何必系红绦,那珠子对她来说再也无用处,她也不用再施着对她来说已毫无意义的敛味之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散发着那种危险的气息,等着被带走。
“对不住了,先委屈下,扎玛,快收吧!”刚闻着了些许醉味的织玛稍显急切,她怕他人察觉有异,也顾不得那两位不速之客,横了横心,将那锦辫夺了,先捉了她再说。
本已闭目自弃的她,忽然,觉得周身先是一热,随后又被什么一带,落入的地方虽看不见外头,却是满眼柔和的淡紫色的一片,绝不是方才那线团。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却隐约感知一丝熟悉的仙气,心下暗喜道:“是师父施了包裹之术,救我于他袖中。”
扎玛正施捉灵术:“收……哎?”
“人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线团”竟不知离了手心,方要四顾寻找,只觉一缕轻雾拂过,随之眼前一黑,瘫软倒地。
与此同时,机灵的织玛,隐约窥见一紫衣男子身影,疑虑之余瞬闪到了一边,定了定神,瞧了真切。
霎时,织玛的瞳孔骤然变幻缩紧,吓得目瞪口呆,瑟缩着叩拜倒地,暗道:‘不妙!
来人先定了织玛的身,须臾,翩翩走至正殿后方,挺立,转身,面无颜色,低头看下。
片刻,正善亦慌慌退下,跪地瑟瑟叩拜,那众仙家也同时缓过神儿来,紧跟着跪了:“参见师尊!”
“我才回来,咱们云伏就唱了这档子好戏,好生热闹啊!”来人云启袍袖一甩,潇洒地落了座。
随行而来的白衣男子,脸上裹着严实的面罩,规规矩矩地站立到了云启身侧。
“师尊,师尊回来了!启禀师尊,弟子抓获一贯会说谎的丹妖,喏,就是她,哎?她呢?”正善指向绻绻原来的地方却指了个空。
“织玛,你如此贤良淑德,连本尊都颇动容呢!那本尊就亲自陪你走一趟,这人命关天的大事怎好少的了本尊呢?”
云启冷笑几声,又沉脸道:“其余弟子依着往日作息修行,都散了吧!”
云启吩咐完毕,面色更加沉了,走到织玛跟前解了定身术命道:“还不起身带路,莫要多言拖沓!”
“是,是是!”织玛酿酿跄跄着起来,慢慢吞吞哆哆嗦嗦地朝门口蹭去。
“你等怎么还不动作起来?为师的话还不若一只小小的蝈蝈顶用吗?!”云启朝愣跪在原处不知所以的一众弟子怒喝道。
众仙家这才勉勉强强地起了身来,推推搡搡地出门之时,大都还心有不甘地偷偷瞥着仍在地上晕着的扎玛,直到云启又喝止了声,方才匆匆离去。
唯剩左禾仍旧跪着直杵杵地跪着。
元哲狠命拉了几拉亦无动于衷后,低低地对他耳语道:“木头,你就是再爱她,也不该顶风上火,当知来日方长的道理。”
没想到他还是不动,师尊之命不好违逆,元哲无奈之下丢了他离去。
左禾跪朝云启那方转了转,纠结着五官,神情复杂地哀求道:“师父,她毕竟还只是个妖胎,纵有谎言,也只关乎徒儿,与他人无害,还望师父酌情从宽,将她留下,我会亲自,亲自责罚!”
左禾方才还想,自己一定设法跟着织玛去救人,那样谅她也不敢使出什么卑鄙手段来,绻绻还可稳稳地回来,正正当当地在云伏栖身。
但师父回来了,他历来刚正不阿且善恶分明,此一去恐怕绻绻再无归来之可能。
他握着的那穹珠的手,紧了又紧,现下他思绪虽清明许多,但心神却比之前更紧张了。
她没来得及单独对他说,她定是有苦衷的,他必是不信,那句“万万信我!”清晰地回荡在了脑海。究竟是什么这么难言?!四百多年,都没机会开口吗?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着轻易地怀疑她,抛下她!
云启叹了口气,给那昏迷的扎玛施了个圈禁结界,而后转身,给走到一半顿住瞧他的织玛一个“请”的手势。
云启临行之时留下几句话音:“她绝不是你的良缘,甚至你们都不该相识,与其当断不断,必会遭受其乱,忘了吧。”
云启全然不顾左禾声嘶力竭的叫喊:“求师父莫伤她,求师父万万带她回来!师父!师父!”
他的声音凄凄荡荡地,回响在在整个云伏仙境嵩谷之中。
只可惜她,被敛了五识全听不见。
不露真容,有些驼背的白衣男子深深看了几眼哀嚎无助的左禾,同情道:“既然情苦,倒不如叫师父施了偷识换意术,忘干净的好。”
“请问您是师父的什么人?可能与他老说上话?若能,就请您帮晚辈求求他。”左禾眼望着气质不凡的白衣男子,将他视为了救命稻草。
“我?刚你没听我称呼他老什么吗?你是他老最得意的弟子竟指望我?轮排行我就是你的小师弟啊,人微言轻地,可是大不如你呢。”白衣男子摇摇头叹息着也离开了。